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不过经历了战阵, 方粟才理解父亲的愤怒。他还是见得少了,别看方粟已经有了个儿子, 那是成亲得早,十八岁就当父亲了。现在他也不过二十一岁。跟着将军血战数场,虽然他活着,还成了百将,但他也看到了无数人的死。 也是跟他差不多年纪的人,也有刚刚相熟的同袍,闲谈时说过家里的父母妻小,转眼就成了不说不动的尸体。这才是战争。 方粟不怕,他仍是想在战场上取功名,但他怕父母失了他这个独子,还要抚养他的孩子。好在他活下来了,再努力升一升,应该不那么容易死了。 不过不出来,真不知道世界之大啊。 方粟拉了个同在亲卫中立了功的兄弟一起出来吃,找了家食肆,他财大气粗地叫道:“我请客,捡好的上。” 他兄弟也不客气,两人立功拿了不少赏钱,一顿饭吃不穷,大不了下次他再请回去。 开食肆不怕大肚汉,伙计见他二人打扮,晓得是刚随少将军回来立了功的军中小官,确实钱袋鼓鼓付得起钱,就笑嘻嘻向他们推荐:“第一次来咱们郯县,一定要尝尝咸鸭蛋。是韩公教人做的,听说都叫军中收去了,你们在外地怕是没吃过。” 燕公的父亲教人做的?两人对视一眼,一起喊起来:“尝尝,一人来一个!” 他俩从燕地跟随韩信打到东海郡,懂是不太懂的,服是非常服气的。 伙计又指着新贴上的纸介绍:“前两月刚出的铁锅,做的炒菜极为爽口,不过两位是军中汉子,恐怕更爱大口吃肉。不然点一道尝个鲜?再来个红烧蒸肉?” 两人确实更爱大口吃肉——这年头谁不爱大口吃肉。不过听伙计介绍,这炒菜也是新鲜现世,外地绝对没有。方粟想着从北走到南,有新鲜东西不尝尝,岂不是白来一趟,当即也点了一道炒白菜,一道小炒肉。其实他们不知,辽西郡自然也有了炒菜,以前是铁锅的铸造有点麻烦,现在自然不存在问题。 红烧蒸肉上得晚,鸭蛋是早就煮好放那凉着的,炒菜也上得快。方粟剁了剁筷子,听伙计教,敲了空头吃鸭蛋,当即竖起大拇指喝了声彩。 如今民间做咸鸭蛋的手艺也越发好了。普通人家一般也不再做,集多了鸭蛋等人来收,像武媪那等好手艺人开了作坊,雇了人,自己只从中指挥。每天一车一车的坛子往外运,又一筐一筐的蛋往回收,很快就发了家。庄婴养的鸭又多,不然也不能翻盖起新屋。 正像伙计说的,咸鸭蛋面世也有好几年了,但流到外地民间的真不多,少数流往贵人们的桌上,多数叫军中收走吃了。远在燕地的方粟是听都没听过。他先把蛋黄掏了,空口吃蛋白觉得有点咸,赶紧刨了口饭一起嚼,吃惊地问旁边的客人:“你们这一个蛋得卖多少钱?这么咸得是用了多少盐!” 他跟在张肥身边学了点东海话,虽然是淮阴那边的方言,总算郯城的人也听得懂。这话又问到对方痒处,看他是个外地人,格外来劲,筷子一放就吹开了:“以前是贵一点,现在不一样了,东海本就产盐,如今盐税少了一半,家家早上吃饭都爱弄个咸鸭蛋来。” 家家早上吃饭都爱弄个吃?方粟撇嘴,觉得他在吹牛。不过咸鸭蛋是便宜得出乎预料,难不成盐价真的便宜了很多?怎么可能呢。他军中也有袍泽住在右北平郡的海边,家里煮盐为生,苦不堪言。最后卖到他们县的时候,价格又翻了几番——以前他只当商人卖得贵,在军中才听说是官府收的税高,商人不卖这价就要亏本。倒是以前骂错人了。 正当他想着盐价,把咸浸浸的蛋白也一口一口吃了的时候,炒菜上来了。