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现在,因为严守规章制度,做事可靠,他已经成了新成立的电工小组的组长,手下还带了两个徒弟,工资涨到了每月三千钱——虽然工资涨过一波,现在工厂普遍也能拿到千二的工钱,但这依然属于高工资了。 活又不重,在宫里做日常维护。电路出问题时去修一修,真遇着大故障也不需要他们这些人动手。尽管经常要值夜班,鲁贵和费女还是觉得儿子掉到了福窝里。就算以后不在宫里做了,外面要电工的地方也多着呐,还愁没饭吃? 当然,能在宫里做事是最好的。责任是重一点,但是工资比外面高,讲出去也特别体面。 如今鲁石也说了门亲事。要不是在宫里做事,他也说不着临淄城里的女子。人家还是自建了小楼吃租子的人家,也宠女儿,说是鲁石要是没房子可以住女方那里。 是鲁家不能接受这点,现在就等新置了房,再定婚期了。 费女给人看孩子的活也越发挣钱,她甚至雇了个勤恳能干的无子寡妇,一月只付她三百钱,但让她在自家吃住,两方都很满意。鲁孟也不出去做那些力气活了,鲁禾在学校读书发现一个行当,回来怂恿父亲尝试,鲁石见不算太用本钱,也心动了。 他跟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年轻时也有过对生活的憧憬,虽穷,但常常从山野里挖了花木回来种在院中,让贫穷的生活稍稍有些点缀。后来孩子一个一个出生,为了养活一家才渐渐顾不上,那些花都枯死了。鲁禾自己没见过,偶尔倒是听大兄讲过,便让父亲种花去卖。 鲁泥买的院子不大,种不下许多花,但鲁孟听了女儿的话动心后,竟然自己找到了办法。 临淄城外,还没有新扩为城的地方,许多农家都对到城里工作动了心。但家里人口多的还好,人口少的全家都要搬走,又舍不得地。官府定了规矩,一家人的地若是三年无人耕种,那就要收回了。 鲁孟就找了一户寡母带着一双子女的人家,儿子在城里做了工人,死也不愿意回来种地了。老母亲年纪大,妹妹又力弱,这儿子就劝她们跟他一起搬进城,他把妹妹再供出来,也不用回来种地了。 两下里一拍即合,老寡妇失了地总是心慌,不敢就这么进城把地丢了,本来打算给亲戚种,自己收点口粮。 这样先给他种几年,鲁孟多给她点粮,比让亲戚种划算。她在城里能安身,还不用花钱买粮吃,十分划算。田地也不多,鲁孟一个人就种得过来,自家同样能收点口粮省得去买。 不过他真正看中的是附带的一块坡地——那算白送的,官府统计得也粗疏,坡地不种倒不要紧。他便在这坡地上种花,果然像女儿说得那样,生意极好。尤其今年,他甚至不用沿街卖鲜花,也不用跟大户家的奴仆攀关系卖盆花,有人把他的花全给收了,还预包了下一年的,说是有多少收多少,给了定金。 鲁孟已经打算明年把种粮的地再包给别人种,他也不要粮了,用定金再包一片地,专心把他的花侍弄好,比什么都强。 再加上鲁泥每个月的工资都留了一小笔在家奉养父母,鲁石开始工作之后也固定给他们养老钱,他家的日子,如今是真的宽裕了,再等幼子幼女读完书工作,那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光景。鲁孟有时候半夜惊醒,都怕自己是在做梦。 今天鲁石还在工作,鲁禾跟鲁麦一放学就跟父母到城外看屋子,然后一起回城吃饭。那是给鲁石成亲用的屋,鲁孟跟费女现今不怎么自信,一定要读过书的儿女也看过才放心。 鲁禾跟鲁麦只顾着吃,鲁孟却想起在家乡的日子,不由挺了挺腰,看了看眼前鲜嫩的鸡腿肉,不由哎了一声。 鲁麦抬头看了看,奇怪地问:“阿父,你叹什么气?