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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王(1)(第1/7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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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往常一样,国王被两个卫士的争论吵醒了,一个是夜间卫士,另一个是上午卫士。夜间卫士过分地守时,规定的时间一到就离开岗位,而上午卫士总是迟到几秒钟,倒不是因为玩忽职守,大概是因为痛风病人的时间习惯上就慢一点。于是,要离开的卫士和即将到达的卫士总是于一点钟在同一个地方碰面——单单在国王卧室窗户下的人行小道上。这条小道夹在宫殿的后墙与一畦长势茂密但花朵稀疏的金银花之间,金银花下面乱扔着各种各样的垃圾:鸡毛,破碎的陶器,装过波莫娜(一种全国知名的水果罐头)的红脸蛋锡皮大罐。他们一碰面,无一例外地要压低声音来一阵简短友善的争执(正是这阵争执吵醒了国王)。原来夜间值班的这个卫士天性顽皮,假装不想把写有口令的石板交给值早班的那个卫士,那个脾气暴躁的傻老头,斯沃赫尔姆战役后退伍的老兵。然后,一切又归于平静,这时唯一能听到的声音就是那有条不紊、时缓时急的雨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或三百六十六天里有三百○六天都在不间断地下雨,因此天气的突变老早就不会给任何人带来麻烦了(风对金银花就是这么说的)。

国王向右翻了个身,醒了过来,一只白皙的大拳头支在脸颊下,绣花枕套上的纹章图案在脸颊上留下了棋盘般的印痕。褐色的窗帘松松地拉下来,遮住了单扇却很宽大的窗户,窗帘靠里的两条边之间渗进一缕滑腻细润的光线。国王突然想起了一个迫切的任务(他得出席横跨伊戈尔河的一座新大桥的落成典礼),这个任务一想起来就让他烦,一天的日子是个苍白的三角形,而这个任务就像躲不开的几何图案,硬生生地挤了进来。他对桥梁、运河或者造船业都不感兴趣,虽说他稀里糊涂地主政五年——对,整整五年(八百二十六天),他真的早该养成了辛勤理事的习惯。要处理的事情复杂多样,自然而然地在他头脑里乱作一团,他烦得要命(而那些完全不同的事情,只要与王室公干无关,就是无比完美的事,好得不能再好的事)。可事情不得不处理,每一次都让他郁闷心烦:有自己存心不想知道的事,处理起来就需要强装笑脸;也有毫无道理或者有可能根本不存在的事,处理时只不过拿虚有其表的传统标准往上一套罢了。关于大桥的落成典礼,他根本不记得有此计划,但他毫无疑问是批准过了的,印象中这只不过是个什么民俗节庆,因为从来没有人不嫌麻烦地问一下他是否对这个复杂的科技成果感兴趣。那桥悬在半空,他今天还得乘一辆装有齿状护栏的豪华敞篷车从桥上缓缓驶过,这也太折磨人了。此外还有那名工程师。有一次国王随口说(就随便一说,为的是摆脱什么人或什么事)自己喜欢爬山,可惜岛上没有一座像样的山(海边上那座古老的死火山不算,再说了,火山山顶上还有座灯塔——顺便说一下,这座灯塔如今也不亮了),从此大家就不停地对他说起这位工程师。这个工程师的名声不大可靠,是在宫女和官场交际花们的客厅里发迹的,她们爱他面如蜜糖,能说会道。他提议通过地下膨胀的方法将岛上中部平原抬高,变出一座山岳来。选好的膨胀地点渐渐隆起时,当地居民可以照旧住着,不必搬迁。试验区内的小砖房会往一处挤,红毛的奶牛也会感到海拔有变而受惊乱叫,胆小怕事的人想撤走,将会受到惩罚:他们再要回来就得沿着新隆起的悬崖绝壁走,和留在原地躲过平地变山之劫的人相比,花的时间要多得多。渐渐地,草地鼓了起来,巨石松动起来。一条昏睡的小溪翻下了床,变成了一道高山瀑布,连它自己都惊骇不已。树木排着队走向云端,其中许多品种(比如冷杉)都喜欢如此高耸入云。村民们靠在门口的栏杆上,挥动手帕,欣赏着这充气鼓起来的大地巨变。山会越来越高,直到那位工程师下令让那个怪兽般的泵停下来。然而国王没等到泵停就又打盹迷糊过去了,连后悔的时间都没有。凡是头脑一热作出的计划,议员们一听就支持上马,他倒是经常拖着不批(可话说回来,他的多数天然权利和多数人权都被死板的法律压缩了),这一次大桥典礼要是像平常一样别让试验就好了。但现在已经太晚了,那个始作俑者自杀了,突发奇想把一棵树搬进室内当作绞刑架(不管怎样,睡眠精灵对熟睡的人是如此复述的)。

