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他自己清楚,刚才力气用大了,有点担心张豚伤到。 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长了不少气力,这些天练武与张豚比试,张豚竟然打不过他。不过他于武艺着实没什么兴趣,学得平平,虽然力气更大,招式上却比不过豚,更因为力气涨得快自己都没完全适应,怕伤了人一直有意收着,因此还能有来有往。 刚才张豚扭住他压倒在地,不知为什么他心里特别不高兴,因此一下子用力过猛,把张豚给掀翻了。 韩川将乔田佐引入屋内,林芦端上菽浆,二人边饮边聊些闲话。 乔田佐打眼看着这两年突然如有神助的乡蔷夫。韩川今年二十八岁,正是年近而立,唇上蓄了短须,自幼读书的书卷气里添了两分干练,因为下田多晒得微黑。乔田佐听说韩川田里新种的东西八月就能收,而韩川显然对那东西很自信…… 他放下碗,轻轻咳了一声:“先时许子由楚之滕,莫非韩公祖上曾师从许子?” 韩川心念急转,意识到这是给自己解释成为农事行家的好时机。他先前在齐国商人刀氏借用过许子的名声,现在也不妨继续。 许子乃是许行,农家明确载于史册的贤人。他正是楚人,当年离开楚国,也是为了得到一块土地实现自己的理想。滕国在如今泗水郡滕县附近,说是曾经路过这一带也不奇怪。许行生平不详,在楚国有哪些人追随过他也不详,正可往他门人身上靠一靠。 念头只一瞬,韩川随即故作谦让地摆手:“祖上至楚国时许子早已不在,自然无缘得见,不过是从许子门人那里得了些教诲,连文字不曾录下一言半语,又何敢称许子一脉。只是得了指点,代代传下来,到我这里因一事无成,家学继承不得,反而有时间琢磨农事,最终略有所得罢了。” 乔田佐恍然大悟般地点头,又坚定了几分,微微眯了眼,压低了声音:“韩公啊,你要是再立下如此大功,陶公就要为难了。” “嗯?陶公有何为难?” “陶公定是能去郡中为吏。我或许也要挪一挪。但淮阴诸乡蔷夫中,也有几个积功有人脉的老吏。如今别无空缺,是让你做这个田蔷夫,还是从他们中选一个,陶公可不是要为难?哈哈哈,不说了,且让陶公头痛,你我好生做事就是。” 韩川送走乔田佐,回来在屋里坐了一阵,嘿了一声,明白了。 乔田佐是来示好的。陶与去郡农监,田蔷夫的位置空出来,乔田佐想来已经得了消息,十有八九就是他韩川坐这个位置。可淮阴县各乡的乡蔷夫,又有谁不盯着这个空出来的位置呢。 陶与能升职,多半是靠的这一年多来他的功劳,所以在没有自己亲朋要照顾的情况下,想来属意于他。旁人也知晓这点,便有人生了不忿,明知道县令跟田蔷夫都看好他的情况下,还是没忍住侥幸,在陶与面前告了他一状。 他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坏事。韩川思忖一阵,找了还没去南昌作亭长的宋羊。宋羊是根深叶茂的本地人,是在此处住了一辈子的人物,楚国时便是里公,秦国来了依然是里典。淮阴县远了的地方不敢说,县城都乡这一块地方,应该没他不熟悉的人事。 果然,从宋羊那里,韩川得到了三个名字,都是积年的老吏,论资排辈该往上升一升的人物。至于是哪个害他——韩川不惧,那人怕是当局者迷,真要从乡蔷夫里升一个去县里,除非人脉够硬,不然肯定是自己。而要是人脉够硬,那人还做这种无谓的小人之事作甚。 但不惧归不惧,不把这人找出来,平白恶心到自个。 只是韩川想来想去,直接拿这三人去问乔田佐恐怕问不出来,也太过莽撞失礼。