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他本以为世上有这么一个年轻的用兵大家就了不得了,没想到紧邻着会稽郡还有一个韩信,年纪更小,却已经打出了名声,令项梁也不敢小视。以前只当是始皇帝捧了一个所谓的神童,自有人在旁出谋划策,不想竟然是真材实料,真正可怕。 张良早习惯了,淡然道:“天下本多豪杰英才之辈。始皇帝镇压天下,使豪杰不得出头,如今山东之地尽反,项兄,从此当是英雄论武之世了。” “唉,只是年青人性躁,还请子房多从中劝说,我也当回去劝告阿籍,勿使两者相争。” 张良允下了。但他并不在意,项羽父亲早亡,依叔父而居,与项梁感情深厚。虽不服韩信,但项梁足以压得住他。而这边韩信呢,韩信根本就不冲动。实际上张良都嫌他为人处世有点磨叽不果断,为了劝他造反快把自己给劝暴躁了。 送走项伯后,张良留在韩信营中,看似是个无事闲人,其实趁着这几天继续观摩韩信行事。驻扎在丹阳的军队已经被韩信接手,重新操练了一番,将军制与号令统一。张良自己不擅于此,但眼光极好,便看出这支军队行进有度,虽然还称不上什么天下强兵,但只要上两次战场,立刻就能脱胎换骨,就像韩信在辽西郡当初招的那群充作商队护卫的游侠儿与恶少年一样。 他在项梁那里也见着了项籍,项籍所领之军在项氏中也是一眼可见,却与韩信风格不同。 项籍麾下,出来一个士卒都看得出勇悍之气。他们打心眼里觉得自己是最强的,看不起敌人,甚至也看不起其他同袍,只深深敬服项籍。张良认为,只要项羽一声令下,他麾下这支敢死之军,能随他冲入刀山火海,并且相信项将军能率他们踏平刀山、踩灭火海,每战必胜。 韩信的军队却不一样。士卒只是按令行事,单独拉出来,他们并不认为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他们确实也算不上了不起。项羽那一军是挑出来的强悍士卒,韩信军中却是什么人都有。这些乡野村民聚在一起,只学会挥动戈戟向前向后,左右分列,丹阳一带新召的士卒更是连老卒的杀气都没养得出来。然而军令之下,他们组成的军阵生生让旁观的张良半晌没回过神。 何者为优?张良觉得,若论一时之战,两者不分高下。甚至人数相当的情况下,韩信带着这些人未必能抵得过项羽亲率骑兵冲击。但论长久相持,项羽这些精挑细选的悍卒渐渐消耗,韩信补充兵源却极为容易,最后胜的,大概还是韩信吧。 他看韩信操练士兵看了好几天,项梁信使到,项军已经出发了。韩信也动身过江,韩武已经将大军调集到江边,准备一路“护送”项军过境,需要他去领军。 张良也向他告辞,他要随项梁北上,去请项梁相助复国。 临行前,张良又与韩信畅谈了一番兵事,最后感慨道:“有你父经营之能,有你兵锋无双,天命当属韩氏。可惜此韩氏,非吾之韩氏,良唯有先行告别,但愿他日不得与君相遇于战场。” 又说了他对项氏的观察,道:“项将军家学渊源,兵法超出常人,此去中原必能有所作为。但他天赋远不及你与其侄项籍。你二人一时难分高下,不过项籍之兵可称私军,你……”张良微微皱眉,“你练出来的军队其实在他之上,只是在这乱世之中,私军也未必就不好了。” 韩信知道张良的意思,也是一番好意。他扶剑淡笑:“先生,我幼读兵书,起先还只是想与父亲学农,后来想的也不过就是遇明主一展所长。为人之臣,又怎么能将一国之师练成自己的私兵呢。”可是他的明主已经不在了,留下的嗣君是个连姐妹都不放过的神经病,秦律也不是他所能认同的律法,他犹豫再三,拗不过家人,还是反了,现在练兵可真是为自个练的了。 