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 管(第3/11 页)
“也许您还不知道,”他倒换着两只脚,继续说,“我那儿的庄稼人还缴代役租呢。虽然有了宪法,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不过,他们倒是认真给我缴代役租。说实话,我老早就想叫他们改成劳役租了,可是地太少了呀!就这样我都感到奇怪,他们怎么能凑合过去呢。不过,那是他们的事了。我那儿的总管倒是挺能干的,是一个精明人,治国之才!您会看到的……真是,这就太好了!”
真是没有办法。本来我早上九点钟就要走的,这一来我们到下午两点钟才出门。只有打猎的人才能理解我的焦急心情。阿尔卡季·巴甫雷奇,正如他自己说的,喜欢借机会放纵一下自己,所以带了无数的内衣、食品、饮料、香水、软垫和各种各样的梳妆盒,这些东西足够一个俭朴自持的德国人一年用的。每次车子下坡的时候,阿尔卡季·巴甫雷奇都要对车夫说几句简短而有力的话,因此我可以断定我这位朋友是一个十足的胆小鬼。不过,这次旅行十分平安,只是在一座刚修好的小桥上,厨子坐的那辆车翻倒了,后轮子压住他的肚子。
阿尔卡季·巴甫雷奇一看到自家的卡雷姆卡雷姆:巴黎著名厨师,曾写过多部有关烹饪的书。翻下车来,连忙叫人去问他的手有没有跌伤?他一听说没有跌伤,立刻放下心来。因为这一切种种,我们在路上走了很久。我和阿尔卡季·巴甫雷奇同坐在一辆马车里,在这次旅行快结束的时候,我已感到苦闷得要命,尤其因为在几个小时的过程中,我的这位朋友已经精疲力竭,开始显露出无精打采的样子。终于我们到了,不过不是到了利亚波沃,而是直接来到什比洛夫村,真不知怎么会这样的。就算不是这样今天也不能打猎了,因此不得已只好听从命运的安排。
厨子比我们早到几分钟,而且显然已经安排好,通知过有关的一些人,所以在我们进寨门的时候,村长(总管的儿子)就迎住我们。这是一个强壮的汉子,棕红色头发,大个头,骑着马,光着头,穿着新上衣,敞着怀。“索夫伦在哪儿?”阿尔卡季·巴甫雷奇问他。村长先是很敏捷地跳下马来,向主人深深地鞠了个躬,说:“您好,阿尔卡季·巴甫雷奇老爷。”然后才抬起头,抖擞精神,报告说,索夫伦到彼罗夫去了,已经派人去叫他了。“好,你跟我们来吧。”阿尔卡季·巴甫雷奇说。村长为了表示礼貌,把马往旁边拉了拉,上了马,让马跟在马车后面小步跑着,依然把帽子拿在手里。
我们的马车朝村子里走去。有几个庄稼人坐着空大车迎面而来,他们是从打谷场上来的,唱着歌,颠动着身子,晃荡着腿,但是一看到我们的马车和村长,一下子就不做声了,摘下自己的冬帽(这时正是夏天),欠起身来,仿佛在听候吩咐。阿尔卡季·巴甫雷奇恩赐般地对他们点了点头。显然全村都被惊动了。几个穿方格裙的娘儿们正投掷木片,驱赶那些不明白是东家驾到又或许是过分殷勤的狗;一个大胡子一直长到眼睛底下的跛脚老汉把一匹还没有饮足水的马从井上拉开,不知为什么在马肚子上打了一下,然后才鞠了一躬;有几个穿长衬衫的小男孩哭叫着朝屋里跑去,趴到高高的门坎上,耷拉下头,跷起腿,就这样很麻利地滚进门去,滚到黑糊糊的过道里,再也不见了;就连母鸡也急急忙忙加快步子从大门底下钻进去,只有一只黑黑的胸脯像缎子背心、红红的尾巴翘到鸡冠的雄赳赳的公鸡留在大路上,而且已经准备要叫了,可是又忽然腼腆起来,也跑掉了。
总管的房子不和别人家的房子在一起,是在茂密的绿色大麻地中央。我们的马车在大门前停下来。宾诺奇金先生站起来,很潇洒地脱下斗篷,下了马车,和蔼可亲地朝四周打量着。总管的老婆对我们躬身相迎,又走过来吻主人的手。阿尔卡季·巴甫雷奇让她尽情吻够了,这才走上台阶。村长的老婆也站在过道里的幽暗处躬身相迎,但是不敢走过来吻手。在过道右边的所谓冷室里,有两个娘儿们已经在忙活着了:她们把各种各样的废物、空罐子、硬邦邦的皮袄、油钵子、一个摇篮带着一堆破布和一个穿得花花绿绿的婴儿从里面往外搬,用浴室的笤帚在打扫灰尘。阿尔卡季·巴甫雷奇把她们打发出去,就在圣像下的一条长凳上坐了下来。车夫们就开始把大大小小的提箱和其他应用物品往里搬,想方设法尽量不让自己的沉甸甸的靴子发出太重的声音。
这时,阿尔卡季·巴甫雷奇向村长问起收获、播种和其他农作的情形。村长的回答是使人满意的,但不知为什么不大带劲儿,有些别扭,就好像用冻僵的手指在扣大衣纽扣。他站在门口,不时地张望,回头看看,给一名动作利索的侍仆让路。我从他那强壮的肩膀后面看到总管的老婆在过道里悄没声息地殴打另一个娘儿们。忽然听到马车的轧轧声,一辆马车在台阶前停下来,总管走了进来。
阿尔卡季·巴甫雷奇所说的这个治国之才,个头儿不高,宽肩膀,白头发,体格结实,红鼻子,小小的蓝眼睛,像扇子一般的大胡子。顺便说一句:自从有俄罗斯以来,我国还没有哪一个发福发财的人没有又阔又密的大胡子。有的人一直留着稀稀的、尖尖的下巴胡,可是你瞧,一下子就满满地长成一个圈儿,像光轮一样——真不知这毛是从哪儿来的!总管大概是在彼罗夫喝得有点儿醉了:他的一张脸鼓胀起来,而且一身都是酒气。
“哎呀,我们的好老爷,我们的大恩人呀,”他拉长声音说起来,而且脸上带着十分感动的神情,似乎眼泪就要迸出来了,“真不容易盼到您光临呀!……请把您的手,老爷,您的手……”他说着,嘴唇早已往前伸了。
阿尔卡季·巴甫雷奇满足了他的意愿。“哦,怎么样,索夫伦老兄,你这儿的情形怎么样?”他用亲切的语调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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