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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额藏探密全信乃 犬冢怀旧观青梅(第1/2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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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犬冢信乃和犬川额藏两少年,互相述志结义后,正在畅谈未来之际,有足音跫然从外边传来。信乃侧耳注目,额藏也早有觉察,急忙退到自己卧室,蒙衣睡卧。这时,在一扇门上挂着的拉板鸣器1 嘎啦嘎啦作响,有人咳嗽三四声说:“少爷,在家吗?”糠助走了进来,看看是否有事。他从纸窗户眼往里窥视后,坐在支柱已经腐朽的竹廊上,一条腿盘着,一条腿立着,手在背后支撑着,仰观院内的小树。

当下信乃起身,轻轻拉开拉门说:“叔叔,您来了,请这边坐。”拿起小笤帚打扫垃圾,糠助回头看看,摇头说:“不,你放下!我脚脏。每年在蜀魂鸟2 叫的时候,早稻和晚稻都得浸种,要放水整地,庄稼活很忙,所以没有来看您。村长派来的那个男孩子怎样啊?”信乃回头看看说:“额藏从昨天起有些不舒服,躺着呢。我想是受了点风寒,劝他去买点药,也不肯去。我看不会就好的。”糠助听了,说:“那可让您为难了。到主人家去告诉老爷,派个人来替换他吧。有这等事情,为何昨天不告诉我?您还不足十五岁,没事儿都使人不放心,做饭的仆人帮不了您,还得照看他的病。即使是铁石心肠的姑父、姑母,听到了也会意想不到的。这件事就交给我了。”糠助不懂装懂地自以为是。他虽然有些鲁莽,但却很实在。说着坐不住了,立即站起来匆忙地往外边走去。

且说蟆六和龟筱派小厮额藏到那里去,帮助信乃早晚担水做饭。为了让别人看,每三四天用小碗盛些饭菜派人送去。同时他们自己也亲自登门去问寒问暖。本来他们就非出自真心之爱,所以在插秧的大忙季节早就把他忘到一边,很长时间没有去了。这天,糠助来一一禀告了情况,龟筱听了皱眉道:“在这个大忙季节,一个人顶两个人还不够用,不懂事儿的小伙计,受点风寒算得了什么?”她快嘴快舌地说了后,闭着嘴微笑,然后又说:“你禀报得很及时,我会想办法的。”她将糠助打发回去后,立即和丈夫商量。蟆六听了,咋舌道:“这儿和那儿离得很近,两处起伙才弄得人手不够,很不方便。我想从今天起就把信乃叫来收养他。但这个孩子很像他父亲,十分倔强,不过七七四十九天,他不肯答应,所以莫如暂时派谁去接替一下额藏。要表示诚恳相待,这样对我们有好处,我们何乐而不为?你可要妥善处理。”他对龟筱耳语后,龟筱点头会意,派个老仆去把额藏替换回来。看看气色,却并没什么异样。龟筱把他叫到身旁说:“额藏!糠助来说你从昨天起病了,虽然是在人手不够的时候,可也不能不管啊,派个人去替换你。看你的气色和好人一样,是不是耍小孩脾气,没病装病啊?你这个没出息的货!”夫妻俩怒气冲冲地斥责。额藏手加前额说:“虽然头有点疼,但还不致病倒。如果说实话,就定会说我耍滑,更加受责备。我从到那里去的当天,和他就处不来。我去担水,他不让我担,我去烧饭,他说你放下,什么也不让我干。四月的天气总是阴云笼罩,很快就黑了,大眼瞪小眼地瞪着,真没办法。但是若为此便跑回来,就定会受责怪。心想,几年来受您的管教和使唤,现在对主恩似乎懂得了一点,不能白白在那里混日子。我的装病实是思念主家的忧郁症。想了点办法把我叫回来,病也就好了。无论地里活,还是家里活,我都会好好干,无时无刻不听从您使唤,请您饶恕。”他一边说一边搓着手,好似诚恳地请求恕罪。身为主人的夫妻俩仔细听着,心里感到好笑。他们互相看看,蟆六说:“龟筱,你看怎样?同是个孩子,可是他却没信乃有心眼儿。他想办法让你回来,是有打算的。你也不悄悄向我禀报内情,只会装病顶屁用?你的这个智慧三文钱也不值,混账东西!”龟筱听了蟆六的责骂,说:“这一点你不要责怪他,信乃人虽小,可心眼儿很老练,特别是报复心强,心地肮脏,是与血统有关的。额藏!你虽然和他处不来,这些天在那里听到什么没有?信乃一定很恨我们,你说对么?把他恨我们的情况告诉我好吗?”她装作很和善的样子询问。看她往那边引,额藏也就不能装糊涂了,便说道:“方才已经说过,有时对他说什么,他只是待搭不理的,也听不到什么。然而现在他除了姑母之外再没有依靠了,怎能恨你们呢?他父亲刚死去,当然很怀念。只是他对我很冷淡,也许前世有仇,不然就是性情不合。我不觉得有什么事情会使他恨我。”蟆六听了,点头说:“据说主仆之间有五行相克,也说不定有这种事。但装病是不对的。本想严厉惩罚,这次就饶你了。正在大忙季节,要顶两三个人干活,赎你的罪过,不然可饶不了你。起来吧!”额藏不住叩头,向厨房那边退下。

