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淮阴韩公。”他咀嚼着这个称呼,不由赞叹,“不明所以,不知所为,两年不知其用,民犹从之。韩公之能,良算是知道了。” 钟离眜想了想他话中之意,点头道:“韩公的能耐,我们自然信服。” 是因为学着韩川耕种的人都尝到了甜头,事事观望的谨慎人总落后别人一步,所以就算种了两年的树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但大家还是相信迟早会有好处。这就是韩川如今在东海郡的信用。钟离眜是东海人,他当然知道。但他与张良目光一碰,心里隐隐明白,这位张先生恐怕不仅是这个意思,他们读书人就是心眼多,他只装着不懂就是了。 韩武等三人虽然玩的时候多,干正事的时间少,但正事还是放在心上的。韩武还拿了个纸张缝起来的小册子,拿炭笔在上面写好的条目上打勾。林芦让他来看看桢木的长势和数量,给了些标准和要求,他查完一项勾一项,全完成了才招呼钟离眜回家。 张良自己有车马,随之一同去了桃溪里。他原本想向宋羊打听韩氏招到什么样的门客跟随韩信去辽西,现在见了这个钟离眜,有武艺又好学,粗豪细心兼而有之,看来不需要他另外向韩川推荐人选了。 三杰聚首 韩川正在家, 见张良来访,便请入相见。 这时他才觉得自家懒得搬地方的行为好像有点不太合适,这农家小院实在不是待客之处。要不是空屋还算多, 他前几天回来整理出一间待客, 现在怕不是要将这位看着就不凡的先生请到家人平时吃饭的地方坐了。 “毕竟我父子都做了郡守, 家中以后不仅是乡邻来往, 还是要新建宅院才行。”他心里想着,有些不好意思地请张良落座。 张良面前摆了蜜水,韩川回家自然要带上特产分送, 张良饮了一口,赞道:“养蜂之术早有听闻, 但郡守在桂林县所得蜂蜜之多, 应该远胜往日之法。听闻连蜂蜡都能供应咸阳宫中使用了?” “哈哈,子房见微知著,猜得到养蜂之法有所改进。不过这也是因为百越地处南方,便是冬季也温暖如春,长年花开, 才有这许多出产。” 顺着这个话题, 两人又聊了一阵桂林县的出产, 韩川说得兴起,不知不觉把接下来的设想也说了一些:“再往南有连绵群山实不易行, 但走海路过去, 能直达一处河口平原, 实乃肥沃之地。如今桂林县种稻一年两收, 冬季种下红花草肥田养蜂, 而到了更往南的地方,足可一年三熟。” 说到这, 他不由叹道:“今年的麦已经种下了,我从桂林县回淮阴,一路看着天时像是不太好,今年的米价又要贵。秦虽大,肥沃宜农之地不过数处,那一方平原听夷人指划,也约有三分之一关中的大小。若是开发出来,一旦遇着天灾,便可运米回来活人——我已经托相熟的商人去齐地买船造船,就不知什么时候能到了。” 再开发出来也得很长时间,但总得有个开始,韩川觉得自己还很年轻,他始终有自知之明,自己只是侥幸得到树下翁的传授,本身并不是什么特别出色的人物,不说别的,就是陆续来到身边的同门们就远远超过他。只不知为什么他们都不肯出仕,或许都是和树下翁一样的仙人吧,假借身份入世,却不能为官。 那么像他这样的人,这一世能将南方开发出来,纳入国土,教化夷人,就已经很好了。再多的事……他觉得两个儿子都很厉害,将来肯定比他强。 张良在相谈中也听出来了,韩川没什么野心,甚至都没想在郡守的位置上再进一步,或者调任到更好的地方,而是有安心扎根在百越之地一辈子的想法,这让他略略有些失望,不过他没有流露出来,引着韩川又聊起了百越三郡的民生问题。