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战斗 17(第5/11 页)
监狱就在去领地的路上,但离大路有些距离。监狱前面形成了一个集市和一个定居地。开车路过时,你只会注意到集市和定居地。监狱的水泥墙只有七八英尺高,形成一道白色的背景。这地方从来不像真正的监狱。在丛林中的一片空地上,在新定居地之中,冒出这么个监狱,粗糙不堪,像是临时建筑,这其中有种不自然的甚至是离奇有趣的东西。你会觉得建监狱的人——都是第一次到城里定居的村民——是在玩社区和法律的游戏。他们筑了这么一道只比人高一点儿的墙,然后把人关到墙后;因为他们是村民,所以他们会觉得这样的监狱就很不错了。换个地方,监狱可能是很复杂的东西。这里的监狱很简单:你觉得在那矮墙后发生的一切和墙前面那渺小的集市生活很匹配。
现在,经过了窝棚、破屋、货摊、酒铺的灯光和收音机的声音,终于到了小巷尽头。监狱敞开大门,把我收了进去。只比人高一点儿的墙也是高墙。在灯光下,新刷的外墙泛着白光。我又一次看到“纪律高于一切”这几个字,只不过这次是约有两英尺高的黑色大字。我感觉这些字母在诅咒我,嘲笑我。不过这正是他们希望我感受到的。这些词语现在成了多么复杂的谎言!从这个谎言回溯,经过所有累积的谎言,需要多久才能回到简单和真实?
在里面,在监狱的大门后面,有安静,也有空间:院子很大,地上光秃秃的,积满灰尘,里面的建筑全都低矮粗糙,水泥墙,波纹铁皮屋顶,搭建成方块状。
我所在牢房的铁条窗对着光秃秃的院子,电灯高高地挂在柱子上,灯光洒在院子里。牢房上面没有吊天花板,只有铁皮屋顶。一切都是这么粗糙,但一切都很牢固。现在是星期五晚上。当然,星期五是关人的时候:这样周末就不会出什么乱子。我不得不学会等待,在这样一个监狱等待。这监狱因其简陋让人突然感到它的真实和可怕。
在这样一间牢房,你很快就会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你会渐渐开始恨你的身体。而你的身体是你所拥有的一切:这种奇怪的想法不时从我的愤怒中冒出头来。
监狱关满了人。我是早晨才发现的。前不久,我从扎贝思等人口里听说村里经常有人遭到绑架。但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多年轻小伙子和小男孩被抓。更糟糕的是,我没有想到他们就关在我经常开车经过的这个监狱里。报上很少刊登暴动和解放军的消息。不过这监狱——或者我所处的这部分监狱——全是为暴动和解放军而设的。而且,这里很可怕。
清早,光线明亮,监狱里的情形有点儿像上课:有很多教员在教诗歌。这些教员也是看守,脚上蹬着皮靴,手里拿着棍子。这些诗歌不是赞美总统就是赞美非洲圣母,从村里抓来的小伙子和小男孩被迫重复这些诗句。他们中还有很多人被五花大绑丢在院子里,遭受种种非人的折磨,具体情形我不想细说。
清晨,耳朵里听到的就是这些可怕的声音。那些可怜的人也落入圈套,被监狱白墙上那些字眼诅咒了。不过从他们的脸上你能看出,他们的思想、心灵、灵魂都退隐到了某个遥远的地方。这些狂热的看守——也是非洲人——似乎也知道这些受害者遥不可及。
这些非洲面孔!这些孩子般沉静的面具,它们曾经挫败世界的打击,以及其他非洲人的打击,正如此刻监狱里正在发生的情形。我觉得我以前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看过这些面孔。在别人的注视下,在同情或轻蔑面前,它们一律无动于衷。但这些面孔上的表情并不茫然,不消极,也不显得听天由命。无论是犯人,还是想方设法折磨他们的看守,身上都有一种狂热。不过犯人的狂热藏在内心,这狂热让他们远远超越了自己的事业,甚至对自己事业的认知,远远超越了他们的思想。他们能坦然赴死,这并不是因为他们是烈士,而是因为除了自己的身份,以及对自己身份的认知,他们一无所有。他们是为自己的身份而疯狂的人。我从来没有觉得离他们这么近,同时又这么远。
一整天,从太阳出来到落下,这些声音都在继续。白色的围墙外就是集市,是外部世界。周围发生的一切,败坏了我对外面的所有回忆。监狱里显得如此离奇。我原以为监狱里的情形应该和外面的市场很相配。记得某个下午耶苇特和我把车停在外面的一个小摊前,准备买点甘薯。隔壁摊位上在卖毛乎乎的橙色毛虫,用一个白色大瓷盆装了满满一盆。耶苇特做了个惊恐的鬼脸。那摊主笑了起来,把一盆毛虫举起来,塞进我们的车窗,说要全部白送给我们。他后来还把一条蠕动的毛虫拿到嘴边,装作要咬下去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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