龟筱看着额藏走出去后,小声说:“你听了觉得怎样?人的性情是各种各样的。孩子和孩子若是好朋友,就愿意互相在一起,没想到信乃讨厌额藏,这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额藏或许为此而怨恨他、骂他,不然就是性情不合,难道不是如此么?”蟆六歪着头听了说:“不只是那样,而是信乃对我们有怀疑,把额藏派去认为是监视他而放心不下,对信乃是不能小看的。派谁去替换额藏呢?”龟筱说:“突然间换人,派谁去呢?我让背介去了。他六十多岁了,也不能顶个人干活,而且最近正灸疗三里穴,连行动都不大方便。用他去替换额藏没亏吃。”蟆六频频点头说:“这个主意好,这样过一两天,多则三四天,悄悄把背介召唤回来,看信乃对他有无戒心。如对他也有戒心,便是怀疑我们夫妇,如只讨厌额藏不讨厌背介,则是对那个小子一个人,而不是对我们有所怀疑。摸清了事情的真相,再想对策。这一点你要弄清楚。”他们面对面地商量出了结果方罢。

两三天后,龟筱亲自到信乃家,虚情假意地去问寒问暖,顺便正好窥探实情。信乃并不讨厌背介,背介也诚恳地伺候着他。龟筱心里别有打算,东拉西扯地谈了一个时辰,认为差不多了,才告辞回来。这时恰好蟆六在里间,她便凑到身边说:“前几天你不是说把背介叫来偷偷问问信乃是否会怀疑我们吗?我就去了,问他服丧中有什么困难没有,在那待了半天,到处都看了。”她把看到的情况一一悄悄地告诉蟆六。蟆六寻思片刻后,说道:“信乃的心地不同于普通孩子,轻易是看不透的。把额藏叫来,先假装对他如此这般说,事情成了后再那样地依计而行。这样深谋远虑,就不会后悔莫及了。可不要露半点声色。”蟆六详细地面授机宜,龟筱称赞道:“谚语说,‘针鼻儿虽小,吞不下去’,真是小事儿也不能疏忽大意。对心眼儿多的年轻人真得仔细又仔细,要多加小心。”正在悄悄商量之际,听到有踩竹廊的声音,有人从纸拉门的外边走过去。龟筱赶忙问:“是额藏吗?”回答说:“是我。”“有事情要对你说,到这边来!”她把他叫住,额藏轻轻拉开拉门,进来就跪下了。“把门关上,到这边来!”龟筱又让额藏跪着往前凑身,说:“本来不该这样小题大做凑到一起这样说,正好赶上了,就告诉你吧。信乃虽是我的侄儿,可他承受了番作乖僻的坏心肠。他的性情你是知道的,他若不对我这个慈爱的姑母总是感到不满意,我就不把你派去,让他讨厌你了。但即使不让你去,你的嘴不好,不知什么时候触怒信乃,他也会恨你的。这且不说,世间公婆与儿媳妇吵嘴,总是公婆不对,对那个孩子我不好开口,因此只能想法把关系搞好,不能让他抓住错儿,除此之外别无良策。你是从六七岁就终生为我使唤的小厮,比侄儿还亲近。你如果知道主人的养育之恩重如泰山,那就不管他怎样冷淡你,也该想法接近他,听到什么就悄悄告诉我。这不是一时半会儿的暂时安排,把信乃收养过来是天长日久的事情。我说的话你要好好记住,时刻不能忘记为主人效力。世间没有比主人的恩惠还大的,记住了吗?”她这样说了一通假话。蟆六擦擦拔胡须的镊子,摸摸下巴说:“额藏!你会有好结果的,如果不把你看得比侄儿还亲近,龟筱就不会向你透露这个秘密。因此想派你再把背介换回来,暂时要忍耐一点。”额藏搓着膝盖说:“对我这样恩典,怎能当作耳旁风把您说的话忘了呢?前天和您小声说过,犬冢除了您这里,别无依靠,没什么野心。总之,我去接近他,听到什么对您不利的事情定悄悄告诉您。这些事情您就放心吧。”他回答得很认真。这夫妻俩更是甜言蜜语地骗他,他也知道那都是骗人的假话。他将待站起来再去替换背介,龟筱赶忙制止说:“即使小孩子闹别扭,一个人回到那里去,面子也不好看。跟我去吧!”说着立即起身,摸摸和服的前襟和后边系的带子,出了走廊。额藏先下去将草履放好,龟筱提着衣襟,回头往里间看看说:“去去就来,”丈夫只是点点头。

