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在雕像楼对面(第9/32 页)
“刀不快刮起来疼,我知道。忍一忍吧,亲爱的。没有办法。头发太长变硬了,皮肤也不习惯了。是呀,您见到的那些事,谁也不会感到奇怪。人们都司空见惯了。我们同样吃了苦头,白军在这儿的时候,情形可糟透了!抢劫、屠杀、掳人。经常逮人。比方有个小头目,看不惯一个中尉,就派士兵在城郊树林里克拉普尔斯基住宅附近埋伏起来。然后下了他的枪就押到拉兹维利去。那时我们那里的拉兹维利,就仿佛现在的省肃反委员会,是断头台。你怎么老缩脑袋,是刮疼了吗?我知道,亲爱的,我知道。那有什么办法。这儿只好逆着头发茬刮,头发又太硬。那儿就是这么个地方。他妻子就像发了疯似的,我是说那个中尉的妻子。‘利利亚,我的利利亚!’她喊着直接去找主管人。不过话是这么说,直接去找,可谁放她进去呀。还得走门子。邻街有个女人,有办法见到他们的首脑,总爱替大家说话。那人很通人情,同别人不一样,有求必应。我是指加利乌林将军。他周围的人尽草菅人命,残暴得像畜生,争风吃醋。简直像西班牙小说里写的。”
“她这说的是拉拉。”日瓦戈猜想到了,但出于谨慎没言语,也没细追问下去。当她说到“像是西班牙小说”,他觉得她很像某个人,她也爱这样说些毫不相干的话。
“现在当然完全不同了。比方调查、告密、枪毙,仍然多得很,但思想根本不同了。第一,政权是新的,建立没几天,还没入门。第二,不管怎么说,他们为的是普通老百姓。所以也才有力量。我们家里,算我姊妹四个,全是劳动人民。自然我们就倾向布尔什维克。一个姐姐死了,她丈夫是个革命志士,以前在此地一家工厂里做过管家。他们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外甥,是咱们这儿农民起义军的首长,可以算个知名人物了。”
“原来如此。”日瓦戈恍然大悟,“是利韦里的姨妈,大家谈笑的话柄,米库利齐恩的妻妹,当过理发师、裁缝师、扳道工,是当地人所共知的巧手。不过我还是沉默好,免得暴露了自己。”
“外甥从小就爱接近人民。他跟着父亲,在工人堆里长大,那是在圣勇士山。瓦雷基诺的工厂,您大概听说过吧?哎哟,我这是怎么了!糊涂到了这种地步。下巴上一半刮光滑了,另一半还没刮。这可真是说话说过了头。您怎么也不看看,也不阻止我?脸上打的肥皂干了。我去热热水,水冷了。”
等东采娃回来,日瓦戈问道:
“瓦雷基诺不是个万无一失的偏僻去处吗?不是任何震动也达不到的地方吗?”
“哼,看怎么说了——万无一失。那地方恐怕比我们这儿更倒霉了。有几股部队经过瓦雷基诺,不知哪方面的。口音不是我们当地的。他们挨户把人们赶出来枪毙。完事一句话不说就走了。死尸扔在了雪地上也没人收。正赶上冬天嘛。您怎么老是缩脖子呀?我差点用剃刀抹了您的喉咙管。”
“您刚才说您姐夫就住在瓦雷基诺,他也没逃脱这场灾难吗?”
“不,上帝慈悲。他带着妻子及早离开了那儿。是和他的新妻,第二房。他们到了哪儿不清楚,但没有遭难是可靠的消息。不久前那里还新来了一家人。是莫斯科人,外地来的。他们更早些就走了。年轻的男人是个医生,一家之主,现在失踪了。失踪是什么意思呢?不过是一种说法呗,免得叫人伤心。实际应该说是死了,被杀了。找来找去,到了没找到。这时另一个年老的男人,被召回莫斯科去了。他是位教授,搞农业的。我听说是政府召他回去的。他们路过尤里亚京时,还在白军第二次进城之前。您又哆嗦了,亲爱的同志?刮脸时您要这么折腾,可很容易割破啊。像您这样,理发师可就太难应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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