找出那个嚼舌的倒不难,再打听一二应该有戏。就是打听出来要怎么教训一番才能出这口气,他一时没了主意。 又思忖了两日,还没个结果,数月前来过的客人张良又遣人持帖,约了第二日来访。 “还真是讲究,果然过去是韩国贵人吧。”韩川嘀咕着,看着家里就觉得哪哪都不合适待客了,赶紧把隶人都赶起来收拾,弄出个接待贵客的模样出来。 张良如约拜访,这回随从之人更多,一名老者在院中微合双目,拢着手不与旁人说话。另一名年轻些的不足二十,抱着剑好奇地四处打量,不一会就跟韩信大眼对小眼,忽而露齿一笑:“练练?” “啊?” 韩川不晓得院中的事,今天他在家,自然不用儿子陪客了,就是这位张子房先生开口就是王孙让他有些不适,有心让人别这么称呼,可上回就说过早已沦为黔首,再说一次倒显得刻意了,只得硬着头皮当作不在意,与张良随意聊了起来。 不由就说到最近的烦恼事,韩川拍案叹道:“不过是田间事,也有这样的阻碍,惹人嫉恨。这世上要做些事业,何其难也。” 张良没有因他只为这一点小事就感慨而露出什么不屑的神色,反而微微凝神,又问了几个问题,这才道:“王孙既有可用之人,那么良有一计,或可试为之。” 韩川正没主意,双掌一合:“子房教我。” 张良一一说来,韩川微微点头,听着似乎可行,他再找找人,试一试也没坏处。 说了这事,张良又说了些南去路上的闲话趣事,这才笑道:“我上次来,见王孙似是为公子习武不得明师而忧,正好南下遇见两位剑客,亦善搏击之术,如今生计无着,愿意来王孙家中教授,就是不知王孙……” “那自是好。”韩川大喜,立刻道谢。倒也不用考较,时下像张良这样出身的人物,就算家道中落,脸面还是要的。若是人差了还带过来,丢的是自己的脸。 至于酬劳,张良能带过来,那当然也是他家的财力能供得起的人物,之后再详谈便是,不必此时多费口舌。 再说这子房先生,看起来就不是能跟人谈酬劳说钱财的人呐。 两人相谈罢,韩川送客出门,就见院中自己儿子跟张良带来的剑客都是灰扑扑的,显然是练过。也不好这时候教训儿子,只瞪了瞪眼,笑着把张良送出了门,返身客气地与那老者吴立见礼。 吴立本来坐着闭目养神,在少年剑客范益与韩信“练练”的时候已经睁开了眼。韩信身量未足,这“练练”当然不能是比身手,只是出招看一看韩信的出手架势而已。 本来他也不在意,但没想到这孩子的力气是真大,虽然招式一般,但蛮劲一上来,竟然差点让范益翻车,扭着手腕掀翻在地。 是个好苗子,他也动心了,韩川提出酬劳,吴立摆了摆手:“我与子房有约,韩氏供我二人食宿即可,不需酬劳。” 他并没有对韩川完全吐露实情。 他与范益都是楚墨,自楚亡秦一统天下,邓陵氏传下的侠客行义之楚墨,与相夫子传下的游历学者之齐墨便失去了土壤,从原本的势微到了几乎传承断绝的地步,就是秦墨也渐渐没了声响,沦为完全的工匠一流。 范益这个弟子,还是他收养的孤儿。 而秦律,不管是在未分裂的墨家,还是在以见不平事而行义的楚墨眼中,都是恶法,吴立是绝不会入仕秦国的。 张良通过朋友找到他,请求他去给一位韩国王孙公子授业的时候,吴立没有问原因,没有问酬劳,只问了一句:“尔终欲反秦乎?” 张良不答反问:“有何不反之理?” 墨家不主张战争,但是时代已经不一样了,相里氏之墨甚至入秦为秦攻伐天下出力。楚墨……楚墨依然不赞成战争,但是吴立对弟子说:“若是天下人愿意从秦而不反,我死后,你可出仕。若是天下人欲反,你也不必以止战为己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