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他当然记得张良,不说兄长韩信总是盼着张良来信,也不说张良曾经陪他们走了不少路。就是长相他也忘不了啊。这两年没见,张良显得老了些,也憔悴了些,还微有病容,但仍然是个漂亮大叔呢。跟时下推崇的美不一样,他生得轮廓柔和,身材纤长,放他那个时代肯定能当明星。这个时代可能不太行吧,他日常见人夸的英俊男子都不是这款的,得生得肥白端正,胡须漂亮,那才叫美男子。 他正发呆呢,系统提醒他:“你要失礼了。”他才回过神,仗着年纪小,蹦过去牵着张良的手笑嘻嘻地道:“那就跟我一同回去吧,阿父正在家呢,阿兄这两天也要到了哦。” 这话正中下怀,张良自然从命。 他家五世相韩,虽非公室王族,但也是韩国数得着的贵族,自幼受的教训就算如今流落江湖也改不过来,一举一动之间风仪自显,韩武牵着他走在后面,张豚石狡陈虎几个乡野少年没什么礼仪拘束,蹦跳着走在前头,一边走一边偷偷回头看他,仗着张良落后他们几步窃窃私语。 张豚拿他最宝贝的弓箭跟韩武打赌:“桂林县去的商人多了,我就没见过这样的,我觉得不是商人。那年他来淮阴,说是商人了吗?” 没人记得了,那时他们都还小,不懂事呢。 石狡反驳他:“去桂林县的都是大商的手下,跟人家不一样。” “他看上去也不像大商啊。哪有大商就一辆车几个从人行路的?” 陈虎冒出一句:“这时候想去见韩公,说不定真是大商。” 这一说张豚也觉得有道理,寻思着:“也是,桂林也不是完全没有大商人去,齐地那个姓刀的就亲自去了,梁叔说他跟韩叔有一点交情,为了多占点霜糖的份额,别说百越之地了,就是匈奴那儿他也敢亲自去——敢说去见韩叔的,身份就不能低了。” 张豚比韩信还大两岁,如今已经十六,在普通人家都能顶个人用了,出门一趟也涨了不少见识,这话说出来石狡他们一下都没反应过来,一脸茫然的用清澈的目光看着他。 他终于体会到韩信教他们时的烦恼了,只好又解释一遍:“韩叔已经爵至五大夫,做了郡守。哪个没身份的小商人敢随随便便就说要见他的?能这样随意地说去拜访韩叔的人,要么跟韩叔有旧,要么自己身份也不差。” 几个人这才明白过来,又偷眼去看。张良也不在意,他当年身份掩饰得很好,逃脱之后并没有隐姓埋名,对外他就是韩国的破落贵族之后,不得已经商为生,所以就算生意不大,他架子摆得高些,也不会令人怀疑。 韩武他们是借着帮宋羊的妻子送东西跑出来玩的,有那名赶车的壮汉保护,林芦也很放心。把东西给宋羊送到官舍之后,韩武又跑去拉张良的手,仰头道:“我们再去看看树就回去了,先生和我们一起走吗?” “也好。不知要看什么树呢?”张良柔和地应着。 “那边坡上的。”韩武指着,放开手意气风发地一振臂,高呼,“谁先跑到谁赢,冲啊!” 几个男孩撒丫子就跑,张良当然不能够提着袍子跟在后面撵,所以缓步而行,跟那护送他们的壮士聊天。 那人还是个读过书粗识文字的,对张良也很客气,再加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一一如实说了。 原来他是本郡的朐县伊庐乡之人,姓钟离,名眜,早年也是个游侠儿,所以家乡归秦之后在家总不能安心,这次听说淮阴韩公的长子要去辽西做郡守,韩公想为他找些家乡人保护照顾,他立刻收拾行李就来了,第一批到,并且顺利得到认可,成为韩信的食客。 