第107章
张井自家屠铺的生意都丢下了,也来看热闹,第一个出声:“我瞧着倒是跟炼出来的猪油相仿,你这作坊也是炼油的?” 他这一说,众人都伸头去看,见那桶里的液体果然像是油,但又不一样,不由都鼓噪起来:“不说是什么,谁来买你的?还拿韩公说事,韩公擅农事,这油也是从地里种出来的?太贵重了,我们可用不起。” “是油,地里种出来的油。”钟央舀出一勺往前送,让大伙看仔细,然后倒进了鼎里,再叫人抬起桶整个儿倒了进去,笑道,“有用菽榨的油,也有前些日子收的油菜籽榨出来的油,今天都给大伙瞧瞧。” 油还要烧热,场子不能冷下来,陈鱼从油坊里拿出个油灯,这是从韩家借出来的,韩川新建了符合身份的宅院后添置的一人高的连盏灯,为的是在这大白天让围观之人都能看得清楚。 钟央又拎了桶油出来,将十五个灯盏都倒满了,一边倒一边说:“我家油坊今年收来菜籽,一亩地的籽能榨百六十斤油,跟猪油一般,能吃也能点。” 众人不禁都屏住了呼吸。时下照明基本只有油灯可用,而用的又是珍贵的动物油,便是皇宫里面,除油灯外也就只有更稀少珍贵的蜂蜡可以用了。植物油也有,只是出油率低得可以忽略,根本无法广泛使用。 所以平民基本用不起灯,实在想用,也只能点上柴火借个光用,昏暗不堪,做不了什么正事。 可如果跟着韩氏种的油菜能榨油,那就不一样了。去年秋冬时,淮阴跟着种油菜的人挺多的,就是没种的也看在眼里,一亩地能收上菜籽大约六百斤,能出百六十斤油,那可比麻籽之类的强多了,不说天天吃得起、点得起,至少也是中等人家可以想一想的事。 当然,平民人家点油灯也犯不着,又没人读书。女子纺织点灯也不划算,借着自然光工作到看不见也就算了。但菜籽榨的油要是能点灯,那是不是也能像猪油一样进嘴? 说话间,油灯被一盏一盏的点亮,尽管在白天不太感觉得出亮度,但火苗摇曳,确实是能点灯用的。 鼎里的油也烧热了,钟央不慌不忙,把坊里又端出来的粘糕放进去炸。过去大伙吃粘糕都是蒸的,今天竟然用油炸! 有聪明的已经猜到他要做什么了,不禁口中生津,生出对油脂的天然渴望,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鼎中,脚步不自觉地向前挪动。 果然,钟央将炸好的粘糕捞出来,笑道:“韩夫人怜我衣食无着,予我存身之术,我也不敢小气,今天就请县中父老尝一尝这油炸物的滋味,好晓得韩公教种的油菜究竟有什么好处。” 人群哄笑起来,有贪嘴的老翁老媪年老不怕丢人,嚷嚷起来:“韩公教种的自然有用,快些叫我们尝尝才是正事。” 钟央便不废话了,将盘子端着送到人跟前让大伙自己拈一根尝,人多,也没人好意思占便宜,一人拈一根塞嘴里尝个味也就罢了。陈鱼在后头倒又炸起东西来了,这回是白面做的,唤作油条,不一会也成了,炸物膨起来油亮亮的甚是好看,被他信手揪成几段放在盘子里,叫油坊的小工分别端去给人尝。 还事先包了些素馅的饺子,这数量就不多了,只找了些年长的,和市井中说得上话的人送了尝一尝滋味。 有什么好说的呢,就是一个香字。 他没用肉食去炸,尽用的米面之物,这些也是平常百姓逢到年节时,咬咬牙也能炸得起的东西。家中稍稍宽裕些的人不免就想了,自家种上两亩油菜,听钟央的意思,收了菜籽拿过来榨油,只要拿一些菜籽抵帐就行。那岂不是不用花钱?出些力气就行。 农人吃用之物都从田地里来,手头很少有活钱。