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加上韩氏自己也是楚人,所以编这出戏的人,多方考虑下还是选了楚歌吧。刘邦想。 歌唱的是做活的辛苦,但唱歌的人透着欢喜,人人都听得出来。果然,没过一会,竹排后又绕出个女子,也做农女打扮,同样唱着上场,端着个木盆,看着是要去河边洗衣的模样。 两人相遇,农夫仲驻着锄头唱起挑逗的歌谣,农女鱼胆大泼辣,嘻笑着与他对歌。 此时民风尚算开放,这种事并不少见,看戏的士兵们都笑了起来,有人还唱起家乡的情歌,像是跟台上的汉子争夺女孩的注意似的。 一场对歌,农女扭身离去,汉子摸着头嘿嘿笑了几声,也扛着锄头下场。 再出来时,已经是两情相悦。汉子光着脊背,女子在给他补衣,年青的汉子悄悄打开布包,拿出个烤熟了红薯,剥了皮,塞进女子的嘴里。 这是短时间里排出来的戏,考虑到演员的能力,负责编剧的人没有弄多复杂的情节,而是以唱演为主,穿插着两个乡里青年男女最常见的相爱故事。 女子补着衣,正唱着爱慕情郎的民歌,冷不防被塞了一团甜蜜蜜的薯肉在嘴里,歌也跟着变了,□□薯救命粮,唱韩公神农传人救世间。 韩信听着这唱词,又是自豪又是不自在,别扭得很。他还不知道,其实原本要排的不是陈胜起义,而是他在燕地率人起事的故事。 但是他还在临淄的时候被问了好几回,在他口中这经过平平无奇水到渠成,编剧们都觉得实在没什么好编排的。尤其是张良来东海郡的时候,他们还采访过张良,那更叫一个无语,虽然张良颇多掩饰但他们还是听出来了,拿韩信起事的过程拍,那得拍出个大秦忠臣传。 那能拍吗?显然不能啊。戏剧要突出重点,这拍的是反秦主题,能拍韩信搁那伤感始皇帝英明神武可惜二世不肖毁了大秦基业吗?显然不能啊! 后来编剧又想写韩武在东海郡起事,结果韩武听了他们的打算,一想到自己要被人在台上演,也是浑身扎了刺一样的别扭,连连拒绝。 编剧们想了想,这个时代还没有成型的戏剧故事,让人看台上演自己确实很难一下子习惯起来,那就演个已经不在,又有足够影响力的人吧。最合适的自然就是陈胜起义的故事。也不必演陈胜,从随他起义的小民的视角来演,会更有代入感,更能带动人的情绪。 本来是想用戏剧给齐国占据大义的,现在就先用陈胜起义的故事,来将秦的不义敲定,也给演员们练练手,再编排如今的齐国故事。 这红薯歌特别上口,演员们退到幕后的时候,场中看戏的士卒们已经学着唱起来了,不会唱的跟在里面哼哼,哼着哼着也会了。 秦国花了近十年的时间推广韩川的耕种新法,红薯先紧着关中,后来也推向了全国。以如今五谷那感人的产量,在座的士兵十个里不说多,至少有五六个都是真正的平民,平常要吃红薯当粮的。就是家里稍宽裕些,碰上灾年,也一样要靠红薯度荒。 所以他们唱来十分有感情,尽管口音各异,唱起来还跑调,可情感却作不得假。 项羽听得乐呵,刘邦却是微怔。 他不知道这跟韩川关系不大,只是想着,韩信的阿父真正是个人物,居然用这种方式给自己扬名,比他斩白蛇实在多了。但话说回来,要是没有这样的功绩,这歌也只会让人笑话。有实绩在前,歌谣传播开去,人心必是会向韩的,这一点上各路诸侯都很难争过韩氏。 实在是这些年,红薯活人太多。以前只是远处的人不知道是谁引种,以后歌谣传播之处,就是韩氏收心之处。 