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照韩公的吩咐,我将清湖里的鸭蛋都收来了。各家虽都在养,但数量不多,全在这里。韩公打算怎么处置?” 问话的是枚简,庄婴本来嘴碎,跟梁高埋伏时还要叨叨的就是他,不过鸭蛋主要是枚简出钱收上来的,他说了算,庄婴几次忍不住想插话都忍住了。 韩川也吃了一惊,他本来只是让庄婴把蛋攒给他,看着数量少,怕不够他折腾试验的,又请枚简帮忙再收些。不想枚简对他信任过头,一口气将清湖里的鸭蛋都包了。 “就这些,是我收的,我担着。韩公是要为我清湖里找生钱的道,若还要韩公花费,我枚家在清湖里也没脸面可言了。”枚简含笑说着,“不行便不行,下月我再收一批。清湖里别的不多,鸭蛋还是有的。” 韩川压力有点大,不过也更有干劲了。他就怕自己使劲,人家不领情不配合,尴尬不说也泄劲。清湖里有枚简,他可省心多了。现在他是田蔷夫,管的是农事,现在要做的虽然勉强也算农家之事,但计不了功,于仕途只能算白忙,人要再不领情,他兴头就弱了。 “我也是琢磨出的法子,在家拿鸡蛋小试过一回,还没有太大把握。我做,你们先跟着学,咱们走一步看一步。” 他已经买回来许多坛子和盐,这会儿招呼家里人一起上阵,连张豚陈虎几个都停了功课来帮忙,把鸭蛋先洗干净。庄婴被他打发带着韩信韩武和石狡到外面挖黄泥回来,庄婴去把梁高也叫上了,梁高熟悉地方,直接带他们去挖泥,正好用牛车再运回来。 把黄土搅成黄泥,鸭蛋沾水滚一圈盐再在里面滚几圈裹上泥巴,装进坛子里封起来,一起搬到空屋子里放好。枚简一一记下,觉得实在是不算困难,就是用盐多,不知道做成之后什么滋味,能卖出什么价。 好在东海郡沿海本来就产盐,朐县淮阴县临海的地方都有煮盐之业,盐卖过来方便也不贵,主要是盐税高,要在不产盐地区价格就更没法说了。做出来要是能卖出去,也不用在意盐价,卖价总得在成本价之上吧——就怕卖不出去。 二十多天后,枚简和庄婴再度来到桃溪里。韩川吩咐一声,韩信和韩武还没怎地,张豚蹦起来就去捧来一个坛子,脸上是一副馋样:“韩叔,快开开让我尝尝!” 他韩叔最会弄好吃的,就是不常弄,张豚打从那天一起洗了鸭蛋,天天做梦都在流口水,一来韩家就找理由蹲坛子那看。韩武还逗他玩,故意把坛子搬走,他来时说坏掉了,扔掉了,惹得他哭丧着脸,差点真哭下来。 韩信简直没眼看,心说梦里我怎么会被他欺负。 韩川看张豚如此,也哈哈一笑,不再耽搁,启封开坛——并没有香气,只有一坛子黄泥巴裹着的咸鸭蛋。 拿出来洗干净还得煮。旁人还好,张豚坐立不安,一会跑去灶上看,一会回来禀报军情:“水开了。” “蛋还没熟。” “在过凉水啦!” 这一等就是许久。韩信把孩子们带到一边继续上课,张豚急也无用,要等咸鸭蛋凉下来。大人们就在屋里聊天,难免说到秦王称帝的种种事。 不过稍谈了两句,枚简和韩川就乖觉地带转了话题。实在是这一屋子人,不说都是天生的楚人,与秦有仇。就他们几个,枚简家学是《诗》,因为秦国一统而失了前途,不得不想别的办法谋生入仕。 梁高直接因为楚国亡国而失了生计,从被人养着的门客到落魄回家。庄婴倒是没做过门客,但当年游荡乡中也过得快活,现在可好,游荡也是罪,喝酒也是罪,把个前十几年过得快活的汉子憋屈得不行。 那还能有什么好话。无心漏出一两句抱怨,听着就渐渐不对了,再聊下去,走漏了风声,叫不怀好意的人上告了,几个人都要入罪。 