舍不得钱吗?” “给你大兄买屋娶妻,怎会舍不得。就是听人家讲小地方以后也像临淄,就想我们老家,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有没有通水电,以前是走不开,明年我雇人看着花田,自己得回去一趟上坟才行。要不我们回老家盖屋也好,亲戚都在那边。” 鲁禾鲁麦姊弟俩跟父辈,甚至跟兄姊都不一样了,小小年纪懂得就多。鲁禾一听父亲这么说就麻了,生怕他真动了念头搬回老家定居,赶紧道:“阿父,你要想回老家,就抽时间坐车回家看看,可别真回去盖大屋住。我们反正是不回的,阿母我看也不想回,你一个人回去做什么?我有同学也是从小地方来,之前探亲回来,天天跟我们说可一定要在临淄找到生计,老家又没通水又没通电,夏天还得泼井水取凉,没意思极了。” 还有个事他在饭桌上不好开口,那个同学绘声绘色地跟他们讲老家的旱厕,什么冬天半夜出去拉屎冻屁股,什么一低头看到蛆在蠕动……他这样挺大才从老家到临淄来生活的人,真是对方一提,他脑子里面已经出现那淡忘的画面了,极其生动,极其恶心。并不因为他曾经这样生活过很长时间而习以为常,相反,他因此而更加反胃了。 他也下定决心,一定要留在临淄工作,如果不能,去别的城市,反正不回老家了。 费女没想那么多,但她跟儿女殊途同归,一想到回老家天天操持赚不到钱的家务,日子一眼看不到头,她立刻叫起来:“要回你回,我跟我儿我女在临淄,哪也不去!” 鲁孟闷闷地扒饭,他只是想回去看看,更隐秘的说,想在亲戚间炫耀一二,哪里是真的想回去住了,他又不是不知道享福的人。现在他卖花的生意大好,回去他们那地方恐怕做不起这个生意。 但是被妻子儿女们一反驳,他又觉得不舒服。 费女可不惯着他,数落了几句,看他快把饭吃完了才罢休,转而又数落起远在东州的大女儿:“阿泥这个吝啬人,还专门发电报回来,叫你们大兄不能在她那院子里成亲。她在东州人又不回来,有什么要紧!” 鲁禾跟鲁麦对视一眼,默契地低头吃饭,不跟母亲争辩。反正他们心中自有主意,尤其是鲁禾,早想好了要自己攒钱买房,不能指着父母。 嗯,阿姊上次信来,说可以先借她钱买,说是临淄买房会越来越难,等工作攒钱怕就晚了。鲁禾当时没在意,这两年瞧着果然如此,还是听阿姊的吧,先借钱。买不起老城里的,可以买新城的,再拖下去,怕是连新城的也买不起了。 他们一家人说话并没有特意压着嗓子,刘邦耳力好,一边自己聊着天,一边也听见了,晓得这家人大概有个女儿在东州做事,还颇有见识的样子。又听其他桌上聊天——果然能来吃饭的没有穷的,都有一番故事能说。 更难得的是南腔北调哪里的人都有,尽管努力说着官话,但乡音难改,一下就能听出来。许多人就跟鲁家一样,原是乡间贫苦人家,各种机缘巧合之下来到临淄,从而有了在这桌上吃着鸡腿饭,虽不够从容但足够惬意的生活。 而他刘邦呢,不也是从乡间而起么。世间风云际会,抓住机会的人就能改变命运。 只不过他抓住的是乱世之机,他与跟从他的人,是用自己的性命和他人的性命为赌注,搏一个公侯万代。这些乡民,却是抓住了即将到来的盛世之机,就这样懵懵懂懂的,平平淡淡的改变了命运。 这真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尽管与他无关,但刘邦还是觉得很愉悦。 武青已经用完饭,准备起身向这位聊得相投的家乡长者致意告辞,好给别人腾出座位,就见长者未饮酒而有微醺之意,以箸击桌,用浓厚的沛县口音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