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圆场移师(第2/14 页)
或许更合实际的起点,应是一九七四年中台风来袭的某个周六;午后三时,香港如临大敌,准备迎战一场狂风暴雨。外籍记者俱乐部的酒吧里,二十几名新闻工作人员,多数来自英国前殖民地——澳大利亚、加拿大、美国,心情闲散,言行粗暴,只管饮酒耍宝,就像独缺主角的剧团。十三层楼底下,旧电车与双层巴士沾染着来自建筑工程的泥黄汗渍,以及九龙烟囱所产生的煤灰。极具破坏力的针状雨滴,落入摩天大楼旅馆外的小池塘。男士洗手间是整个俱乐部里最佳的观港据点,加州青年陆克就在那里低头探进洗脸台,漱掉嘴里的鲜血。
陆克身材高瘦,喜欢打网球,刚愎自用,二十七岁却垂垂老矣,美军撤退前是杂志社驻西贡1战地记者群中一颗明星。知道他会打网球后,很难想像他还会做其他事,喝酒也包括在内。大家会想像他站在网前使出反手拍、正手拍,杀得对手落花流水;或在双发失误之后发球得分。此刻陆克一面吸吮一面吐痰,神志被酒精与轻微脑震荡分裂成数个清醒的部分。他也许会以战争用语“遭菠萝手榴弹击中”来描述。其中一部分由湾仔酒吧女孩占据,她名叫埃拉,陆克为了她挥拳击中好色警司的下巴,因此承受了无可避免的后果:这位警司姓洛克斯特(Rockhurst),别号摇滚客(Rocker),此刻正在酒吧角落养神。稍早他使出最小限度的蛮力,狠踹他的肋骨,将陆克揍得不省人事。陆克另一部分头脑想着今早华人房东说的话。房东过来抱怨陆克的留声机太吵,并留下来喝了杯啤酒。
肯定是某种独家新闻。究竟是哪一种呢?
他又干呕一声,然后朝窗外望去。波浪猛击防波堤后的中式帆船,“天星渡轮”也已停航。一艘经验丰富的英国护卫舰在港口定锚,俱乐部里谣传白厅正物色买主。
“应该出航才对。”他脑筋紊乱地喃喃自语,一面回想起他旅行期间听到的海军传说片段。“台风天护卫舰出航。遵命。”
层层黑色云堤下的丘陵呈暗蓝灰色。若在六个月前,此景象会让他赞不绝口:港口、嘈杂声,甚至自海边攀上太平山顶的摩天大楼群。自西贡回来后,陆克贪婪地拥抱此一美景。然而今天他只看到一块自大、富裕的英属巨岩,管理人是一群系了红蝴蝶结、眼界只到肚皮的商贾市侩。如此一来,他对这块殖民地的观感跟其他记者已没两样:只剩下机场、电话、洗衣店、床铺,偶尔(但为期不长)有女人。这里连经验都必须自境外输入。至于他沉迷已久的战争距离香港之遥,如同远离战火的伦敦或纽约。惟有股市展现象征性的敏感度,然而周六不开盘。
“还活得下去吧,老大?”邋遢的加拿大牛仔问,来到他身边的小便池。两人曾共享过越战春节攻势的乐趣。
“谢谢你,我感觉好上加好。”陆克以他最高尚的英国口音回答。
陆克认定今早房东积克·赵喝啤酒时对他说的话非常重要,非回想起不可,刹那间那段话如天降之礼重回他脑海。
“我记得了!”他大喊,“天啊,牛仔,我记得了!陆克,你果然记得!我的大脑!运作正常!各位,静听陆克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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