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如果遇上白灾,那至少还有马铃薯吃啊。胡力拿回来过,他跟着齐军打仗也吃过,从火堆里扒出烧得皮焦的薯块,洒上一点盐,不难吃,也很能充饥。没有奶酪吃下肚顶饿,但白灾的时候能救命。 至于羊肉,他一家人还算吃得起,但一般的牧民平时哪舍得吃肉。牧民其实平时主要吃奶制品,打猎和采集来补充食物,饿的时候老鼠都吃。羊不能随便宰杀,东胡人并不像有些齐人想象的那样能经常吃肉。 现在能有马铃薯吃饱肚子,就是顶好的日子了。 胡力在一边不满意地抗议着:“谁说我们肯定种不来的?你们怎么不问问我,我会种。我歇两天还要去城里报到培训呢,官府让我学种田的本事,然后去做田典。” ------------------------------------- 草原的夏季比长城内凉爽不少。陈伯到新开辟的田里转了一圈,心里觉得很满意,又有点怀疑,特意多走了几处,还随机叫住几个农夫问了许多问题。 无他,这些农夫,别看也学着燕人的模样梳了发髻,衣服右衽,似模似样的,但是那罗圈腿就不说了,光是那黑红黑红的面色,跟正常农夫的黝黑到底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陈伯不止一次心里嘀咕:“叫这些匈奴人种田,得饿死人吧?” 但从开荒到育苗移植,这么多天看下来,他也不得不承认了,就算是匈奴人,学上十年,也是有可能学会种田的。 那看来新迁徙的东胡人和匈奴人迟早也能学会,等他们学会种田,这个地方就真正属于齐国了。陈伯骑马回城的路上都不觉笑得露出了牙,深觉自家兄弟必是能在这里立下大功的。 城里人手紧张,就算他们这些官吏也都以住帐篷为主。妻子卷氏留在家照顾孩子和家业,陈伯自己一个人住,就不太想开火,到食堂里吃了饭,回去饮了些马奶酒,把农书和自己的笔记又拿出来看。 他看得太入神,陈平掀帘进来,在对面坐了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忙放下书,心疼地打量着自家兄弟:“塞外的风真是厉害,才几个月,脸色都不好了。” 陈平原本是高大白皙的美男子一个,如今依然高大俊美,但已经不那么白了。他微微一笑:“不打紧。只是让兄长也过来辛苦,弟心中着实不安。” 陈伯连连摆手:“我过来能帮你什么,我只会种田。是我自己也想做个官吏呢,亏得你告诉我机会。” 兄弟二人不由相视一笑。陈伯说的也是真心话,他年轻时一心供养兄弟,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愚笨,陈平聪慧,家族的兴盛要靠这个兄弟。 不然,固然他确实爱护幼弟,但若是陈平没有读书的天赋,那当然要早早教兄弟稼穑之技,以后才能安家立业啊。 早在去年冬季里,诸侯会盟之后整军备战的时候,陈平就请了假,急急赶回来找兄长说话。陈伯至今还记得自家兄弟沉静的面容和与之不符的仿佛在燃烧的目光,告诉他可能要在塞外设郡,而自己会争取成为这个新郡的郡守。 陈伯有什么说的,当然是支持了,但是他不懂为什么陈平要特意回来说这件事。 “大兄,齐国这两年就会出现考举与荐举并行的情况,荐举迟早会废除,便是如今尚可,大兄并没有特殊的才能,我也不方便举荐你为吏。” 陈伯当时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又是高兴兄弟记得自己,又是怕他乱来:“我做什么吏,我什么都不会。” “大兄靠辛苦耕种供养我读书,如今新置的家业也蒸蒸日上,又通识字算术,怎么能说什么都不会呢。”陈平笑着夸赞,把陈伯讲得脸都有点红了,除了摆手不会说什么。 陈平仍是真诚地道:“在齐国,大兄确实做不了官吏,我强行举荐,一来于我不利,二来大兄难以胜任,也容易惹祸上身。但塞外新郡就不一样了。与胡人为伍,终日腥膻,又要防着匈奴反叛。到那里为官做吏,许多人畏之如虎,我自荐为郡守,再举荐兄长,自然不会惹来非议。” 陈伯没有多犹豫,把孩子托给妻子照顾,和陈平推荐的张氏的两个舅兄一起来到了燕北郡。 他以前没有在乡间为吏,难道是不想吗? 他自己不读书去供养兄弟,难道是不想吗? 那是做不到啊。 现在在德宁县能做田典,哪怕不能再升职,他也已经心满意足了。更何况陈平私下里还跟他说过,在塞外的辛苦不是白受的,升职必然比其他地方快。他还想着把匈奴人教会了,他能从田典做到田蔷夫呢。 再高就不想了,他也只会种田,只学得会种田。光是种田这件事,他就要跟上面派来的先生们继续学下去,也没心力干别的事了。 所以,他才会在春初来到辽西,路上就开始学习塞外的地理与天气,以及农事安排的节点与要求。最早那批已经驯化的匈奴人到了之后,他带着他们一起开垦土地,育苗下种。而等俘虏们也到了后,他一边自己去上课学习,一边还要教这些胡人种田的事情,好让明年就能有出产,至少能喂饱他们自己的肚子。 陈平知道兄长辛苦了,很担心他撑不下去,但见陈伯回来还看书看得这样入神,就知道他乐在其中,放心了不少。他自己倒了酒,把带来的小菜花生米摆上:“今日大兄去地里,情况可还好?” “好得很。这个地方本应该春天种马铃薯,但官府给种时就说过,夏天种一茬也能收。今年只是将就,明年好好开垦,收成不会少……小麦也是春播,所以开荒的时间充足,新人也能先教着,不着急。就是匈奴人也在问,这边可用得上那些大家伙?” 陈平笑着摇了摇头:“路没修好,不方便开过来。且塞外牛马充足,还有畜牧补充,那些还是先紧着别处,暂时不会运过来。” 陈伯遗憾地点点头。他也知道不容易。搬家之后,他家和张负能用上那蒸汽大铁牛,首先是县里就有机械厂,自己就地生产不用运。其次是县中官田买了铁牛,用完之后,几个大户再一起租用。离得近,田地也大体连着,这才行得通。有些实在开不过去的,就只能用马拉重犁、马拉收割机了。 兄弟说得不错,现在到处都缺机器呢,这边最不缺的就是马和牛,不用起来不是可惜了吗。只是本地暂时造不了,还是得运过来。 陈平尽管是农户出身,但陈伯从不让他下地,他对农事不怎么精通,所以兄弟俩聊起来,他着重问了问农业方面的事,知道只要没有大灾,马铃薯肯定能有收成,就松了口气。 陈伯美滋滋地啜着酒,拈了颗花生米,笑道:“我就是对这儿的土性和新种不熟悉,只跟先生们学了几个月,心里没底,才不敢说。不然,我得说收成可能比我们那好。” “哦?”陈平示意他继续说。 “嗨,也没什么。你看这城里,要不是你下了严令,让我们自己人带着东胡的骑兵严格管理,简直没法下脚!” 陈伯说的是刚开始筑城的时候,虽然牛羊都圈起来养了,但这里的人出行都用马,进城不许驰马,那也要牵着走。 除了十年前被俘,已经被驯化的那些匈奴人之外。新的匈奴牧民和东胡人都是在草原上随意惯了的人,一个德行,哪个会给马用粪兜哦。 就一天,城里到处都是马粪。臭不可闻的同时,人走上两步就能踩到一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