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时间是长了点,韩信琢磨这事的时候摸了摸自己的唇上,他才长了点软趴趴的茸毛,等得起。因为这才能真正解决边患,让胡人像吴越之地的夷人一样化入诸夏之中啊。 当然,不管怎么样,都得先打一仗才行。但是打仗怕什么,这是他全部设想中最简单的一步了。 他与自己人说起这些构想时,钟离眜梁高并未深想,张良和张霖赵辰却是不约而同的心里摇头。 天真啊,你以为打完匈奴就天下太平休养生息了吗? 你懂兵法,你了解军事,可你不了解秦始皇啊。 他能做千古一帝就是因为能折腾,说灭六国就灭六国,少一国把名字倒过来写。说郡县制就郡县制,连亲儿子都一个不封,硬是下得了狠心。说统一文字和度量衡,也硬是能推行下去。虽说汉承秦制才将这种大一统的思想深入人心,但若是没有秦始皇,其实很让人怀疑,短时间内会不会有同样的人能有这样的魄力去开这个头。 没有他开启这样的伟业,换一个秦王,哪怕最终还是统一天下再失了天下,然后汉承秦制。那刘氏天子又得多少代才能下定决心去推行呢?从全世界来看,大一统可真不是什么必然的事情,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一种偶然了。 秦二世而亡当然不是因为他能折腾,但他确实也……所做之事不是常人能想到的。那些名垂千古奠定了华夏大一统的政策,都是这样来的。但功在千秋,往往也确实容易疲弊当世。 第二年,秦始皇在位第三十四年,公元前213年,秦国将各国原本修筑的长城连接起来,又在南方修建南越池,不过这两件事并没有大肆征调人力,韩信只在意另一件事,韩廷终于下令焚书,也开始收缴天下书册,不许民间私藏禁书。 这让他想起那些他已经快要忘光了的梦境了。当年他好像就是梦见了这件事,才想把家里的书都卖了,然后自己悄悄默出来藏好。父亲也请刀氏帮忙,假装将那些家传的书都卖掉了。 不过现在看来多此一举,他家已经可以随意藏书了,他之前还进宫里读书了呢。 只是这条律令让他十分不同意,尽管张良等人都拦着,他还是上书咸阳,言辞恳切地提出意见。可惜,陛下没理他,只传了句口谕:“年少无知,且去练兵。”让他沮丧了许久。 再一年,公元前212年,皇帝使蒙恬监修九原直道,征发隐宫徒刑者70余万人,分作两处,修建阿房宫和骊山陵。 韩信对着白纸发了半天呆,最终把笔放下了。 张良适时含笑问他:“伯南可要良代为执笔?” “唉,不必了,陛下不会听的。”韩信也已经18岁了,做了这几年郡守,终于不像刚来时那么天真,他将纸抚了抚,皱眉道,“修直道是好事,我也想在辽西把路再修一修。修皇陵也毕竟是少不了的事,我说什么都不合适。只阿房宫不必急着修……张先生,我只是觉得,很多应该做的事情,其实陛下不必急着做完,哪怕是我建功所在的岭南三郡,其实也不妨留给子孙……唔,这句不算,留给子孙未必有陛下的决心。我只是想,陛下这样事事都要做,事事都要做得好,民间实在是有些吃力了。” 虽说只是发隐宫徒刑者,但这些人原本在各地也在为官府做着农活,又或是干着筑城挖渠之类的事情。将他们抽调走,他们原本在当地做的事情自然要摊派给其他人。 更不用说,很多事情还是得征发徭役民夫。秦律倒是有规定,连更役都放在农闲时候。但要做的事情多起来,关中之外的六国之地,官吏们哪还管得了那么多啊。 还有件让韩信不知道怎么评价是好的事情,那就是现在的农闲时间可比过去少了。也是拜他父亲所赐,许多地方现在一年两季主粮轮作,放在农闲时的徭役和更役时间只能压缩,活就更重了。实在来不及时,地方官吏也有顾不得的,农忙时也调人去干活。 其实这是关中之外的六国旧吏们不能严格遵守秦律的结果,但百姓只会怨怪到秦国的严苛。冤么,也不算冤,谁让咸阳下了严苛的政令,又无法保证地方上能严格的执行呢。 韩信只觉得现在还控制得住,但天书上一些王朝的末日隐隐又提醒着他不能大意。他现在简直恨不能把天书送陛下眼前去看看,让他今年之后别再做什么大事了。 真要征发民力,不如把水利工程再做一做啊,前些年水利就花了功夫,民间虽然同样吃力,但人们知道好歹,做成之后对陛下还是很感恩的。 像他们淮阴三四年至少有一次水患,留在淮阴教韩武的先生们这两年花了不少功夫调查淮水水系,已经画好了图纸,却也不敢轻易向县令上书动工,就因为现在的徭役已经太多了,哪怕是做好事,也怕民心生怨,甚至因此害得有人家破人亡。 这一年,秦始皇又将长子扶苏外放至上郡监军,这引起朝中暗流浮动,人心不稳,只是谁也不敢触怒皇帝,到底没酿出事来。韩信忍了又忍,把自己关在屋里三天,将天书上那些不建储、易储的故事结局来回想了百八十遍,硬是憋出篇长文来。 他正卷起来塞好了在封泥上盖印呢,张良得了钟离眜的报信,提着袍角一路狂奔,腰上悬着的玉佩平日里八风不动,现如今都快撞击出一首乐曲了,进门时他一个踉跄差点绊倒在地。韩信吓了一跳,赶紧去扶,一边扶他去坐一边一叠声地喊人上茶。 “张先生,你慢一点走,先缓缓。” 不由得他不怕,张良本来身体就不好,在辽西天一冷还容易生病,这跑得太急了话都说不出来,连喘带咳的,说他会立刻厥过去都有人信。 张良好不容易喘匀了气,韩信把温水递给他,他也不喝,往案上一搁,深呼吸:“伯南要上书,为什么不先将我们众人遣散,再给淮阴与番禺去信,叫韩公和韩夫人设法逃往海上呢?” “啊?” 张良看着他一张迷惑脸,气不打一处来,这些年相处也早就熟了,视如子侄,这会儿恼得都把将来扶立他为韩王的想头不知道扔哪去了,伸手就往他脑袋上一拍,怒道:“你要插手储位之争,与其连累全家与我等,不如先透个消息,让我们收拾包袱逃命去,你再自个儿去咸阳领罪!” “我……我没有插手陛下立储的事。” “那写了什么?” “我劝陛下早点立储,免得公子们争储闹出事来。就公子们不争,朝臣又怎么会不暗暗选一个公子投靠,去替他们争?” 韩信还挺委屈的,他管谁做太子呢,他只是劝陛下看中谁就早点公开立储呀,连他辽西郡这个边远地方都知道人心乱了,咸阳那边还不知道怎么明争暗斗呢。 偏偏公子们还没有爵位和实权,回头朝臣站队,弄不好被扶上皇位的公子就成权臣傀儡了!这他能不上书吗,能吗? “啪”地一声,脑袋又挨了一下,比刚才重,是真打。 韩信早慧。早慧的小孩最讨长者欢心,就算是皇帝、通武侯和丞相李斯,对他都不曾凶过,张先生这几年也如同长辈一样相待,十分慈爱,从来没这样打过他,韩信不敢置信地捂着脑袋,眼睛都睁圆了。 张良深呼吸,检讨了一下自己不到家的修身养性功夫,平了平乍听消息一路狂奔带来的躁怒之气,换了一张和颜悦色的脸:“你知道陛下追求长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