国王一直睡到七点半。通常在这个时候,他的意识会唤醒行动,准备迎接进入卧室的弗雷。这个老态龙钟又患有哮喘的贴身男仆行动时总是发出一种多余的奇怪声音,好像干什么都匆匆忙忙一般。其实匆忙二字显然与他无缘,他分明还不到眼看要死的地步。他把一个银盆子放在一张小凳上,凳面上刻着心形图案。这件事他已经做了半个世纪了,侍奉过两位国王,今天,他要叫醒第三位国王。这盆水散发着香草气味,好似施了魔法一般,给前两任国王端来,也许是真叫他们沐浴的;可是到如今,端来倒是多余的。然而这个脸盆和小凳每天早上照样出现,一起端来的还有一块五年前就折好的毛巾。这位老男仆继续发着他独有的声音,拉开窗帘让光线充分地进入房间。国王一直纳闷,为什么弗雷不先拉开窗帘,而是摸着黑把小凳和那个无用的器皿搬到床前。不过跟弗雷说话是不可能的事,他就是个聋子。他无声的世界和他雪白的头发很相配:那高龄的棉絮让他与世隔绝。当他弓着身走到床前时,卧室墙上的钟开始更加清晰地滴答响,好像这钟也是越老越精神似的。

现在卧室成为焦点。卧室顶上一条龙形裂缝横穿屋顶,屋角立着一个巨大的衣架,宛如一棵橡树。靠墙立着一个非常精致的熨衣板。一把扶手椅,罩着白色的家具套,椅边下方隐藏着一个生铁铸造的形似独角仙的东西,那是个过了时的老用具,用来扣住鞋底脱下马靴。一个橡木衣橱,巨大无比,颜色暗淡,发出一股卫生球味,立在一个用来放脏衣服的卵形藤条容器旁边,这个藤条筐也不知是谁放在那里的。淡蓝色的墙上胡乱挂着些物件:一口钟(这家伙已经滴答响着昭示了它的存在);一个药品柜;一个陈旧的温度计,显示的是当年的气温,而不是现在的真实气温;一幅铅笔素描画,画上是一个湖,岸边芦苇丛生,一只鸭子离岸而去。还有一位绅士的近身照,打着皮革绑腿,跨在一匹看不清尾巴的骏马上,一位神情严肃的马夫牵着马站在门廊前方,门廊的台阶上聚集着几个神色紧张的仆人。一个落满灰尘的圆形玻璃镜框下压着一些毛茸茸的花……卧室里陈设稀少,也毫不实用,不管谁用这间宽敞的卧室都显不出温馨来(似乎前任国王的妻子曾经在这里住过,她的绰号叫“哈斯莫德”2 ),这让它看起来怪怪的,好像没人住过一般。要不是那个端进来的脸盆,还有铁床边坐着的男人,真无法想象竟然有人在这里过夜。那男人穿着镶边领子的睡衣,一双结实的光脚踩在地上,用脚趾头摸索出一双摩洛哥羊皮拖鞋来。他披上一件像这个早晨一样灰暗的晨袍,走过咯吱作响的地板,来到有毛毡垫的门旁。他后来回忆起那个早晨时,便觉得刚一起来内心和身体就都经历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沉重感,即将到来的这一天如千斤重担要压垮他。所以这一天带来的可怕灾难(这个灾难隐藏在无聊小事的面具下,已经 守在伊戈尔桥上了),尽管荒唐,也预见不了,但对他而言,倒是一副冲淡压力的解药。我们习惯于把眼前的事情归因于刚刚过去的事(我刚才手里还拿着它,我把它就放那儿了,现在它却不在那儿了),把过去与出乎意料的当下联系起来,其实这个当下只是个暴发户,为刚买的纹章盾牌而沾沾自喜。事件都是环环相扣的,我们是它们的奴隶,试图用链条中神奇的一环去堵缺口。回望过去,我们确信,回头看到的那条路,正是已经把我们领向坟墓的那条路,要么正是让我们正本清源、发现自我的那条路。只有在以往的事件里能发现可以恢复、可以改变的迹象时,生活中飘忽不定的鲁莽和失误才能得到真心容忍。顺便说一下,这些也是那个不再独立的艺术家德米特里·尼古拉耶维奇·希涅乌索夫的想法。夜幕降临,竖排的深红色字母闪烁出“RENAULT”3 字样。

