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所以两人逛街, 多数也只是过个眼瘾。 他们从家中带来了陈赤,陈赤这两年吃得饱, 又跟着学武, 长成了一个健壮有力的男子,他寡言沉稳,有他跟着,陶与再派个老家人陪着,便放心地不太管束他们了。 韩信也不打算白来一趟咸阳, 除了带韩武开个眼界, 他每日还出城, 考察当地农事,见农人休息, 便上去攀谈, 问一问耕种事宜。 身上带两支炭笔, 几张白纸, 有空便匆匆记上几笔, 晚上回去再用笔墨整理出来。他是认真想写一本农书的,天书上虽有高妙之法, 但不曾详细到大秦各地。韩信有了些想法:想继承父亲的事业的话,不出淮阴也不行,他不去做官就好了。以后他应该周游天下,包括南方那些他不太熟悉的地方,都去看一看。 当然,了解农事的同时,顺便也可以看看山川地理。他不打仗,只在心里想想,也不碍着谁。 韩武则是跟当地顽童玩到了一块,他和韩信跟着韩川学过官话,能说洛阳雅言,与咸阳近郊只会本地话的顽童倒也能交流。不过实际上也不用怎么交流,谁不会玩呢。 也正是在这里,韩信再次感受到天书给世间带来的改变。 去年的天时就不好,淮阴是水患,关中也降雨颇多,五谷的收成都不好。今年这时候已经是春季,多少天不下一滴雨,水位都降了不少。 关中大兴水利,才有了秦国的富强,但在这样的天时下也很吃力。但韩信看见,这里毕竟是关中,是咸阳,不少地方都安装了筒车,还有阿父去年找石阿翁弄出来的龙骨水车。连东海郡也没有完全普及,咸阳郊外居然都已经有了。 这些挽救了不少原本干旱失水的田地。 另外,这两年淮阴种的红薯都被送到关中作种,今年关中也允许扩大种植,让农人种春薯,听说若是入夏后天时仍不好,还要补种夏薯,避免出现粮荒绝收的情况。 韩信记得听阿父说,淮阴去年的米价一度已经到了一石四五百钱,跟稳定时一百四十钱一石的粮价相比,已经是涨了几倍。不过贫民有红薯和上半年收获的小麦果腹,后院种上南瓜,还能吃红薯藤骗肚子,不至于饿死。他梦里好像经历过米价飞上天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年。 今年的米价,应该不会涨到那个地步了吧,他要把见到的都记下来,回去给阿父看,让阿父琢磨还有什么能增产的法子。 见农人都开始收拾东西回去了,韩信也扬声叫韩武回来。不过他不打算回城,今天出来时已经跟陶与说过了,他打算再走远一点,多看看,多问问。 当然,现在得先吃饭,然后投宿。 陶家借了辆马车给他,有这辆车,客舍的舍人就要领他们到房间去用饭。但韩信打发韩武去,他要在外面吃,听听来往的旅人聊天。他不去,韩武也不去,最后倒是全留下了。 韩武下午又是跟人玩水游泳,又是爬树掏鸟窝,饶是他精力充沛,也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一坐下就大声道:“我要汤面,还要饼子,再来一碗肉!” “吃撑了!”韩信瞪他一眼,也要了汤面,饼子一人一半就行。至于陈赤和陶府家人自行另点。 韩武拿过陈赤背着的包袱,掏啊掏,掏出几个咸鸭蛋,四人一人分了一个磕开了吃。他嘴巴还不闲着,吃了半碗汤面不那么饿了之后,就在那感叹:“咸阳原来都没有咸鸭蛋,还没我们淮阴吃得好。” 韩信深有同感,正要赞同,陈赤却拿起半个饼就递了过来,“小郎君吃这个!” 接过饼,韩信一时忘了要说什么,便咬了一口。 但已经晚了,旁边已经有人不服地转过来,用一口关中话询问:“这是谁家的儿郎,初次来咸阳吧?咸阳什么没有,是你自己没见过。” 