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他目光再次落在信上,张泽若在信中也没说什么别的,只是将自己对天下局势的看法写在信里,请父亲指正。 在这之后,她忧心忡忡地问父亲,陈王首义,天下纷乱之后历经一波杀戮,有资格称王的诸侯十不存一。现在自己起事称王还没被秦军所灭的,只有齐、楚、赵、韩四国。赵国与韩国都是依附齐楚才得以存续的弱小诸侯,真正有资格相争的只有齐与楚。有了始皇帝统一天下在前,项氏和韩氏还愿意与别人共分天下吗?为了与齐国抗衡,项梁真的不会将将最弱小的韩国给吞并了吗? 韩国当然是最危险的,因为他们不是自己打下的颍川,也不是自己组建的军队,没有齐或楚的认可,韩国轻易就会被废除。 但自己拉起队伍,还在灭秦之战中立有功劳的豪杰到底还是有几个的。比如巨野泽的彭越,在定陶之战后也出兵帮着楚国把魏地清理了一遍,钜鹿之战前还自告奋勇地帮着齐国运送补给。 跟随陈胜起义的吕臣,在陈胜败亡后,以苍头军的名义为陈胜报仇,现在虽然加入了楚军,但手下的人马也是独立的,还有了替陈王报仇的大义名份,继承了陈王的声望和嫡系,同样算得上是一位豪杰。 再有英布,尽管也是楚将,但他亦是自己拉起兵马造反的人,他听从楚国号令不假,自己手下那些兵马看得可是极牢,自己补充兵卒任用亲信,绝不让人插手。他也得算一个。 当然,沛公必须也得算一个。 还有吴芮,地方是偏,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功绩,但人家还是第一个造反的秦吏呢,身为吴王之后,本身在当地就有威望,英布又是他女婿。 这些豪杰各有势力,虽然没有称王,但却有着分封为王的资本。 张泽若在信中说,如果项梁担心齐国的攻打,那么劝说项梁在关中与齐国之间分封诸王,建立缓冲,或许是个可行的办法。尤其是韩王、沛公、英布、吕臣,现在都是楚国臣子,一直在与项氏并肩作战。分封为王之后,自然会更偏向于楚国。 齐国若是开战,不能以其为盟友,就要先灭其国。其他诸侯唇亡齿寒,自是会联合抗齐。 最重要的是,连秦始皇都没有彻底收服六国,楚国入主关中,又怎么敢说能将函谷关外的人力物力真正利用起来呢?与其白占着土地与人口无法利用,不如将这些其实没有办法控制的土地分封给诸侯,以使他们成为齐楚之间的缓冲,也利用诸侯的治理来稳定地方。 其中的利弊,相信武信君一定能看出来。 而一旦他同意分封,韩国也能趁机立足,慢慢发展起来。 要是别人,指不定就被她这封长信的内容给唬了。但张良是什么人,张泽若还是对父亲不够了解。 韩氏还没起事的时候,他就专程去拜访过,离开韩信也是因为几年相处知道毕竟不是一路人。这一年多他从没放松过对齐国的关注,得到的消息也就比在齐军中任职的女儿少一点,可也足够他看得出来齐国的国策了。 人家现在根本没打算要太多地盘。 韩川虽然在岭南,但是从林芦到韩信和韩武还是忠实地执行了他的理念,他没有变,他要在齐国教化百姓,只嫌地盘太大无法掌握,宁可一步一步慢慢行事。 但是也不能白让楚国占了便宜,所以……嗯,就他对韩氏一家的了解来看,说不定还是他这个女儿给出的主意,齐国会摆出争夺地盘的架势,诈得项梁让出几个邻近的郡县,并将两国之间的郡县分封诸侯。 不过这事要有个合适的人对项梁提出来,不能是明显亲近齐国的人,否则项梁会生疑。