国王出去找早餐。冰冷的石头画廊一边是尖顶窗户,窗角上布满了蜘蛛网,另一边有五间屋子,他从来不清楚其中哪一间里会备好他的早餐咖啡。他依次打开一间又一间房门,看看里面有没有摆好那张小餐桌。总算找到了,摆在最不常放的地方:一幅黑沉沉的前任国王的巨幅肖像下面。画匠给加丰王画这幅肖像时,国王已经到了记事的年龄,记得他的样子。但画像中人物的五官、姿态和体型都被赋予了富丽堂皇之气,远不是当年那个驼背、烦躁、衣着不整的老头模样。那时他有点儿歪的上嘴唇上没长胡子,嘴角一带布满了乡下干瘦老太太才有的皱纹。他家祖训是“审时而治(sassed ud halsem)”,到了他这里,常常被幽默打趣的人改为“扶手椅和榛子白兰地(sasse ud hazel)”。他在位三十余年,既没有引起任何人的特别爱戴,但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特别仇恨。他既相信善的力量,也相信钱的力量。他对议会中的多数人言听计从,因为他们那些枯燥无味的人道主义情怀很容易感染他那颗多愁善感的心。他也慷慨地从秘密金库中拿出钱来,奖励那些为王权的稳定作出贡献的人。对他来说,治国之术早已变成了靠机械规律运转的飞轮,以及举国上下的惟命是从。Peplerhus(议会)就像一根吱吱作响的微弱烛芯,闪着迷迷蒙蒙的光,看起来还像是正常运转的机构。如果说他在位的最近几年也受到猛烈反叛的冲击,好比无忧无虑地吃了一顿漫长的晚餐,之后打了个嗝,那也不能怪他,要怪那位王储人品不好,行为不端。说来也是,善良的市民们在怒火中烧之时发现曾经一度是学界的祸害、现在已被遗忘了的凡·斯昆克教授说的话并无大错。他断言,分娩只是一种病,每个婴儿都是父母身上的肿瘤,通常都是恶性的,生下来就“外化”为独立的存在物。

现任国王(我们姑且以国际象棋符号K来称呼他)登基之前,是老国王的外甥。一开始,没人想到继承王位的会是这个外甥,原定的合法继承人是加丰王的儿子阿道夫王子。这位王子在民间有个极其不雅的称号(根据贴切的谐音而来),为了文雅起见,就翻译成“无花果王子”4 吧。K在一个偏远的王宫里长大,由一位脾气阴郁又野心勃勃的贵族和他那位马一般剽悍的妻子来监护。因此,他几乎不认得表兄,直到二十岁时才开始和表兄多了点接触,那时阿道夫已将近四十岁了。