韩川只觉得张良虽不是树下翁弟子,却也见识不凡,便想起一事来。 “我在桂林县还制了些茶,只怕别人吃不惯,子房可能为我尝试一番?” 张良欣然应允,韩川果然取了茶叶,亲自注水,请张良品鉴。张良啜了一小口,入口是苦的,但咽下后又有回甘,难得的是细品之下有一股少见的香气,令他不禁又饮了一口。 半杯品完,他才放下茶盏,回忆了一番,道:“这茶叶我曾经见过。” “哦?”韩川诧异起来,他一直担心别人喝不惯卖不出去,所以只少制了一点,直到得到消息,韩信要去辽西郡之后,桂林县才开始赶制茶砖,准备让韩信打开东胡人的市场,卖给那些东胡野人去。 可张良这种旧贵过去就喝过的话,似乎高端茶也有销路啊? 不过张良听他这么一问,就笑着摇头了。 “过去偶尔从楚国卖过来一些,不是这样饮的,还要加不少配料。这种饮茶之法,良倒是觉得远胜当年所品,但可惜如良之人怕是不多。” 言下之意,别想了,一时卖不出去。 韩川遗憾地叹了口气,算了,就卖给东胡野人吧,打开销路之后,如果陛下不反对,就再卖给匈奴野人换牛马羊回来,也是暴利的生意,不错了。 二人一番交谈,彼此都觉得很满意,张良正要告辞,打算找地方住几天,等韩信回来再拜访一次,就听见外面喧哗起来,韩武在大叫:“阿兄!阿兄!” 人喊马叫中还勉强听得见另一个少年的声音在叫阿母,夹着几个少年的欢呼声。这可真不像郡守五大夫之家,韩川本来没觉得什么,看见张良就觉得尴尬了,赶紧道:“是伯南回来了,子房且安坐……” 话未说完,韩信已经兴冲冲进来了。幸好林芦告诉他张良来访,他进来时还是守着礼的,先向父亲问安,然后与张良主客见礼,没一头撞到父亲怀里叫人看笑话。 见礼之后,他高兴地告诉张良:“陛下果然令我做了辽西郡守,我已有些想法,回头与先生说。” 张良还未及说话,年轻的老父亲韩川已经按捺不住炫耀儿子的心情,主动将话引到了百越的战事上,让韩信说给客人听。 韩信没意识到父亲的显摆心理,开心地笑道:“我与张先生在路上已经见过,都和先生说过啦!——咦,阿父这里有舆图吗,那我指给先生看一看。” 上回是空口说事,这回有了图,可以说得更清楚了。 张良惊讶地盯着铺在地上的详尽地图,骇然之色不加掩饰:“战前竟已详细到这个地步了吗?又能令夷人为兵,反抄后路?瓯雒国今年不败,明年也是必败的啊。” 韩信一拍手,兴高采烈:“先生才是明白人。旁人都盯着问我用了什么奇策,施了什么妙计。其实那不过是兵少时不得已之策罢了。若是十万大军予我,我何必冒险,自是堂堂之阵碾压而已,瓯雒军最多时也不过五万,哪抵得住我。”他拍了拍地图,“这个,和父亲化夷为夏的本事,才是胜负关键。” 韩川在上首心虚地摸了摸胡子,他没多问,因为儿子自己很详细地跟他讲解过战事。要是没韩信讲解,他也必然是盯着奇策妙计问个不停的人之一……这可千万不能让儿子知道,他得记住了,以后军事上的事,带耳朵就行,少问,免得在儿子面前丢脸。 毕竟孩子大了,要唬不住了。 韩信已经和张良聊上了,他把后来绘制的百越三郡全境地图拿出来,没那么详细,但大致的道路和聚居点都有。两人便围着这张地图,说起应该在哪些地方建城扼守的事。韩川反而成了局外人,听得渐渐无聊了起来——这两人是从军事角度看的,他在桂林县时都是从经济角度琢磨的,两者当然都要考虑,不过军事方面他实在听得没趣啊,只要知道结果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