二人出了后门,沿着田边小路抄近道,很快来到信乃的住处。龟筱露出平素少见的笑容说:“信乃,一个人很寂寞吧。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为何昨日不来今天来呢?这是为了额藏之事,不知因为什么惹你不高兴,因为你不用他,他便托病回去了。听到他对别人这样说,我心里十分过意不去。过去我们虽然疏远,但现在你是我的亲侄儿,我是你的姑母。让小厮挑拨离间,往饭里掺东西,往大牙上放砂子,我着实放心不下。蟆六很生气,把额藏狠狠责骂一顿,他也突然悔过,哭着认错,所以又把他领来了。他有什么不到的地方,你要多多指教,能够用他是他的福分,姑母也会非常高兴。你过来!”说罢回头看看额藏。他佯装很惭愧的样子,搔搔头,用膝盖往前凑身说:“正如太太所说的,我并非心里有什么隔阂,而是因为不用我做饭,把我当作黑锅底的破锅放在那里,我就装作头疼回去了。完全是由于我的愚蠢、乖僻,请你饶恕。”额藏赔礼道歉。这本是事先商量好的事情,信乃听了装作吃惊的样子说:“这我真没想到,何必道歉。从父亲在世时,担水做饭是我的常事,没有人帮助也不以为然。万没想到对你疏远了,连这一点都没觉察出来。”龟筱听了笑着说:“这样我就放心了。你们既然已言归于好,就把额藏留在这儿,把背介换回去吧。另外,等到服丧期满,还分开住着有诸多不便,望以五七三十五天的忌辰为限,搬到主家去住,好使我放心。蟆六最初就想那样做,琢磨不透你的心情,所以一直在等待。你肯去吗?”信乃听了,叹息说:“虽然是僻陋的草屋,已经住惯了,想起死去的父亲就舍不得离去,但四十九天也终免不了一别,就是待上一百天,到时候还是舍不得离开。如任着我的心意,过的日子越多,罪过越大,就由您决定吧。决不违背您的吩咐。”信乃慨然许诺。龟筱非常高兴地说:“你真聪明,通情达理,是个好孩子。那么在五七忌辰的前一天晚上,请乡亲们来,为超度亡灵举行夜宴。次日就锁门到主家来吧。有我女儿滨路陪伴你,她既是你的妹妹,也可看作是你的老婆。”说着自己在笑。信乃听了呆若木鸡,没有回答。龟筱更加兴高采烈,掐着指头在算,点头说:“死人的五七忌辰距今只有四天。让蟆六也开开心,从明天就着手准备。那么我就回去了。额藏!你要事事留心,好好伺候,说的话不要忘了。信乃你也不要有所顾忌,无论是升火或担水,就使唤他。他不听话就是打他也并不过分。那个背介在后门吗?额藏你把他领来,我们一同回主家。”“背介在吗?”这样一喊,回答说:“奴辈在。”把厨房那边的拉门轻轻拉开,那个人很沉着地站在那里。“真迟钝,赶快到门外去。”龟筱说着就要走。信乃赶忙离席说:“天还长着啦,再说会儿话,茶都沏好了。”龟筱摇头说:“哪有喝茶的时间,柴米的出纳,我一时不在就要受很大损失,有工夫再来。”说着走了出去。背介手撑着走廊坐着,与信乃说声再见,从刚刚修剪过的黄杨树的庭院出去,跟在女主人身后走了。