只不过韩信先去咸阳得了新官职,才有假回家,至今还没到呢。要是像过去张氏这样讲究的人家,会尊而重之的请他在家先住下,一应供奉齐全,等韩信回来后主宾相见,再为韩信卖命。 现在的韩家呢,林芦都没搬进城,还是住着原来的农家小院,天天在地里转悠,基本上不懂这一套流程。既然韩信没回来,而这位壮士前来投奔,那她就很自然的请钟离眜帮她看着点越来越活泼好动的小儿子了。 啊,这有问题吗?在林芦看来一点问题也没有呀!桃溪里的游侠儿梁高,平时就是这样给她帮忙的嘛。 好在钟离眜也不讲究这个,带孩子带得还挺高兴的,跟张良夸赞:“以前只听闻淮阴韩氏是农学大家,后来隐隐听说小韩郡守擅兵法,也只当是去咸阳学的。没想到兵法才是韩氏家传的学问,阿武也背了许多,又教我背记,说是我以后跟着他阿兄,小韩郡守最爱教人兵法,若是学不好便要生气。我既是要跟随小韩郡守,不如早点学,我少挨几句教训,小韩郡守也能少生点气。” 张豚他们已经到了坡上在查看树木,听到他们说着话过来,在最近处的张豚大声作证,学不好的话韩信真要生气的,还会拿小树枝抽人呢。抽他们就算了,钟离叔这么大的人了,被阿信用小树枝抽了多丢人呐! 韩信丝毫不知道他们在家跟食客面前败坏自己名声,钟离眜是全当成真的了。不过他当然不会退缩,这年头不甘心在家安心种田,出来想作一番事业的人,哪个会是简单的,他本来也读过书,更不怵学习了。 再说虽然如今纸书渐渐代替了竹简,但民间又哪来那么多人专门将竹简抄录下来流传呢。各种经典更是被当作传家的宝物,除儿孙和极少的入门弟子之外,秘不示人。 韩家居然愿意把自己家传的兵书教人,钟离眜现在就是当不成门客,打杂也愿意留下来了,带孩子玩算个啥。 更何况韩家待人有另类的尊重,韩武对一应尊称都嫌麻烦,除了官面来往,平时都让他直接呼名即可,天天钟离叔前钟离叔后的,让他想起自己家小儿子来了,正跟韩武差不多大呢,而他的长子,也正跟韩信岁数相仿。可惜自家孩子没人家聪明,只能自己这个作父亲的多努力,希望能跟随郡守,给孩子们挣下一份家业了。 他们已经到了韩武等人冲过来的山坡,也没看清是谁抢了第一,就见三人散开去看山上种的树了。张良也是才发现,坡上这些树不是杂乱生的,而是一丛丛被人整齐种好的灌木。 这是很常见的桢木,到处都生得有,又不结能裹腹的果子,怎么就被特意种在这山坡上了。张良举目四望,愕然发现目力所及竟然都种满了。 “种桢木有何用?”他不禁发问。 韩武也跑回来了,抹了抹额头叫了起来:“阿父只说找个没用的山坡种一些,怎么我看不相干的人家全都种上了。” 钟离眜嘿然一笑:“我在家时也种了。先是县丞种了,后来大家听说是是淮阴韩公让人种树,生怕落后,都抢着先种上。这两年时间,也都长成了,就看韩公要如何安排了。” 他家的地没几亩好田,坡地多,反正现在种的红薯也够吃饱,多种两亩这种山坡上的烂地也增加不了多少收成,他一听说淮阴韩公让人种桢木,立刻就空了坡地种了几亩。 因为没那么多种子,他自己到处挖了不少现成的回来移栽,没有都成活下来,但反正也没花钱。不是他手脚快,挖都挖不到,没多久大家就都开始种树了。 张良突然想起来下邳的郊外似乎也多了不少这种树,他不怎么在意农事,路过时虽有点奇怪,但下意识当成是野外自长的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