我们面前是一位心宽体胖、脾气随和的人,脖子短粗,骨盆宽大,颧骨凸起,红扑扑的脸上面色匀称,眼睛好看,有点鼓。小小八字胡不好看,像一对蓝黑的羽毛,不知为何与他厚厚的嘴唇不相配。那嘴唇看上去总是油乎乎,好像刚刚啃过鸡骨头似的。他的头发又黑又密,气味难闻,也油乎乎的,使得他那结实得生了根一般的大脑袋有了花花公子的派头,这在极北之国很少见。他酷爱华丽的服饰,但同时又像papugh(神学院)的学生一样不爱清洗。他精通音乐、雕塑和绘画,但也会花上几个小时陪伴粗俗无聊的人。听到大音乐家珀勒曼沁人心脾的小提琴声,他会失声痛哭;同样,摔了心爱的杯子,捡起碎片时也会悲伤流泪。如果有人需要帮助,只要那一刻没有别的事务缠身,他会想方设法去帮。他得意洋洋地拨弄着生活,品味着生活,也时不时巧妙地给他从不在乎的第三方带来一些远远超过他自己心理底线的痛苦——适合他人、别人、世人遭受的痛苦。

K在二十岁的时候进入极北大学。大学坐落在灰色的海岸,距离首都四百英里,沿途满是紫色的石楠。在那儿,他得知了一些关于王储道德败坏的情况。假如他没有躲着人们的谈话和讨论的话,他就会了解到更多的情况。但他好不容易隐藏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参与大家的谈话和讨论就会让隐瞒身份的事变得困难。他的监护人,那位伯爵,每周都会来看他一次(有时候来时就坐在摩托车的侧斗里,由他那位能量充沛的妻子驾车)。伯爵总是不停地强调:这个瘦弱忧郁的年轻人,在学习上的表现和在图书馆楼后面具有两百年历史的球场上的表现一样好,要是叫任何一个学生或者教授知道了这个年轻人根本不是什么公证员的儿子,而是国王的外甥,那该多么丢人现眼,也很危险。这算是心血来潮的突发奇想,还是那位坏脾气的监护人私下里的安排,我们就不得而知了。如果这是无数突发奇想的其中之一,那么它愚蠢得令人费解;估计是一个比国王更厉害的无名之人和议会合谋,不知为何要故意扰乱这个北方岛国的生活。这是一座“triste et lointaine”5 的岛,生活简朴单调,信守着快要被遗忘了的信条。如果是那位监护人的计谋,那可算深谋远虑了,抚养国王这等事情理应保密。到底是哪一种情况,我们说不上,也没有理由去推测,因为无论如何,这位特殊的学生一直忙着别的事情。读书,打壁球,滑雪(那时候的冬天都会下雪),但最重要的是,晚上坐在壁炉边沉思,再后来,没过多久,便和贝琳达谈起了恋爱——这些事情足以填充他的生活,让他无暇顾及那些庸俗的政治小勾当。再说了,他正在认真学习自己祖国的历史,所以他根本想不到他体内沉睡着历代先王的血脉。他也没有想到,刚刚过去的现实生活同样也会成为历史——成为穿越时光隧道来到苍白阳光下的历史。要么是因为他主攻的那部分历史在加丰王在位前一个世纪就终止了,要么是因为极其冷静的编年史学家们无意间变了个魔术,其价值好像比他自己作出的论证更高,于是他身上的学者气质压倒了史实考证,到后来,他试图把历史与现在重新联系时,就只好满足于临时拼凑,这样做的结果只能是破坏了传说原有的悠久性(伊戈尔河上的那座桥,那座沾满了鲜血的桥)。

也就是在那时候,即大二开学之前,K到首都过了一个短暂的假期,租住在号称“议员俱乐部”的简陋地方。他第一次参加宫廷招待会时遇见了王储,一个喜欢热闹、体态丰满的万人迷,面相年轻,一副老不正经的模样,谁要是不夸他貌美,他就不给谁好脸看。这次会面时老国王也在场,坐在一个彩色玻璃窗旁边的高背扶手椅上,大口地吃着橄榄黑色的李子,吃得又快又麻利,这东西对他来说是美食而非药品。尽管一开始王储阿道夫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位年轻亲戚,一直在跟两位大臣交谈,但后来还是说起一个精心算计过的话题,好让新来者听得入迷。他只让新来者看到了他四分之三的轮廓:大腹便便,两手深深插在皱巴巴的格子裤口袋里,脚跟踮一下,然后脚尖踮一下,身子也随之轻轻摇晃。