额藏在外边站了一会儿,往主家那边望望,然后又左右看看,把两扇门关上,与信乃对坐在原来的座位上,把村长夫妇说的事情和自己说的话悄悄告诉信乃。信乃频频叹息说:“她对父亲来说,即使彼此关系不好,也是同父异母的姐姐。对我来说,她是唯一的姑母,现在不该对她有坏心。但是如此置疑,把我当作仇人,来日方长,到那边可怎么过呢?真是进退两难。”说着又在叹息。额藏安慰道:“正是这样,你的姑父、姑母已贪婪成性,既已知道他们唯利是图,已忘记骨肉之情,防备点他们的歹意又有何妨?我在你的背后悄悄保护你,对他们的反间计已找到了解脱的线索。因此最好让他们认为你和我始终关系不好,志趣不相投。你要相信我所说的话,九石之弓张久了,不是也该松弛一下吗?他们虽有害人之心,只要你持之以诚,柔能克刚。你姑母狠毒的头角挫伤后,也许会成为慈母。即使到不了那种程度,你投入他们的怀抱,也应看看他们想干什么。你在此冥思苦想,到时候又有何用?”额藏劝他不要度量太小,信乃似有领悟,不觉莞尔笑着说:“人之才有长有短。我虽是只比你小一岁的弟弟,才干却远不及你。投靠姑母本是父亲的遗言,吉凶就听天由命吧。不久到主家后,促膝谈心的机会就难了。以后还望多多指教。”额藏摸着头说:“我的才智,虽不及你,但俗语说,旁观者清,当然智囊丰富,则能随机应变,避开灾害。我暗中做你的后盾,谨防笑里藏刀。我们一定要保守秘密。”二人窃窃私语,在深谋远虑地商量着,真是一双贤童。

却说到了番作五七忌辰的头天夜晚,龟筱等从前一天就备好羹脍,连碗筷家具都让小厮从主家搬运多次,来回奔跑,厨房也忙得不亦乐乎,到了黄昏,总算大体就绪。这一天信乃给亡父上完坟后,跟随菩提院的法师急忙赶回来。法师对着祖先牌敲着木鱼默默地念经。这时糠助等乡亲邻里们都来了,问寒问暖地互道寒暄。有的思念死者说:“三十五天就如同昨夜今朝一般,真是人世无常,过得太快了。”互相你谦我让地列坐两旁,开始举行夜宴。信乃亲自给列位斟好酒,然后寒暄致谢。正在推杯换盏之际,蟆六从走廊过来,拉开上座的拉门说:“都来了,欢迎,欢迎!没什么好吃的,凑在一起谈谈吧。”说着进来落座,伸手在抻裙子的皱折,看到主人有棱有角的郑重态度,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放下筷子。“想不到蒙受这般盛情款待,深感惶恐不安。虽非穿着铠甲的武士,却觉得屈伸都不大自在,所以连头都不能给老爷叩。”一个人这样一说,逗得哄堂大笑,把饭都喷出来,白花花的饭粒如同飞雪。有人抱怨说:“这太暴殄天物了,也无法拾起来,那是粒粒皆辛苦呀!后门的麻雀没睡的话,让它帮着拾拾。”蟆六很不痛快地连看都没有看,过了片刻说:“正如列位所知道的,我的妻子是原来的庄头大冢匠作的嫡女,番作的姐姐。在嘉吉年间的结城之战中,大冢家家道衰败,子孙流落民间。后来之所以重振家业,是我与龟筱联姻之功。这本无须再提。然而传说已死的番作却携妻归来,我本想把领地分给他,村长也让给他。可是他虽然腿残废了,行动很不方便,可是心并不死。不到我家去,恨他姐姐,把我当作仇敌,一辈子也不和我们说话。对此,我虽然心里很不愉快,但因公务在身,也不能向他去垂手道歉。幸好各位可怜他,携手凑钱,为他买房子、置田地,养活他一辈子,这是怀旧的情义和真诚,我虽没说出口,却感动得泪流满面,多年来实在感叹不已。我没向你们道谢是由于公务关系,请各位海涵。这都已是过去之事了。他乖僻固执,终于不幸身亡。番作在九泉之下所不放心的大概就是信乃,我如不收养这个孤儿,使他长大成人,人们就会说是对祖先的不孝。因此我和龟筱商议,从他父亲死的那天起,就派小厮来伺候他。我们夫妻也时常替换着到这来关照他,直到五七前夜的今天,我们没有放手不管,这是列位知道的。然而他是个不足十五岁的孩子,怎能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呢?明天就把他接到主家去,培养他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并把女儿滨路嫁给他为妻,以便继承大冢的家业。关于番作的耕地,是还给大家,还是给信乃呢?”众人听了抬起头来说:“这个不用再提了,父亲之物传给儿子,不分贫富上下,都是如此。那块田地的主人自然是他儿子。我们有什么好说,由您看着办吧。”蟆六笑着说:“那么到信乃长大成人之前,地契就由我保管了。另外要把这个家的地板拆掉,作为给番作的稻田收获后晾稻子的地方,也告诉各位一声。”他假惺惺地貌似认真的样子,实际上是想吞并番作的田产。众百姓虽然知道其用心,但面面相觑,却无法答言。龟筱从厨房那边出来,想进行帮腔,一屁股坐在信乃的旁边说:“不管今天法事做得怎么样,这个孩子既是我的女婿,也是我的儿子,没有生过孩子的人,养活别人孩子也一样疼爱。将来把田产和村长职务都让给我的侄儿,番作的那点地算什么。信乃你也该明白,从明天你到我家起,连炉灶下边的灰将来都是你的。我恨弟弟,可是看到今天这个样子也是怪可怜的。往东看看,往西看看,除我这个姑母别无亲人,想到这个孩子的将来,真比我从襁褓中哺育的滨路还可怜。”说着泪如雨下,把袖子都润湿了。被龟筱这么一哭,乡亲们也鼻子酸了,不觉一齐叹息说:“真是俗语说‘亲人来哭丧,旁人来吃饭’,今天才知道人的真诚。姑母的这番话是五七前夜对死者最好的供礼。一乡人都听到了你们说把番作的儿子招为女婿,这还有什么怀疑。那块地暂时由庄头代管,是理所当然的。”大家异口同声地这样回答。蟆六和龟筱十分高兴,重新换过已经冷了的菜汤,劝酒添饭,款待得更加殷勤。