卖粮食和鸡蛋鸭蛋攒下的几个钱,都是早早就安排好去处的——翻新屋子、子女婚嫁、添置冬衣、修理农具,哪个不要用钱。 自家地里产的菜籽,像到磨坊磨面一样,用一些菜籽来抵油坊的工价,他们就不用拿钱出来了,是件很划算的事情。家里田地多,劳动力够用的话,花些力气就行。 家里的稻麦收成都不错,又有一亩红薯,打成粉都够一家吃不少时候了,空两亩地来榨油似乎也挺划算?不年不节的时候可不敢这么炸着吃,但煮的菜里滴几滴油,红薯粉条的汤水里搅和一筷子,那肯定香啊。菜里有了油水也顶饿,要不要试试? 要试! 这下淮阴人晓得了,明年的油菜籽可不肯都卖去,要留些自己家送来榨油哩。 钟央更是高声提醒着,榨完油的菜籽饼可以肥田,韩家已经买去不少,剩的不多了,要用的尽快来订,这才把摊子收了。 县外桃溪里。韩家的宅院已经重新起了一座,终于有了五大夫之家的体面。林芦与一名不过十岁出头的女童共坐,宠溺地给她夹了一片炸藕夹。 这是从桂林随着韩川回来,留在淮阴县教导韩武等人的王先生弄出来的菜,两片藕里夹着肉馅,炸到正好。女童生得秀美可爱,执箸送藕夹入口,牙齿才轻轻一碰,油汁便浸了出来,带来难言的香气,伴着莲藕的清气,让她眼睛亮了亮,用力咬下,厨师挑出来正嫩的莲藕带着焦香,破开后肉香又混在了一处,是吃惯了家中清淡口味的女童从未试过的美味。 林芦看她嘴巴一动一动的,吃得很开心却不减优雅,越看越觉得可爱,再想想自家天天玩得一身泥回来的臭小子,不由叹了口气:她怎么没生个女儿呢。 “阿若,再尝尝这个。”她知道这女孩儿家教严格,再爱吃的食物也不会露出贪样,吃上两口就会放下,私心又想让她多吃点,便趁她刚刚咽下,又笑着换了一样给她尝。 “多谢夫人。”张泽若仰脸向她笑,有几分稚气,“夫人,待会我们还读书吗?” “读呀,还要你教我呢。”林芦也笑起来,忍不住摸了摸这张漂亮的小脸,心想哪天与良人团聚,不知道还能不能生个女儿,也不知道是不是生阿武的时候伤着身子了,她一直也没再怀上。 她没随韩川去南方,因为韩川不放心,说是那边除了打摆子的病,水蛊也比这边严重,就是官吏也有得病不治的。他正令人灭钉螺,但这是个需要长期努力的事情,实在不放心妻儿过去。连韩信那边他也去了许多信问,看韩信确实没有水蛊的症状才放下心来。 也因此,夫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团聚。还好有幼子在身边,和这个新搬来的小女童作伴,她又有许多事做,才不觉得苦闷。 两人把尝新的炸物当点心吃完,擦了擦嘴,待婢女收拾了桌子之后,就兴致勃勃地将放在一边的信拿过来,头碰着头一起看。 林芦很高兴有张泽若这么个小女孩陪她一起读书,她们读的是兵书,有韩家家传的,也有张家搜集的。 她读兵书的原因很简单,韩信这个小先生念念不忘他的学生们,但是除了张豚,其他人家里都不能放心他们跟着去。当然,这些孩子自己也没有特别想要学下去的念头。 只韩武从小跟在兄长屁股后头长大,把兄长的话当圣旨,韩信叫他继续学不要丢下,他就真学,还抓着小伙伴一起学,动不动拿兄长传下来的小树枝吓唬他们。 可惜他也没多少这方面的天份,学得半通不通的挺痛苦,有时候拿去问母亲,把林芦也问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