好容易一锅蛋凉下来,韩川拿一个敲开,用筷子一挑,大为满意。 头一个就起油流沙,好兆头! 夏侯婴 时光匆匆, 农人如今忙完收麦又种稻,忙完收稻又种麦,便越发觉得时间不够用了。秦国一统天下的第二年夏, 淮阴水患, 大水从遍布淮阴的河流溪水中漫上来, 淹了不少田地, 这一季的稻子算是完了,好在前不久的小麦丰收,糊口总不成问题。淮阴百姓已有半数种上了良种, 没种上的也学会了更先进的耕种之法,只看这一季, 倒是比过去几十年的收成都好, 不由得他们暗暗感谢田蔷夫韩川。 张良在品尝过咸鸭蛋后,终于向韩川告辞离开,韩川也就罢了,韩信颇为失望。只因张良一走,再没人能与他聊几句兵法。张豚他们笨得要死, 背下来也不懂。 张良答应他会常托人寄信, 将在外见闻写予他, 才让他依依不舍地分别。 日子便在这样的喜忧参半中又到了快岁末的时候。这个时候,除了不幸被安排更役的男子, 就算商贾也还没赶着出门。然而此时, 从东海郡治郯县前往淮阴县的路上, 还行驶着一辆漆成黑红色的马车。 马车只有一名御者, 速度很快, 却极稳当。车内人也不仅感慨:“放眼整个泗水郡,恐怕也找不出比夏侯婴你更擅长御车的人了。” 御者没回头, 看着前路,只微微一笑:“何曾与人比试过,不敢当此夸赞。” 那人干脆探出身来,也笑道:“若不是看重你,县令何必令你驾车与我同行?此番从沛县至郯县,又从郯县至淮阴县,若不是有你,我这一路上就受罪了。” 夏侯婴没再谦虚,他内心也很以自己的驾御之能为傲,确实觉得泗水郡里没有比他驾车更好的人。这次出行算是半公半私,县令没敢用公车,而是让他驾着县令的马车,带田蔷夫的佐吏到淮阴县办事。 正好与县令有旧的前淮阴县令魏尚如今在郯县任职,二人带着书信前去拜访,得到魏尚的书信,这才又赶往淮阴。 如今不要说东海郡,便是他们泗水郡,十月的地里都已经种上了宿麦,道路两边的地里仍有农人在忙碌。夏侯婴家中也有田地,先前也告假回家抢收抢种,想起那番劳累,他不禁直了直腰,好像那里还带着酸痛。 田佐也适时感叹:“如今种田可累得很。但一季多收快一石粮,一年又多种一季,这几年家中松快多了。” 尽管秦国的田租并不会放过这多出一季的粮食,每年去咸阳抄回来的律令也早就调整过了,但不管如何,交完租总是能多出来粮食,尤其对身上有爵位官职、家中田地多的人而言,就不仅是像小民一样能吃饱,更是因卖粮而多了不少活钱在手头。 夏侯婴却没这么富裕,他只是县厩司御,还在为做吏而努力,家里日子也紧张过。 幸好泗水亭长刘季与他交好,而刘季又与主吏掾萧何交好。萧何不知道从什么途径弄来了淮阴县所出的南瓜种子,刘季家种出来之后,又送了他一把瓜子。 种上南瓜,粮食就够吃了。 这次去淮阴县,他们是冲着另一种作物去的。想到这里,便是夏侯婴也稳不住了,问田佐:“那红薯说是一亩能出五六千斤,做成能常吃的粉条也有千斤,莫不是传言夸大?” “怎会是传言,文书上清楚写着。只可惜淮阴县这两年种出来的,多数都运到关中作种了,我们泗水郡就挨着东海郡,竟也没分到种薯。不然县令怎么会让你我二人跑这一趟。” 种出红薯的韩川已经爵至簪袅,但皇帝和丞相在朝议之后,并没有允许大肆耕种。粮食仍以五谷为重,如今麦的地位又隐隐赶上了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