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侍坐在刀氏商贾旁的,正是昔日路过淮阴,与韩川有过往来的刀谷。刀间也没想到,当年门下奴仆刀谷偶然为他结下的这点交情,竟然让他轻易捞到了一门大生意。 这还有什么好迟疑的,刀间一口答应下来:“蒙韩公厚赐,间定将韩公要的货物及时运来。” 至于具体的条件,不必他俩亲自谈。韩川更是没心力谈这个了,他要见的何止刀间,只不过刀间是他亲自写信从齐地找来的,因为当初在淮阴与刀谷的交往,韩川觉得这是个义商,至少也是个有魄力有见识的人,比较信得过罢了。 霜糖的买卖是个大生意,就算他信任刀间,也不可能交给他一个人去做,好在天子本就令贾人随行,这些天已经差不多都定下了。 送走刀间后,韩川揉了揉背,又往霜糖作坊去了。 霜糖的生产分两处,一处都是夷人在干活,将甘蔗切片榨汁,一步步处理得到红糖。工钱给的很高,那些投军的夷人亲属自是优先。另一处却层层守卫,不许随意进出,用的是秦人工匠与隶臣妾。 干的活也简单,无非是黄泥水淋法,让红糖变成白糖罢了。 就这一变,原本就足够贵价的红糖顿时又翻了几番,凡是他找来的商贾无不争先向他表示自己极有诚意,哪怕倾家荡产也要把粮食运过来,为国出力为陛下效力为韩公做事,这是应当应份的,不足一提不足挂齿……当然韩公要是能把霜糖的配额稍稍给一点就更好了嘿嘿嘿嘿。 韩川对此……呃,其实不当一回事。这些人本来就是陛下用来运粮的,除了军队之外,陛下不断往这边迁移人口,光靠官府运粮哪里够用。既然有利可图,商贾们做粮食生意再正常不过。 他只是用霜糖省点钱,毕竟甘蔗现在的数量有限,霜糖只能卖给富贵人家。他再传几道菜谱出去,让它成为日常离不开的调味品。 这样多卖点钱,也不怕卖不出去了。 毕竟要开辟一个化外之地,钱财真是如流水一般丢出去啊。 小军候 榨糖作坊里, 洞鹿正卖力地盯着火候,抓准时机倒入石灰水。这一步是熬制的关键,就是韩县令来了, 她也没敢行礼和多看一眼——这也是韩川制定的规矩, 若是因为行礼坏了一锅糖, 是要拿自己的工钱赔的。 不过她已经熬了几个时辰了, 韩川只等了一会,洞鹿就熄了火,让杂工舀出来交给打糖的人进行下一步, 她自己赶紧拜见县令。 韩川摆了摆手,叫她出来说话, 这里面实在热得他不行了。也不知道这些夷人怎么待得下去。 “你年纪不小, 这么热的地方,怎么我前几次来见是你,今天来还是你,没人与你相换?” 洞鹿有几分自豪地回答:“他们不会看火候,我正教着, 就是刚才舀糖的那个, 一直在学, 就是学不会。怕废了糖,不学会了不叫他换。” 榨糖作坊不止一个, 在里面做事的女子也不少, 但熬糖的人里像洞鹿这样快五十岁的就一个, 韩川觉得不太行, 摇头道:“还是要换人, 不然会出事。我让你们做一阵就换下来去冲凉饮水,你这看着火的格外炎热, 还总是一个人,身体怎么撑得住?” 洞鹿没觉得怎样,她因为儿子洞咕投军,才被安排到这个作坊里做事。榨糖的活是男人做,她这个年纪的女人本来其实是想让她来做饭的。 但是教他们学看火候熬糖的时候,他们这个作坊里学得慢,别的地方都开工了,就他们还不行。而洞鹿干完活好奇在一边跟着看,觉得也没什么难的,不是跟烧饭看火候差不多吗? 她壮着胆子问能不能让她试试,因为虽然有之前收的粮,但新搬来自己住,有许多东西要置办,总不开工她拿不到工钱,就不能向秦人买那些她过去也不敢想过能拥有的好东西。 孙儿长个子了,天天吃不饱,她总得让孩子吃吧,最好能买身布做衣服——不做衣服光着身子也行,但必须顾着肚子啊。 