他虽然众所周知与韩氏亲近,但也都知道他真正的目的是复立韩国,所以他提出这个建议,项梁也只会一笑,自认为理解,然后认真考虑其中道理。 这孩子,算计到为父头上来了。 但女儿写给他的信是阳谋,他就算看出来了,为了韩国也得这么去对项梁进言——其实没这封信,他也已经打算这样做了。齐也好,楚也罢,韩国始终才是最重要的。 得知沛公来访,张良将人迎入正屋招待,聊了聊钜鹿传来的消息,便提到了这件事。 他没瞒着刘邦,因为他定下了同样的计策,原本就打算拉拢刘邦一起游说,“让沛公见笑了,小女抛头露面,如今是一心为了齐国打算啊。” 刘邦眼睛微亮,笑道:“这是为主谋,也是为父计,有何可笑。子房啊,那你看我能不能弄个王?” 张良含笑点头:“我与项伯有旧,或者可以先说通他,请他在武信君面前进言。” 那是,救命之恩呢,刘邦点头,他晓得。 两人酒也不吃了,遣散僮仆,入书房悄然商议起正事来。 赵国这边,因为入关受降的是项梁和韩武,所以项羽和韩信心态十分放松,直到将残敌剿清才往函谷关进发,这个时候,韩武都把咸阳逛遍了。 项羽在过函谷关时还有闲心,拉着韩信转了一圈,好好看了看这座保护了秦国多年的雄关。他倒是没胡乱吹牛说不值一提,时下的攻城技术有限,先前他与刘邦在东郡作战时就常常遇城不克,转而攻打别处,这会儿也只是感叹了几句。 “秦国自己生乱,不然凭着函谷关和武关,重现与山东之国的对峙也不是没有可能。”他哈哈大笑了数声,用马鞭敲了敲自己的胸甲,又点了点韩信,“楚虽三户,亡秦必楚。陈王起事号为张楚,我项氏自然不用说,你们韩氏也是楚地出身,这可不正是应了这句话?” 他与秦不但有国恨,还有家仇,此时立在仇人借以抗六国的雄关之上,顾盼自得,长啸一声,纵马飞驰,转眼就跑得没影了。 韩信策马跟上,却见他又急驰回来,到得近前时一带缰绳,马儿小跑几步,稳稳停在面前。就听项羽赞道:“我一直忘了说,你军中传来的法子着实好用。不说这马鞍马蹬,就这给马穿的铁掌,一路少损了许多马匹。” 他喜滋滋地摸了摸自己坐骑的脑袋,“不然,钜鹿一战打下来,我刚驯熟的乌骓说不定又要换。” “哈。”韩信也笑出了声。项羽喜骏马,尤喜全无一根杂色的黑马,只是这年头战马全靠自己蹄子上一层硬质抵御磨损,极容易受伤。马蹄一伤,好好一匹骏马就算是废了。他当年投军的时候项羽骑的是一匹乌骓,等他从定陶跑回来,项羽已经换了另一匹乌骓,最后垓下决战倒是看得不分明,但大概是又换了吧。 “民力损耗得厉害,少损几匹马也算好事。”再度并辔缓行,韩信语气有些沉重,项羽却不以为然:“怎么了,你不是跟匈奴打了一仗,弄来不少马?听说匈奴又侵扰河南之地了,等安顿下来,我就跟叔父请战,也去跟匈奴抢点好马过来,到时送你一匹。” 韩信笑了笑,转了话题不再多说。他已经算是专注军事不太管其他的性子了,项羽出身和性格使然,向来目无下尘,眼睛里是瞧不见小民的。好在这回有项梁主事,关中免去一劫。 项羽飞扬的心情在进入咸阳见到项梁后戛然而止。 尽管当着众将的面,叔父没什么异样,但项羽打小在叔父身边长大,哪能看不出来,其实项梁的心情不是太好,而且跟他有关。 他极有眼力劲地怂了,规矩行事,酒也喝得少。等到项梁将他叫入内室的时候,纵是有些心事,也还是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色:“你这竖子,我又没怪你,怎么酒都不敢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