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白朱已经等得急了,一见女儿进来,指着图上的比例尺就问:“这是什么?” 他是打过仗的人,虽然不懂,但揣摩了这么多天,大致也猜出了用法。果然,白芜君一解释,他就点起了头:和他猜得差不多。这样一来,可就精确多了。 白芜君又解释了等高线等标记,抿嘴一笑:“阿父,这些不重要,我们重点学的是测绘,这不是女儿一两句话能讲明白的。” 白朱有点失神地点了点头:“阿父明白,我是秦吏,又不肯为齐王所用,这些不能教我知道。只是他们怎么肯教你呢?” “阿父你想多了,先生不曾要求保密。我也是被张家阿姊拉去报名,稀里糊涂就学了的。”白芜君看似乎是机会,试探着道,“阿父啊,齐王也明白你的苦衷,不是你不肯为他所用,只是顾虑在关中的家人。可是女儿不同,咸阳便是听说我的名字,也不会知道我是白家的女儿。阿父,大王将要出征,已经同意接纳女子做文职。女儿想……” “胡闹!”白朱截口打断,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觉得可笑,“哪有女子从军的事情!” “我们先生说殷商的王后妇好就是女将军呢。”白芜君性格其实是文静的,从来没忤逆过父亲,被他一喝,勉强反驳着,声音已经几乎听不见了。 白朱不容置疑地道:“不可能,你不要说了。为父上过战场,知道凶险。再说军中都是男子,你一个女子行走其中像什么样。兵凶战险,万一有事你跑都跑不掉。我看你是最近心野了,明天不许出门,在家待着。” “我还要去教人识字……” “就差你么?我给你告假,就说你病了,要养病!”白朱替女儿下了决定。 贵女与贫女 把女儿关了两天, 得知张氏长女来探访女儿的消息时,白朱并没有阻拦。 虽说从女儿口中,他听出来女儿的荒唐念头少不了张氏长女的怂恿, 但张氏五世相韩, 哪怕出了张子房这样胆敢行刺始皇帝的巨逆, 可其家世高贵却是真的, 女儿与之来往没什么不好——时下人们就是这种想法,白朱是秦人也不妨碍他觉得张家门第高,自家不如。 现在大秦已经保不住天下, 白朱自己要不是顾虑家人,都有跟着齐王搏一场富贵的念头, 自然不会阻止女儿与逆贼来往。这张氏女虽不安分, 但毕竟只是个女子,还能翻出什么花来。 张泽若就这样正大光明地递帖、上门,穿堂入户,进了白芜君被禁足的闺房。 白芜君眼睛红红的,还有点肿, 想也知道这两天哭得不少, 收到拜帖后敷了很久才勉强能见人。但一见张泽若她又忍不住了, 泪珠要坠不坠地含在眼中,哽咽着叫道:“张阿姊……我阿父, 我阿父不许我去。” 张泽若拿帕子在她眼上按了按, 嗔道:“这点事便哭, 便是我, 我也不让你去了。” 白芜君只比她小两个月, 但自认识了她,事事都听这个阿姊的, 闻言赶紧自己拭了泪,抿嘴不言,努力平息了一阵,才问道:“阿姊家中可有阻碍?” 白芜君性格文静,生得却是关中人的典型相貌,又是世代从军的武人家的女儿,浓眉毛长脸盘,高而健壮,颇有几分英气。 张泽若却生得纤弱,柳眉细细,目若秋水,只现在一扬眉间,现出天生的不驯:“我父亲久不在家,母亲向来管不着我的事。她只说要写信告诉阿父,我说阿父本就想与齐国交好,借力复韩。但我家现在只有一个弟弟,年纪尚幼,难得齐国允女子从军做事,我是父亲长女,当然要为父亲尽一份力。母亲没甚主张,一边给阿父去了信,一边闭眼不管,由着我行事。” 白芜君知道她家的情况。张良在韩国灭国之后也娶过一房妻室,但去得早,张泽若便是元配所生,只是她几乎不记得母亲的模样了。 