学话没他快,到现在除了军令还是不太懂东海话的兄弟喊了他一声:“你看,他们是不是在喝酒?” 方粟这才发现客人们面前放着酒。他大吃一惊,不是他眼瞎,是多少年大秦都严禁聚饮,虽说关中之外管得不严,但一般人倒也不能这么聚众公然饮酒,他方才看见了视线也滑了过去,根本没往酒上想。 有酒还吃什么饭啊,方粟大喊一声:“能上酒吗?我也要一坛酒!” 伙计正给别人上菜,听他要酒,过来先谢罪:“东海君说到处都在打仗,粮食宝贵,还是不能随意酿酒。我们这酒都是红薯酿的,怕客人喝不惯。” “是酒就行,来一坛。” “不成不成。东海公说了,这红薯酒不放上三年喝了对人不好,不许多卖。两位客人,只能卖一壶给你们。” 旁边人也说这酒入口不冲,还甜,喝了却容易上头,外地人还是少喝点好。 方粟想想回了军中喝醉了也不好,这才罢休,只要了一壶,跟兄弟慢慢喝。他琢磨着,这酒不用五谷,只用红薯,现在也没官府管着不许多种了,他家那边不知道有没有人酿来卖。 又吃了炒菜。点菜时他就纳闷了,这才一月,有什么菜?白菜,是楚国的特产么,军中也没听说过啊,光听张将军说什么云梦之芹,可没听说云梦之白菜。他不晓得东海郡离云梦泽还有老远,云梦之芹也是没有的。现在菜上来了他也不识,吃了一口,味道也不怎么出奇,但脆生生的十分爽口,跟他过去二十年人生里吃过的水煮一切菜都不一样。 “好东西,将军家乡真是个好地方,冬天过来都有菜吃,不像我们那里,冷得什么都不长。” 这没见识的话又引起郯县人笑话。 “这是刚出的菜。没打仗的时候,韩夫人教大家种了这个白菜。本来说只在淮阴种,种成了再教给郡里。但我们郡农丞也是从淮阴县来的,当即就回淮阴,死活要了种子,叫整个东海郡都种——韩家要种的哪有不成的,谁乐意再等一年啊。” “喝!可不得了,收上来能存到如今,坏掉不少也剩了不少,竟吃了一冬!” 方粟一边听一边喝酒一边吃菜,吃得痛快了付钱,觉得全花出去也不枉了。但收的钱竟少于他的预料,不由失声:“你们东海的油也跟盐一样贱价了?” 刚才炒菜里油汪汪的,白菜虽素,吃完了那碗里的油都汪在底下,可值不少钱呐。 伙计是不会笑话外地人的,又跟他解释了一通,他这个没见识的才知道这油还真是素的。虽然他家离辽西郡也不远,但油菜并没有传过来。毕竟占了粮食地,朝廷不鼓励不反对,不管是韩信还是韩川都没敢去推广。不过淮阴水田多,别的地方能麦稻轮作未必有地合适,淮阴这样的地却挺多,只要天时好就不缺粮,所以跟着韩家种油菜的人挺多。 岭南更是如此,韩川虽然没往外推广,但一年两熟,人口又不多,所以腾出田来种油菜,榨的油用不了的就运回来卖,以前卖得贵,现在都反了,也不往外卖了,就从海上运回淮阴,供给军中。韩武又匀出来一些便宜卖到民间。 才有这样的便宜炒菜。 不说这些燕齐来的士卒怎么惊讶,韩信回到淮阴只觉得浑身舒畅,在外面还矜持着,入了内院就越走越快,一溜小跑进了内舍,拜倒在母亲身前。 林芦拉过他一阵揉,差点把他衣服扒了检查有没有冻伤,有没有箭伤。韩信尴尬之余也生出温暖之意,沐浴出来让母亲擦着头发,枕在她膝上久久不愿起来。 最后他是被林芦轻轻推醒的,竟是不知不觉中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