“举例说,”他得意洋洋地说,用的是专门在公众场合讲话的声音,“纵观我们的历史,先生们,你们会发现,权力的根源在我们中间常常被理解为魔法,只有在服从权力的人心目中能证明它具有咒语一般的可靠效力时,才谈得上真正的服从。换句话说,国王要么是一个魔法师,要么就是被施了魔法;给他施法的人有时候是他的人民,有时候是议员,有时候是他的政敌。政敌会轻而易举地摘掉他头上的王冠,就像从衣架上取走帽子一样。想想那些陈腐的古代习俗,想想mossmons(大祭司“泥沼人”)的统治,想想对发着冷光的泥炭之类东西的崇拜;或者以最初的异教徒国王——吉尔德拉斯,对,还有奥夫德拉斯,还有另外一个,我忘了他叫什么来着。反正就是那个家伙,把高脚酒杯扔进了海里,过了三天三夜,渔民舀上来的海水变成了酒……Solg ud digh vor je sage vel,ud jem gotelm quolm osje musikel。”(“大海的波浪甘甜,营养丰富,少女用贝壳舀来饮用”——王储引用的是古代民谣。)“还有最早的天主教修士,他们乘坐小型帆船来,船上挂的不是帆而是十字架。还有‘洗礼石’的交易——就是因为他们猜准了我们人民身上的弱点,这才成功地引入了疯狂的罗马信条。更有甚者,”王储接着说,突然将渐次加强的声音放缓了,因为这时有个身份显赫的牧师站在不远处,“如果说所谓的教会之所以从没有真正吞噬我们国家的实体,而且在过去的两个世纪中,完全丧失了其政治意义,那完全是因为它所制造的那些初级的、相当单调的奇迹很快就变成了平淡无聊之事,”——那位牧师走开了,王储的声音又放了开来——“不能和自然魔法,也就是我国的la magie innée et naturelle6 竞争。以后来历史上毫无疑问曾在位执政的列位国王和我们本朝初期为例,当罗格弗里德一世即位时,或者说当他扑向那个摇摇晃晃、被他自己称为海上颠簸之桶的王位时,国家正值多事之秋,狼烟四起,动乱频仍。在这种情况下,他要坐稳天下如同小儿稚梦一般。你们记得他登上王位做的第一件事情吗?他立刻下令铸造六指手形硬币,有一克朗的、半克朗的,还有一格罗斯肯的。为什么是手形?为什么是六个指头?没有一个史学家能搞明白,就连罗格弗里德国王本人搞明白了没有也值得怀疑。然而事实是,这种神奇的措施立刻让国家安定了下来。后来他的孙子在位时,丹麦人企图强迫我们接受他们的保护,大兵压境,可发生了什么呢?极其简单,反叛党(我忘了叫什么来着,反正是叛徒,没有他们,整个阴谋也就不会存在)突然派一名信使向侵略者很客气地宣布:从今往后他们不能援助他了。原来是这样的,‘那些帚石楠’——也就是叛军必经之地上的一种石楠,叛军要穿过那片平原和外国军队会合——‘缠住了叛乱士兵的马镫和小腿,部队无法继续前进。’这种事如今好像只能姑妄听之,可不能当作老故事来教育学童。还有一件事——唉,对了,一个非常好的例子——伊尔达女王,我们不应该忽略那位胸部酥白、绯闻多多的伊尔达女王,她总是用咒语解决所有的国家大事,还解决得非常成功,以致谁不顺着她的心意,谁就会失去理智。你们也都知道,现今老百姓把疯人院就叫做‘伊尔达小镇’。当老百姓开始参与立法和行政事务,那就荒唐地表明,魔法倒向了人民一边。我向你们保证,比如说,如果可怜的埃达里克国王发现自己在招待入选官员的宴会上无法入座的话,那当然不是因为痔疮的问题。如此等等,如此等等……”(王储开始对自己选择的话题有些厌倦了)“……我们国家的生活,就像个两栖动物,抬起的脑袋放在简单的北欧现实当中,腹部却淹没在寓言里,淹没在丰富的、生机勃勃的魔法中。我们的每一块长了苔藓的石头,每一棵古老的大树,都至少参与过某一种魔法事件,我这么说并非信口开河。这里有个年轻的大学生,他是学历史的,我保证他会证实我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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