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项羽大笑。他经常去梁高军中蹭饭,跟梁高自然关系不差,如今又瞧着韩信是个勇士,于是齐军中这一干人,他也便看着都是个好汉了。 “不错,不错,这戏虽然简单,看完了倒是也想再看一次。伯南,这是谁想出来的,叫来让我见见,我随叔父在会稽起事,杀太守,斩百人,定吴县,也叫他们演一演。” 韩信还能说什么,韩信只能答应下来,推说编写戏剧的人在临淄,方便时就叫他们见面。 项羽也是随口一提,虽有这想法但也不急切,韩信应了便好,他也就专心看戏了。 这出名为《揭竿为旗》的戏剧情节很简单,项羽这回看,主要是听里面的曲子。说来也怪,若是单叫他听这些民间歌谣,他也没多少兴趣,可和着这故事,不知怎地就沉浸进去了。也因为如此,他隔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好像有低低的呜咽声响起。 正当他扭头去看的时候,朱石也摸着头上在秦时服役时留下的鞭痕跟庄婴嘀咕:“这些秦人哭什么,他们……” 他们不是将我们害到家破人亡,不得不反的人吗? 翟安不知不觉中,已经泪流满面。他在边关戍守,日子其实还算不错,但在入伍立功之前,他将要出嫁的姐姐受了风寒没熬过去,病死了。他的小弟体弱,更役时受了伤,回来也养了很久才好。父亲年轻时立过军功,有过爵位,做过里典,但因为里中有人入室抢劫,苦主呼救被杀,阿父虽然当时在田里干活不在场,却还是受牵连论罪,最后将爵位抵了罪过,重新沦为平民。 秦国的军功爵就是这样,给了小民上升的希望,让他们在战场上用命拼回来一个爵位;却也很容易失去,好叫你和你的子孙再度咬着牙流着血,为子孙再拼一次命。 身边同袍都在低头抹眼。是了,他们也服役,他们的父母也服役,他们甚至是从秦孝公时期就开始忍受着严酷的秦律到现在,论起来,秦人忍耐的时间比其他地方更久。甚至因为身在关中,六国之地秦律不甚严,他们却是守着最严格的秦律过日子。 要说好一点的地方,大概就是几代人的辛苦成就了关中沃土。若是遭灾,关中也比其他地方好过。跟辖制不了国中贵族的六国君主相比,大权在握的秦王可以革新制度,让小民从耕种中切实也能得到好处;跟不时出现一个昏庸君主的六国相比,秦国数代明君,没有大的动荡,对小民而言也是一种幸福。 但要说单说服役这件事,关中老秦人也是一样遭罪的。 这带来了让人出乎意料变化,梁高等将领明显感觉到这伙秦军俘虏中沉默的气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措与恐惧。原本他们将齐楚军队视为敌人,被俘也是大致按原来的同伙关在一起,这使他们抱团在一起同仇敌忾,尽管不能做什么,但齐军能感觉到那种隐隐的对抗。 可现在不一样了。田乐阳带人去宣讲齐国的法令,告诉他们,他们会被编入齐军,有伤的会送到齐国为民。 翟安去护士那里换药的时候见到了一直照顾他的护士林顺,问她:“你们为什么救我?” 林顺茫然地想了想,回答道:“我也不知道。乔医官说你们也是一样的人,要一样救。”她就是听话做事,哪里管是谁。 翟安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震动,回去辗转反侧,几个晚上没睡好。当听了田乐阳的宣讲后,他鼓起勇气,不顾同伴的拉拽提醒,按田乐阳的要求举手,问:“齐王就是教我们种田的韩公吗?” “不是,那是南越王,齐王乃南越王之子。” “齐王进了关中,也给我们秦人能收十二石的麦种吗?我们秦人,也能做齐王的治下之民吗?” “那是当然。不过齐国初立,齐王暂时无入关之意。你若想回关中,倒是可以去楚军。”田乐阳笑着说,并不介意走掉一部分人。现在范增与蒯彻已经谈得差不多了,其中一条,就是齐国用粮食换人,定陶之战中俘虏的秦卒,项梁正愁没法处置,全数杀了也太过残忍,不杀又难以控制,正好甩脱给齐国,换来宝贵的粮食。 这买卖也不是邯这样的名将,也还有关中这样的根本之地。虽说山东诸国的守军一触即溃,但也有无数义军死在了章邯手上。 原本的时空里,项羽杀尽降卒,无非是这些秦军成编制投降,与楚军格格不入,他担心章邯自恃有这些秦军,不知什么时候又会反了。对自己无用,把他们留着还耗费粮食。加上秦军担心自己被俘,关中的家人被问罪,人心浮动不安,项羽杀性重,干脆便全杀了。 而刘邦入关中时,巨鹿大局已定,秦军已无心再战,等到秦王子婴自己都降了,关中秦人更是没有反抗之心。这时自然没有秦军降卒的困扰。 定陶之战便特殊在这里,韩信并不嗜杀,向来是将降卒编入军中,军队滚雪球似的越打人越多。但秦国如今是天下之敌,大量真正的关中秦人被俘,彼此间敌对的情绪与诸侯之间交战并不相同,要将这些秦人化为齐人,确实也是件头疼的事情。 所以韩信也没想到,一出戏竟然能起到这样的效果。他立刻安排所有从定陶换来的俘虏也去看戏,并允许田乐阳带人在俘虏间便宜行事。 项羽从来不多想这种事,范增与蒯彻谈判,分身乏术,对此则一无所知。刘邦却看出了端倪。他在关中约法三章,自然不是口头宣布就完事,而是让原来的秦吏带着诏令到乡间宣讲,令自己宽仁的名声传遍了关中,这才有后来出汉中定三秦,秦人踊跃相迎的局面。 如今齐人所做的事也无非如此,但刘邦隐隐觉得有些违和。他并不知道,这是因为田乐阳这等时空来客的习惯,事情一向是做到细处,倒是与秦国不谋而和。但秦国律法虽细,到了刘邦这样山东诸国的小吏这里,谁有这闲心和本事一一实施到位,说到底平时仍是粗放管理。如今乍一看这般作为,自然觉得违和——不过是俘虏罢了,要么杀,要么纳为己用,这样不厌其烦的做事,是闲出屁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