但……他眨了眨眼,有些促狭,“现在我为阿父作战,是不是私兵,又有什么要紧?” 这倒也是。韩川四子,两个双胞胎还没满一岁,韩武跟兄长感情甚好,又不爱领兵,没有争权的意思。韩川就算眼下立刻又生了几个,年纪也远不足与韩信相争,私兵不私兵的,也没什么关系了。 张良也哈哈一笑,就此别过。 北方异动 早春雨贵, 但对于行军来说,下雨就是件令人不快的事了。曲阿到广陵的江面上,船只络绎不绝, 在烟雨迷濛中将项氏大军一趟趟渡过江去。 项梁带着项羽立在江岸上默默等待, 项羽却没有这样的耐心, 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愤愤地道:“为何不等雨停了再渡江?” “约好了在今日。” 别人怕项羽,项梁眼中他却只是那个这不肯学那不肯学,让人头疼的大侄子。怕他先过江后不听号令突袭韩信, 项梁直接把他带在身边,项羽是不敢违抗仲父的, 却更气了。 “仲父不就是怕夜长梦多, 耽搁下来过不了江么。要我说不给过正好,让我上,正好全取东海,看韩氏还狂什么!” 项梁看了他一眼,“燕公哪里狂了, 书信不是也给你看过, 他很讲道理, 也同意让我们借境过兵,你还要如何。” “竟然带军在旁押送, 这般无礼!” 项梁失笑。这个侄儿是气得不讲理了。讲道理, 客军过境, 不严加防范那才是有问题。上古的淳朴早就在春秋战国的战争中消失殆尽了, 现在借兵过道, 谁不怕假道伐虢的故事啊。如今讲明了,双方反而都能放心一二。项羽也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 纯粹是不服气。 这还不是近来才有的不服,早就在当年韩信以神童之名被委任为曲军侯时就不服了。后来对南越大胜,项羽也晓得这名头不是吹出来的,但这一点上他倒是跟韩信差不多,对百越之地的战力不太看得上,只认为气候地理让人难以速胜罢了。所以这样的胜利,还不是“我上我也行”的事么。 之后韩信做了辽西郡太守,政绩不错,但军事上没再有什么建树,项羽便更不觉得他比自己强了。要不是他项氏与秦有仇,不会在秦入仕,他早把匈奴和东胡人的脑袋堆起来筑京观了。 有这样的“旧恨”,现在又有夺东海郡的“新仇”,偏叔父又不肯与韩氏开战,他也被叔父拴在身边,一股邪火不得出,才会这样暴躁。 眼见先头部队都过江了,季布也派人回来禀报,对岸并无异动。项梁这才带项羽上了渡船。 韩信的军队没有离得很近,项羽过江后便骑上马离开大部队,只带了十几骑精骑靠近东海军观察。项梁也不去管他,项羽虽急躁但也不是莽夫,这么点人马去冲东海军,又不是脑子坏了。 果然,行军半日,扎营的时候项羽不言声地又回来了,也不再抱怨他过于谨慎不肯打一打了。项梁反而有点诧异,用饭时把他叫到身边问他:“你看出什么了?韩信出阵与你交谈了?” “没见他。只见着军阵严整,雨中行军一丝声息也没有。行了半日,掉队的不多,有几十个腿脚慢的在后军自己又集结成一队跟着走,扎营时都赶上来了。仲父,他比你知兵。” 这下项梁是真的惊讶了。项羽从不服人,眼下自然也不服,但承认他这个仲父不如别人,也是从来没有的事情。项梁不禁问了一句:“比你如何?” 项羽哼了一声:“不如我。” 嗯,还是他大侄子,没被人换了。 过广陵,经东阳,走旴台,路过张良曾经藏身隐居的下邳,项梁军直扑彭城,将刚刚在此称王的景驹势力扑灭,自己占据了彭城。又有英布等人来投,终于稳住了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