那天夜晚,直到初更时分才欢宴完毕,法师把布施来的钱掖在裤带上,后边跟着庄客们,向主人致谢后,就如同祈冥福的纸烛和法会的灯火一般,争先恐后地走出了大门。有的嘴里念道一声“南无阿弥陀佛”说小心路上别跌着;有的扶着喝酒喝多了的人,陆续回去。屋内则如同遭受过大风袭击似的,桌席零乱,杯盘狼藉,在寂静的夜晚只听到刷盘子洗碗和收拾食器的清脆声音。

次日清晨,信乃为了向已故父母的坟前献花,去了菩提院,还没等他回来,蟆六夫妇逼着小厮抢运犬冢家的器具,从炉灶到室内的座席以及门窗等全都卖光,很快就成了一所空房,信乃却全然不知。当他回到自己家的附近,看到路旁有人站着,原来却是额藏。他把衣襟掖得高高的,系着束袖带,打扮得很利落,正在那里擦沾满了灰尘的前额的汗水。信乃不知其中缘故,便走上前去问道:“你做什么哪?”额藏回头往后边看看说:“今晨你走后没多久,庄头就领人来运走了你家的器具,有的都已经卖掉,我被赶来做劳工。你看,手脚脏得如岁末扫尘一般。现在才干完,你要忍着点,别生气,立即去主家吧。”信乃听了十分惊讶说:“这本是早就预料到的事情。但万没想到竟发生在父亲五七忌辰的今日,就是过一两天也不迟嘛。他们这样着急,是怕众人有变。在这里说话时间长了会被别人知道,赶快去吧!”信乃赶忙离开,慢慢向前走着,自己的家怎么也舍不得就这样离去。前去看看,围墙是用杜仲树条编的,庭院如故,而房门上着锁再也进不去了。虽然没人留他,但依依难舍的眷恋之情,却愀然地使他呆站在那里。看看埋与四郎的梅树旁,只是潸然落泪。好似想起了什么,自言自语道:“去给它立个木牌。”便拔出短刀上所带的小刀,削下梅树干上的树皮,从携带的文具盒里取出笔来,写了“如是畜生发菩提心,南无阿弥陀佛”的一行字,然后将笔收起来,念了十遍佛号。不能在此久留,立即来到姑母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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