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他做了个大胆的决定,他也要去! 宋羊仔细琢磨过,也评估过风险。首先,海上风险不可避免,但连大王都去,想必这风险不会太大。其次,他在上面发下来的文件中也读过东州倭夷的情况,与他们作战几乎没有风险。 这种程度的危险,他咬一咬牙,愿意试一试。 那么好处呢?到东州要做的事,就是他这个从里典做到亭长,再由亭长做到县令的人最熟悉的事了。不就是把土人也像齐人一样编户齐民,管理起来吗? 亭长的职位其实是他当初找关系活动来的,这种武职不是他擅长的事。但是编户齐民,管理老百姓,那他熟啊!半辈子就是干这事的。倭夷只要吓住了,肯定比这边的百姓容易管,他就算没立功也不会出纰漏。 他不敢投军,从此与大王远了,只能沉沦下僚。可是到东州,在大王面前做事,做的还是他最熟的事,他还怕大王记不住他? 他不是为自己考虑,而是为子孙考虑。宋羊虽然县令做得一般,但那是因为文化水平所限,实在是超出他能力了。但他头脑依然灵活,已经想到了,如果他不回来而是留在东州,以后那里设县,肯定优先让他们这些人做。将来设郡,肯定也是从他们之中选人!就算不能做郡守,他的资历混个郡中的职务不难。他自己吃点苦头,子孙的起步就高了。 韩信自然不知道他一肚子盘算,只是诧异宋羊年纪不小,家中富裕安稳,竟然还会像年轻人一样到东州来。他见宋羊手上拿的名册,便要过来看了看,又递给张泽若看,好笑道:“这登记的姓名好生奇怪,这是他们的氏族之名?” 张泽若扫了一眼后还给宋羊,摇头表示不可能:“姓氏繁多,显然不是以一族为一氏。这姓氏是怎么定的?” 既然要归化土人,那就跟匈奴人和东胡人一样,要他们学齐人说话,定下方便管理的姓名。韩信看登记的名倒也罢了,那姓氏五花八门,什么白石、黑木、巨骨,不一而足。此地统共不过三个大部族,七个小部族,若是以氏族为姓氏,不可能有这么多。 宋羊收了自己的册子,抖擞起精神应道:“原先县令是想以一族为一氏,但倭人跟胡人一样,重名者甚多,姓氏再趋于一致,实在难以分辨。故只以家族为源,同一家为一姓氏。”他又有些稀罕地说道,“好些人家只知其母,不知其父。臣向漂流至此的秦人询问才得知,他们来时当地皆是如此,早年收服的部落随着他们才有了人伦,后收服的部族仍未改过来,才有这般情况。” 这韩信倒是知道,不以为怪,他听异士们介绍过,华夏上古时期也有一样的情况,称为母系社会。古氏族里姜姓、姒姓、姬姓、嬴姓皆含女字,或许就是此种习俗的遗留。 只是没想到华夏上古之事,能在当世于倭人部落里亲眼看到,韩信来了兴趣,心想反正也是闲着,去了解一二也好。不过这与宋羊说不着,他只是微微颔首,示意宋羊继续。 宋羊便继续介绍如今登记的姓氏由来:“县令令倭人自己定下姓氏,再由臣等转译。这些倭人又不曾读书,往往指物为姓。乃至还有人自称‘大力’、‘老鸭’。臣见着实不像样的便令他们重定,如今登记上的总算看着像个人样了。” 是吗?韩信回想那些姓名。白石壮也就罢了,巨骨大嘴是什么玩意?四夷之人起名往往如此,官府只想把他们区分开,也不管他们起的什么古怪名字。 此刻他倒是忘了先辈诸侯里也有“黑肩”、“黑臀”之类的名字,而为倭人的古怪姓名啧啧称奇,看了又看仍是觉得这名字实在不行,吩咐宋羊:“你同县令说一声,还是帮着夷人起些正常姓名吧,以后也是我齐国百姓了,这么登名入籍实在是不好看。” 接着,韩信想起刚才宋羊与倭人说话的情景,问道:“你方才似乎不仅是与那倭女登记名册,她可是有事求助?” “那倭女也算是求助,不过非为私事,而是为她出身的部族……”宋羊心下一喜,他本就要说起此事,便殷勤请韩信到路边,将几块石头用袖子擦干净,请他小坐,将倭女求助事详细道来。 原来倭人也知道近亲婚配子嗣不繁的道理,邻近的部族之间经常通婚来交换人口。那个倭女本来并不生活在这个部落,而是从山那边的部落交换过来的人。 换过来之后,那边的部落也得到了这边的水稻种子,同样将流落至此的秦人视为天神。但这一带丘陵遍布,地形有点复杂,丁不息带着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非常谨慎,打算过几年稳固了,再将势力扩张到那边。 所以那边的部落很失落,几次派人翻山过来请求天神过山。这个倭女每次见到族人都听他们说这个事,这次是见到新的船队到了,又用上了新发下来的锋利农具,于是越发迫切希望自己族人也能用上,但在登记时拉住了宋羊苦求。宋羊就有了点想法。 他想带人过去,到山那边收拢土人部落,等县令李由将这边发展起来之后,正好可以接手那边。当然,那时候如果再设一县,县令不理所当然就是他了吗? 况且这本来就是预定的方案,像宋羊这种原县令报名前来,现在也不过是一名小吏。如赵昌这样的平民前来,更是连个官身也无,只拿着小吏的俸禄跑腿干活。 这么多人可不是来白吃饭的,一是为了尽快把登县的架子搭起来,二是为了后面的进一步扩张。宋羊只不过想提前一步,敲定自己东州第二个县令的身份。一步快步步快,将来第一个郡守肯定是李由,第二个郡守就可能是他了。 韩信没立刻答应下来,回去让人请李由过来,将这件事说与他。李由略一琢磨就给出了自己的意见:“可。丁不息这一年里十分用心,因此臣等在此立足比预想得容易,确实可以腾出人手,另往他处开拓。宋羊原也是县令,由他率人前往亦是名正言顺。” 李由原以为事情就到这里了,不想韩信听后沉吟片刻,颇有点不好意思地问他:“既然可以腾出人手,我也带人往前开拓如何?” 李由差点咬到舌头,本能地就想,如果父亲在会如何? 一想到父亲,他定了定神,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以前父亲可能会进谏,但是现在父亲不会干这种事了。李斯现在关门教子,教他们就是“不可违逆君上”。 哪怕实在不行辞官不做,也不可违逆君上。就如同这次齐王执意出海,父亲在家中也是告诫他,就算大王身有不测,朝中追究他的责任,那也只是他一人受过。可逆了君上的心意被记恨,将来不定何时就要连累全家了。 李由觉得齐王并不是那种性子,但是他李家是受过大难的,他的忠诚已经付给了一位君主。如今只能说尽忠职守,恪守本份,却难以全心效忠了。 大王要作死,就随他去作死好了。横竖这地方也没什么风险,带上一百甲士足以横行,真正的危险在于疾病和可能会有的不知名毒虫毒蛇,这些他们都做了准备,真要出什么事也是命,不是他能阻止得了的。 大不了他殉死,父亲受连累罢官,一起做平民自己谋生,不至于陪上全家的性命。 所以李由仅仅深深一揖:“臣这便分出人手,请大王调遣。” 留下的人便一分为三,一部分留在登县,一部分分给宋羊,一部分由韩信带领往更远处开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