第一次试没成功,但教他们的先生很高兴,说她有悟性,鼓励她又试了两回,她就成了作坊里的熬糖师傅——这个是先生这么叫的,还拿到了大工的工钱。 洞鹿家有人死在战争里,但是她现在已经不想回去了,反正以前也不是没跟附近的部落打过仗,打完了不还是会通婚和交易。以前她男人就死在一场争夺土地的械斗里,她已经习惯了。 在秦人这里她不用种地看天吃饭就能养活孙子,她一家能过得更好,她就愿意留在这。 韩川决定再选几个人到这个作坊来,嘱咐洞鹿把他们教出来,又与作坊里其他人闲聊了几句,虽然热得只想回去洗澡,但心情却是很好。 他愉快地同不得不陪着他视察、热得都快维持不住表情的县丞道:“看来这些人很快就会成为真正的秦人了。” 县丞拿块手巾抹着汗道:“总还是差些,不知道陛下等不等得。” 他们好像在打哑谜,其实不过是以前就商议过,现在随口一提,两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县丞晓得新来的县令在农耕上是个能耐人,政务上也出乎意料的出色,但就是心太软。 韩川想化夷人为秦人,县丞一开始不以为然,觉得他异想天开,但现在也不得不承认,这事居然有可能不需要花上百年的时候慢慢做。 但只年,恐怕还是不行,时间再久,陛下又等不得。 韩川也很无奈,叹道:“尽力去做吧,至少这些人愿意,也可以补作劳力了。” 屠睢一开始就滥杀,但倒也没丧心病狂到把这一带所有的部落都屠光的地步。这些人都被带回来做了隶臣妾,有的都已经被转卖到外地去了,还有的在劳役中死去。现在桂林开出来的地,多半也是驱使他们做的。 年青力壮的更是被押去开渠。正因为这样,所以外面的瓯雒人宁可放弃家园,藏入山中也要与秦人战斗到底。而也是因为这样,他们这些已经被俘虏的人,有机会脱离这样的苦役,许多人也就认了——不得不说,大部分人都是随波逐流的日子人,而这个时代,很多“民族”其实也没有形成什么民族意识,百越之民反抗秦军,说白了是因为屠睢一开始杀得太狠了。要不然,隔了一座山的两个部族,自己承不承认是一个族的都不好说。 韩信刚到的时候,两批愿意成为秦国治下之民的俘虏加上他们的家小,合起来不过三千多人。随着两季粮食收成,这三千多人定居生活,愿意投诚的就越来越多了。 县丞也佩服韩川的手腕,但有些事还是看不懂,见已经离作坊远了,他才问道:“只是那些远处的瓯雒人种的甘蔗不多,翻山越岭的运送也不方便,县令又何必费那个事?” 韩川摆了摆手:“这是军机,你不要多问。” 其实他也不知道,他儿子要求的。他问韩信,韩信板着个小脸,说这是军机,阿父你不要多问,把他噎得说不出话来。现在换成他噎别人,感觉倒也不错。 韩信放出去的十几个俘虏并没有都回来,可能是不管家人自己跑了,也可能死了。河勇听父亲说,他们的家人再没出现过,他心中充满了愤怒。 不过韩信其实只是把他们送到零陵县去了,甘至嘴上没把门的,老是觉得千夫长年纪小应该教一教,跟他说慈不掌兵啊千夫长,带过来在他们面前杀了最有威慑,不然还是我去,我长得凶。 韩信只说:“没必要。” 他也反省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太心慈手软了,但是想一想天书,想一想他无缘得见的树下翁老师,他就觉得确实没必要了。达到效果就行,何必一定要杀人,毕竟是秦军挑起的战争,这些人也都是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