戏剧情节发展得很快,第三幕是男子家要去提亲,家中兄弟为了钱财有些争端。争端归根到底是因为穷,父母兄弟和嫂子轮番以唱词诉说家中艰难。 老父昔年被征入伍,未得爵位,反落得伤病回家。 下力苦干,终于为长子定下亲事;父子兄弟齐心,为小弟将来分家多攒些家业。 前年岁时不好,田地歉收,然而该纳的租税一样不能少,一家人补种了夏薯,吃得烧心反酸,仍是感激韩公恩德,让他们熬过了灾年。 然后侄儿与小弟轮流病倒,家中积蓄,也就在这样那样的不幸中消耗,总是存不下来。 这些苦难,看戏的士卒不是经历过一种,就是非常不幸地经历过多种,看得极有共鸣,眼泪汪汪。 不过婚事还是要办,在老父的压制调解下,一家人又欢欢喜喜地准备办喜事。亲情压过了矛盾,这也是乡间常见的结果,观众们会心一笑,想起了自己的家人也是如此,永远少不了口角与争执,但多数人家仍是互相扶助着,在这个世道里艰难求生。 这一幕略显平淡,但就在此幕最后,农夫仲边唱边说着对婚事的种种安排,欢喜地憧憬未来时,里典来到了家中。 幕后响起了模拟的雷声,里典进来便拍着衣服,说好好的下起雨来,淋得他够呛,然后便通知农夫仲,他要被征去渔阳戍守。 正如晴天起霹雳,一家人呆怔怔看着里典离开,仲踉踉跄跄行了几步,被老母亲抱入怀中大哭。 台上哭,台下人触动了情肠,哭声亦是不绝。 这批士卒里,本就有从各地征往渔阳戍守的人,后来加入韩信的军队,一直到如今。便是没轮着这一遭的,类似的经历也绝不会少。就算不至于家破人亡,那踏上征途远离故乡的茫然,不知会不会死在路上的恐惧,父母家人的不舍,人人也都是经过的。 许是为了给大伙渲泄的时间,下一幕隔了许久才开始。 这回不再是乡间场景,农夫仲和一队同样打扮的人,在台上艰难行走。不知道哪个起头,台上又响起了歌声。这回唱的是行路艰难,思乡情切,正唱到悲切处,押队的军官挥舞着鞭子训斥,言道他们路上偷懒,若是失期,就将他们都杀了。 歌声停了,断续的抽泣声不时传来,赶路的戍卒休息了,在台上围坐一圈。换了衣服的农夫仲胸口挂着用草绳系起的一双鞋,鞋底已经磨破却不丢。他动作中几番故意将这双鞋露在人前,还不时抚摸引得人注目。 这时坐下,他才悲声而歌,唱起情人临行为自己赶制的鞋已经磨破,唱家中贫苦,戍守要自带寒衣鞋履,将他准备成亲的钱都用去了,又唱就算赶到渔阳,也不知要怎么活。唱得人人为他抹泪。 这一段歌唱结束后,农夫仲向四十岁出头的年长者请教,连日大雨,他们肯定不能按时赶到渔阳,最近他听到些传言心中害怕,问有经验的长者,是不是真的失期当斩。长者叹气,说便不是斩又如何?谁家受得起罚? “斩只斩我一人,罚,那是全家人要去作苦役的啊!” 台上仲捂脸痛哭,台下有人说起自己家经过的惨事,有人说起邻里倾家荡产赔偿官府的苦处,人人都落下泪来。 这时,幕后似有异声响起,长者竖指于唇,众人噤声,便听那声音越来越清楚,越来越明白。 “暴秦灭,陈胜王;暴秦灭,陈胜王!” 众人失措,仲问长者:“这是狐狸在鸣叫吗?” “不,这不是狐狸鸣叫,这是天下人的呼声!” 于是众人昂起头,嘴唇微动,慢慢跟着叫出声来:“暴秦灭,陈胜王!暴秦灭,陈胜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