后来刺杀潜逃,张良很久都没续弦,张泽若今年十六岁,搬到淮阴后常与齐王太后来往,十岁出头就开始管着家务,即使是继母进门也没完全抽身,所以她继母也不太管得动她。两个人互相客气,面上很友好,却是各做各的事。 原本也就这样维持到张泽若出嫁罢了,偏偏天下出了这样的变故,有了韩氏这样的王室,竟然让贫民女儿也一起识字学数。在家管着家务只觉长日无事,一腔聪明才智只能跟帐本较劲的张泽若立刻心动了,去问官府要不要女先生,一得了肯定的话,便拉着白芜君一起去教书。 白芜君就是在这个过程中,渐渐喜欢起在外面的生活,不愿意再关在家中学女红管家,等着出嫁。 然后就这样跟着张阿姊,又去报名通过考核,参加了那个军事培训班,最后报名从军,却还没迈出家门,就被自己父亲拦住了。 听张泽若说起家事,白芜君想起自己,心里又难过起来:“我是去不了了,母亲也向着父亲,一直责备我,还说要不是家里遭了事不好说亲,现在就给我找个亲事定下来,免得我胆大妄为惹出事坏了名声……”以后嫁不出去。 张泽若压低了声音:“家里不许,你不能自己走吗?” 白芜君惊吓般地向后一仰:“自己走?” “你父亲是东海君起事时抓起来的淮阴县尉,又没有追随齐王,现在还是个被看管的身份……”张泽若话没说完,白芜君已急急打断,为父亲辩护:“我阿父没想怎样,只是关系到族人安危才……” 张泽若同样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大家都知道。我让你跟我一起报名,也是看看齐王治下对你家的态度如何,他们同意你从军,我就知道你家是无碍的。” “啊?”白芜君迷惑地看着她,张泽若微微一笑:点了点她的鼻子:“你傻呀,军中哪是随便去的地方。让你去,自然是齐王对你阿父并无异样看法,是你自家有顾虑不敢而已。不说这个了,你听我的,只要离了家,到军中去,你父亲这个身份还能去抢你回来不成?” 白芜君眼睛微亮,她知道张阿姊这么说了,那肯定已经有了主意。果然,张泽若让她附耳,悄悄说了起来。 白朱对此一无所知,女儿在家安安稳稳待了几后,他打听到那个军事培训班的人已经在一天前出发前往临淄了,心情也就放松下来,虽然仍不许女儿出门,在家中却也不再禁足了。 再过一天,张氏邀白芜君过府游玩,他也松了口,让女儿乘车去了。 这一去,直到下午,他家的车夫和白芜君的侍女才急匆匆地回来报信,说人不见了。跟来的还有张家前来告罪的人,原来两个女孩子一起换了男装,带了些换洗衣服和盘缠,骑马跑了。 白朱差点气倒,但也不能如何怪罪张家。身份有别,如今人家是反秦义士,他是大秦余孽。再说张家也为找女儿在焦头烂额,张氏女是自己跑掉的,张夫人也只能急信送出,找夫君作主。他去跟一个妇道人家还能怎么计较。 白夫人在房中急得直抹泪,一个劲催他派人去追。白朱颓然叹道:“跑了快一天,还怎么追。我这个身份,也不好大张旗鼓地去要人。算了,她自己选的,让她自己受着!”当军中是好玩的么,他愤愤地想。但又想,女儿只是去做些文书工作,也未必就会吃苦了。只是万一吃了败仗……罢了罢了,不能再想了。只能往好处想,齐王当世兵家,应该不会吃什么败仗,就算吃败仗也不会惨败。芜君一个女孩子,总不会让她扛矛上前线吧,在大王左右做个文职,跟紧了大王总能活着回来。 唉,他又盼着女儿平安,齐王一场胜利接着一场胜利才好;又盼着秦军大胜,把反贼都平定了才好。心里油煎似的,落下个失眠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