韩信正要说话,韩武忙不迭地把一口饼咽下去,大声道:“我在咸阳也吃过饭,面食还是我阿父献上的那几样,鸡蛋灌饼也没有,馄饨也没有,葱油饼也没有,咸鸭蛋也……” 话没说完,韩信到底年长一点,被父亲特意教导过在外不要乱说话,被陈赤拽了几下袖子,已经意识到不太对了,按着脑袋不给韩武说话,起身告罪:“阿弟年幼,客人勿怪。” 他俩一个年纪刚过十岁,一个还不到十岁,陪同的成年人一看就是家仆隶臣之流,别人要怪也不好怪。再说,听了韩武的报菜名,还真是咸阳没听说过的东西,旁人只好闭嘴,悻悻地咬自己的饼子。 这些面食倒不是天书记载,而是江涵闲着没事,先在现实里学了,然后在那倒腾出来的,汇集南北特色,聚于淮阴一地,迟早在这个世界把淮阴变成美食传说故事的发源地,韩氏一家统统成为美食发明家。 大概被韩武这么一搅和,众人的谈兴都败了,很是沉默了一阵。韩信也觉得无趣,匆匆吃完,正要招呼阿弟去后面休息,身边悄没声息地走过来一个黑衣武士,竟对他这孩童行了一礼,道:“家主方才听见这边说话,有些好奇,还请小郎君到屋中一叙。” 若是韩川在,必会心中一跳,咸阳贵人众多,这是撞到谁眼里了?但韩信就算早熟,也还只是个孩子,只当是富贵人家听了阿武的报菜名嘴馋了。 所以他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嘱咐陈赤和韩武在这里等他,自己跟这名武士到了他家主人房中。 这不是投宿的房间,而是用饭的地方。屋内不止一人,四人护卫侍立,一人侍坐,只一人身量极高,不怒而威,独坐一席,饭菜已用了一半。果然是听见他们说话,这才引他入见。 韩信不敢怠慢,端正行礼:“小子见过长者,不知长者如何称呼?” 那人倒是也不严厉,漫不经心地不答反问:“刚才听你那小童说,关中面食方子是你父献上?你父是韩川?” “正是。”韩信心里很高兴,他父亲的名声,在关中都有人知道。果然,那人又问:“你们是淮阴县人,为何来到咸阳?” 他不说身份来历,却问个不停,十分无礼,但一看就是贵人,韩信如实作答:“我父今年宿卫咸阳,年后归家。正好有郡农监陶公调任咸阳,带我兄弟二人前来探望父亲,到时一起归家。” 那人露出恍然之色,自语了一句:“原来来了咸阳。”又问韩信为何逗留城外不归,韩信便说了自己考察农事的打算,那人再问,他便将一路所记呈上。 那人当真一页页翻看,根本不在意韩信在一边等着。韩信心里不太高兴,心说回去就揍阿武的屁股,就是他多嘴。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抬起头,却问了句不相干的话:“咸鸭蛋有么?” “有。在从人那里。” “去取。” “唯。” 由一名武士陪同,韩信从陈赤的包袱里将剩下的两个蛋都拿了出来,用眼神安抚了一下阿弟,再度回到那人面前,奉上了那两个不起眼的鸭蛋。韩武这才有点害怕起来,眼睁睁看着韩信又跟人进去,环顾左右,小声问陈赤:“什么人啊,不会为了两个咸鸭蛋抓我们走吧?” 鸭蛋是陶与带来咸阳的。 韩川教了庄婴和枚简腌制咸鸭蛋的法子,又教了牧鸭之法。枚简家中不亲自做,只出钱与庄婴作本钱。庄婴光棍一条,有了本钱不怕亏,全心扑上去做,一人养了几百只鸭,鸭蛋给武媪去做咸鸭蛋。 虽然用盐,农户人家还吃不起,但开始养得少时拿到县城去卖,光是县令一家就快将他家的鸭蛋包圆了。 枚简又带动了清湖里都做这个,于是又卖到了淮阴县外。只是出了东海郡知道的人还不多,咸阳就更没见过了。陶与就格外喜欢吃,每每请韩川帮他留些好的。这次入咸阳也专用大筐装了生的带过来。他府上也有人学了制法,准备在咸阳自己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