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张泽若却是觉得,所谓那大同世界,看着不还是人吗?那书上几番大战,中间满满都是人性啊。 她看到书中提过数笔的小国故事,便悟出了这样的道理:仁义固然重要,但不经一番血火,仁义也只是空谈。 只是作为谋臣,又作为妻子,这个道理她可不跟夫君说。夫君将来还要登基为帝照临万民呢,这等暗底下的心思,有她帮着计较就好了。 于是又等候了数日,新的消息没打探到什么,却来了项羽的使者,约他在一处小城相见。 “项羽打什么主意?”韩信十分不解,张泽若却若有所悟:“他并没有违背项梁,这一定是项梁与他说好的事情,项氏有所图谋,他要与大王相见,定下以后的章程。” “条件呢?他打算拿什么条件与我谈?” “西域。”张泽若很肯定,只是项氏下一步打算做什么,她有猜测,却不能肯定,“大王要去吗?” 韩信垂首想了想,向她笑了笑:“我知道我不应该再轻信别人,但是项羽实在也不是那种人,如今他便是设计陷住了我,也没有什么用处,我想他应该不至于做这样的蠢事,平白毁了项氏在新洲的封国。况且所约之地,相比之下离我军还更近些。” 张泽若抿了抿唇,她想与他同去,但她知道,她得留在军中。 虽说大军本不用她压阵,但她的身份本就能起到作用。更何况,他们还有一个女儿在临淄。 “你自己小心。”她说。 约见的城已经空了,百姓早就逃兵灾散离而去,只剩了一座荒城,连野草都长了起来。韩信自然不是孤身而来,项羽也是同样。 但项羽军驻于城外,项羽已经入城。韩信略犹豫了一二,安排人在城外扎营,自己打马向城内寻去。 他是在冒险,他本以为这辈子永远不会再做这样的事情了,然而他还是做了出来。 他想过项羽或许不会想太多后果,哪怕擒下自己也无济于事,又谁能说项羽不能杀了他出出气呢。 他也想过项羽在鸿门放过刘邦,到底还是因为时势,担心背诺诛刘使得诸侯反叛。 但最终,他还是来了。 一则是到底相信项羽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二来,他觉得若是不走这么一遭,这辈子都会被那过去的梦魇所困不得解脱。 春秋战国至如今,宋襄公之仁沦为笑柄,兵者诡道成为他这样的兵家所公认之理,人心自是早已不古。 但他不愿意相信,他看人总不能连一次都看不准吧。 城中官衙打扫过,摆了简单的酒宴,项羽就立在门外,微微眯着眼抬头远眺,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韩信马蹄声近,他才陡然眼中一亮,开怀大笑。 “伯南,你还真来了!” “不是项兄约我来吗?难道你等的不是我?” “哈哈哈等的就是你!来来来,不说别的,先饮三杯!” 没有兵卒,也没有仆婢,两人自斟酒,连饮了三杯。项羽仰脖饮下最后一口,转着手中瓷杯啧声道:“现在用的都是你们出产的瓷杯了,色如玉,扣如罄,美则美矣,未免做得太过小巧,饮酒都不痛快。” “酒伤身,少饮为上。做得小巧,也是因为如今的酒更烈了,多饮易醉,还如何说事呢。”韩信亦饮尽,笑道。 现在的酒其实也不算烈,时下并不流行烈性酒,只有胡人喜欢。 因为如今的宴饮时间持续得很久,如果上了后世的烈酒,不过一巡,席上人都要倒成一片了,宴中的交流、会谈,统统泡汤。 不过比起过去,现在酿出来的酒更清,酒精浓度确实也略略高了一点,对时下的人来说就算是烈酒了,能适应、喜欢,但不能喝得太多,于是酒杯也相应地变得小巧起来。 只他二人,也不讲什么规矩了,对面而坐,项羽这些年老了一些,但锐气未减,坐下后直盯着韩信,忽然问:“他们一直说你借梦说事,乃是有所奇遇。我一直想问问,梦里我败给你了?怎么败的?” “你败在不得人心,诸侯都依附汉王,我纵是不胜,你也只能与汉王各依一地作战不休,难以攻取天下。” 项羽撇了撇嘴:“好了好了,还瞒着呢,我都猜出那汉王应该是刘邦了。就他那把老骨头,我一时赢不了又如何,他还能活得过我?快说说,你号称胜了我,是怎么胜的。” 就喝了三杯酒,菜都没吃上一口,要不是来之前吃饱了,指着他这顿非饿慌了不可。 韩信暗自腹诽,接过项羽递过的铅笔与纸张,就在案上边画边说了起来。 非是从垓下说起,而是从钜鹿开始。 等两人从一叠纸中抬起头来,酒菜都已经冷了。项羽意犹未尽,又摇头不服。 “真想与你真正战过一回,看谁才是当世兵家第一。” “自然是我。”韩信将笔一掷,嘴上丝毫不让,“若你想试,也不妨一试。” 项羽是当真意动,可是思及叔父先前告诫,半晌还是泄气道:“比不成了。你那火炮一时没有克制之法,我项氏也不能由着我一人之念妄动。我约你来,是想同你说,西域给你,我要西征,还需要你们粮草军备的支援。” “西征?”这一下韩信是真的吃了一惊,不由重复了一遍,“西征?” “正是。”项羽又神气了起来,一挥右臂,指向西边,“不还是你们那里出的地图吗,我这些年从商队那里也问明了地理,西域往西是大夏,大夏往西是安息,再往西,就是你们远航打过一仗的塞琉西了。怎么样,我往西征,让他们臣服在我项氏的脚下,我项氏事韩氏,仍如诸侯事周天子,西域便交给你。让我杀过一遭,相信你们能省不少事,这个交易如何?” 原来如此。韩信已经明白了。 项梁确实给项氏找了另一条路。楚王肯定是会得到分封的,但项氏并不能肯定他们能得到什么。赵国的陈馀和张敖因此前往身毒打拼,项氏则立足西域,把目光看向了西边的广阔天地。 但韩信看着项羽的炯炯目光,心里觉得,项羽所想,未必与项梁完全一致。 “项兄,你直说吧,你自己的打算是什么。我且明言在先,西域往西诸国并非化外之地,只是民风与我不同。你若西征立国,恐怕极难落足。不如在临淄稍待几年,那远方大洲丰饶无比,绝不会少了你项氏的好处。” “哈,果然知我者伯南也。” 项羽也不拖拉,直言相告:“叔父只想我拿下部分大夏的土地,为项氏搏一处封地。我却不愿仅仅如此。你们早放出话来,虽是分封,仍要受齐国节制,律法官吏一如齐国,并非成周分封的故例。我自认如今确实不是你们对手,但也不愿就此臣服,更不愿以降服来换一处封地,我要的事物,自是要自己去夺。” 他再度指向西边,意气昂昂:“民风不同又如何,我自变之。他日我项国,虽归于你韩氏臣属,却如昔日齐鲁郑晋,仍是天子的兄弟叔舅之国!” 好,这才是项羽。韩信心中喝了声彩,应道:“如此,我当下便可允了你,其余细务,再交旁人详谈。只是项兄,我仍是要劝你一句,既是要在大夏立足再往西征,切切不可再滥杀了。” “我有数。”项羽笑道,也不知道是真有数,还是随口敷衍,却又兴致勃勃地说道,“他日我征西到了塞琉西,说不定还要与伯南相约共击之,平分其国土人口,到时你可不要占我的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