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大王说婚期不急, 等他从海外回来。准王后现御史也在私信中跟父亲说不急, 大王还要散散心才能回来。张良倒是没说什么, 张泽若信中隐蔽的告诉他, 韩信有心结未解,在临淄郁郁不欢,如今国内无事, 让大王自在两年吧。 他本来都以为女儿这辈子不婚了,现在肯嫁还嫁给自己愿意的人, 还是齐王, 他有什么不同意的。 再说他不同意也不算数啊。 张良有个很大的优势,他把门一关,宣称自己病了要修养,把想上门请他劝劝女儿和大王人都关在外面不见,落得个清闲。 实在不得不见的人, 他说上两句话捂着胸口气喘加咳嗽, 自然也就送客了。 李斯……李斯就不得清闲了。韩信在外, 韩武监国,新事物层出不穷, 他是拼了老命的在适应时代。如今他也八十多岁了, 再恋栈不去也知道, 若是还霸着丞相之位不放, 恐怕李家就要出事了。 好在长子李由如今已经是东州郡的郡守, 看起来好像努力了十年也不过回到当初在秦国的位置,而且还是个仅有数县的海外穷郡。但这种开拓之功是不好这么算的, 别的不说,李由已经超过很多齐国臣子,去年就封了登侯。登县如今看着小,但将来必然与附近的李县合并,又有港口,绝对不会差了。 齐王也终于带着准王后回来成亲了。 李斯也可以放心退了。 至于次子,让他去海外不去,宁愿回来教书,李斯也随他去了。长子次子均已年过五十,长子愿意奋进是他教育得好,次子这样怠惰或许是刑场上受了刺激,既然有一个出息的,李斯也不想再勉强。反正孙辈里也有可培养之辈,等他闲下来好好抓一抓,家族总归会向上走。 但他眼下还没辞。李斯眼略花耳不聋背也挺直,目光炯炯的坐在自己的位置喝茶。 现在是一场仪式结束稍做休息,下面就要等待外国使臣入贺了。齐国改了很多规矩,周礼已经不见多少影子了,朝堂中放上了两排长桌,朝臣们一人一把椅子舒舒服服坐着。要说不够肃穆?李斯觉得也不见得。只要上面坐着的还是王,他们这些臣子坐椅子还是坐席子,面前有桌子还是没有桌子,能有多大区别,又有谁能说这场面不端肃。 便是儒家,不也有一派始终在力证齐国的规矩才符合上古圣王的本意吗? 再说儒家的动作也很快,早就给新式的“坐”给整出一套完整的坐礼来了。现在说舒服坐着,其实也没那么舒服,新定的礼要求只能落坐半个臀部,脚要踩实了不能晃悠,腰背挺直那是不用说的,无论跪坐还是如今这种坐,都是基本要求。 就是苦了腿短的矮个子,还是后来在坐椅下又加了辅助的脚垫才算能合乎礼数。 张苍是他向大王推荐的新丞相,不过眼下还是他的副手,在他身旁坐着,向他侧身过来,悄声道:“诸侯献土放在这个时候合适么?” 李斯端坐如仪,只嘴唇微动:“怎么不合适?大王新婚、立后,诸侯献土归降,正是吉兆。不然我何必要他们等两月?” 献土归降这样的大事当然不会临时起意。不但这三位诸侯要商量好,齐国也要将必要的物资与兵力投放过去,以防楚国发难。 李斯认为楚国发难的可能很小,但再小的可能,齐国都得准备起来。炮兵军候方粟这时候能有个假期在家休息,也是因为接下来他要出远差,到韩国布防。因为这个小国是直面楚国压力的第一国,离得又远,必须防着楚国疯起来不思后果的报复行为。 三王虽然献土,但暂时仍留在国内,只不过齐国除了派兵,还会派人过去,在三王的协助下,将一切政体都向齐国转变。齐国能答应三王的归降,正是因为从起兵至今已近十年,尽管当年的少年许多人还没有结束学业,有些也才刚刚开始工作,并不堪用,但当初正在壮年的官吏们却已磨砺了十年,要抽人,总还是抽得出的。 所以半年前这件事就在准备了,不过那时大王已经定下了婚期,准备今年回来与王后完婚,所以李斯便让三王在立后道贺时正式献土。 说什么吉兆,其实他自己一点也不信,不过是场面上更好看,也间接给王后脸上添彩罢了。尽管他知道同朝为官的准王后张泽若不是好糊弄的人,但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做点锦上添花的事又不费他多少功夫,何乐而不为? 张苍又轻笑道:“其实丞相何必辞位呢。我看这朝中,能将如今这朝政弄明白的人也没有几个。” “那还是有几个的,你不就是?”李斯推荐了他,当然也是希望他能照顾自家的,此时语气轻松,同样开起了玩笑,“你注意那个叫陈平的小子,我看他也有做丞相的野心,如今在关外做得不错,你若有闲心,提携他一二就是了。我年事已高,再占位不去,你们就都该恨我了。” 他们同是荀子之徒,过去或许实际上没什么交情,但现在看上去是同门情深,一起笑了起来。 李斯笑过后,又感慨道:“我在大秦四十余年,经历过许多大事,但从没主持过立后,辞相位前能经这一回,也算圆满。以后我就含饴弄孙,不管事了。” 张苍但笑不语,心里一个字都不信。 大王已经说李斯会同张良例,虽不任官职却有封爵,以“顾问”名义常备咨询。张良体弱人又淡泊,倒是常闭门不出。李斯身体这么好,闲得住才怪,肯定天天进宫找大王说话——说来也真是气死不少人,连张苍都心里纳闷,李斯在秦时为相也算是耗尽心血了,最后还受刑坐牢遭过大罪,这人是怪物吗身体这么好,八十多了看上去还能活个十年八年似的,真让人纳闷。 他自己快六十了,想来做几年丞相,七十出头精力不济时辞相正好,恐怕死的时候都没李斯现在年纪大吧。 李斯不在意他想什么,自己想想又好笑。这次立后大典确实是他主持的,叔孙通定的礼仪被他驳了几回,气得找他争辩。李斯根本不屑一顾。这个叔孙通想什么呢,在大秦不是他对手,在大齐就想跳了?他们这些儒生都只是点缀,治国还得看他们法家。等他退下来,他有时间著书立说了,要好好跟他们儒家斗一斗。 稍做习惯后,奉常手下礼官喝令,众臣各归原位,比立后还让他们兴奋的环节来了! 李斯当然也是兴奋的,不过这种事他早经过,比别人激动得有限。倒是当三位诸侯的使者奉地图上前时,他下意识身子前倾,手摸摸索索的最后抓着桌上的茶壶攥紧了,被张苍不动声色地按了按才发现差点失仪。 好在接下来,地图被礼官接过,当殿展开,李斯才微微松了口气,有些怅然地往上首处看了看。齐王与王后着盛装,正微笑看着这一切。 好一双璧人。 地图交给礼官打开,这是他安排的环节。虽然知道不可能,但李斯对于使者献图这种事,着实是有点心理阴影的。如今一切顺利,他总算松下一口气——是该他辞相的时候啦。 陛下,大秦虽然没了,但天下又要归于一统,臣与陛下定下的制度,如今有许多不适用了,然而终究郡县胜过分封,大秦曾经的土地上不会再分封了。齐王受陛下知遇之恩,对大秦评价亦高,史书上到底不会尽出恶言,陛下的身后名,算是保住了。 在李斯很不应该的走神中,献土仪式走到了最后,今天的大典就算是结束了,君臣同乐,大宴宾客,城中的鞭炮声也响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