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一釜一釜煮出来的盐,在这里就像是天生地长一样,铺满在池里,盐工们弓身发力,将它们堆到池中位置,再一下一下铲进筐里运走。小车在池间来回穿梭,不计其数的盐就这样被运走进一步提炼。 这时候薛开就知道了,私盐生意是真的做不下去了。盐池不像别的,筑在地上搬不走,官府想查肯定能查到。而且进一步提炼的方式他们也不会,有便宜的雪盐卖,粗盐不会有以前那种暴利了。 他拍了拍两眼失神的田伉,语气却十分轻松:“赶紧把盐卖了吧。这才过了三月,才修了这么些盐池,已经便宜了这许多。到明年,盐价怕是还要跌。” 尤其是韩氏所占的地方几乎就是海盐的所有产地,拼质量拼不过,拼数量也拼不过,拼价格也拼不过了。 “是,是,亏本也得卖了。”田伉也是有数的,苦笑着也抓了把盐,心头对说话轻松的薛开还有几分不忿,“你倒是脱身得快。我可是惨了。” 薛开哈哈一笑,目光烁烁,竟有几分亢奋之意:“田兄,你想不到千百年来夙沙氏煮海为盐的法子,也能叫他们给改了。那你还觉得,东海君那些生意,都是编出来哄我们白拿钱的么?怪不得刀氏和管氏恨不能把每项都认领了,还是他们机智啊。” 田伉一怔,渐渐露出恍然之色,不由得搓了搓手,又看了眼白茫茫的盐田,只觉得头皮发麻,喃喃道:“要是也有这盐田的生发,不但不亏,那可是大赚了。” 薛开但笑不语,他已经决定了,要去燕地看看。不光是为了贩马,也是看看在燕地还有什么能做的生意。东海郡也要让手下最得力的人去瞧瞧。这个世道变了,大王不仅是神农之子,手下更有墨翟公孙输那样的巧匠——不,和他们还不一样,大王手下的巧匠,恐怕是能改变一行一业的大师,是能带来天价财富的宝贝。 蒯彻观麦于齐 韩信出关作战时, 除了盐田开始收获,韩氏所辖的地界,陆续也到了这一季宿麦成熟的时候。 上谷郡居庸县中平乡。赵食其家的麦田边围满了人。五月末, 去年种下的宿麦已经熟了, 今日正要开镰。 赵食其带着赵元和赵昌两个儿子, 慢吞吞地扛着镰刀走过来, 嘴里吆喝着:“都让让,挤在这作什么,小心踩了我家的麦。” 同里的将仲笑呵呵地揣着手, “谁踩,剁了谁的脚去。赵兄弟, 你家的麦, 今年卖些给我家吧。” 还没等赵食其说话,田典先骂上了:“你这老匹夫!我月月宣讲,这一月更是嗓子都说得哑了,你竟是一句没听进去!这麦种要跟官府买!直接种没得丰产,弄不好还要歉收!” 将仲只赔笑不语, 心里不以为然。好好的种子, 他也是熟练的老农了, 估算着这一亩得有十几……啊,官府又有了新说法, 过去的秦斤不用了, 亩制也改了, 按现在算, 是得有三百斤麦。赵家种麦的田没有上田, 大部分是中田,他家可是有三亩上等良田的, 种出来还得多些。赵食其家的小儿子赵至还在外面吹嘘,说官府还要给新种子。将仲原本是看他家笑话的,现在却羡慕得紧。 他儿子也跟着大王打仗去了,怎么就不知道换些种子回家,白白误了一季收成。 其实他跟赵食其打小就比邻而居,关系挺不错的,回头跟他换点种子回来。至于田典说不能留种,将仲亲眼看着小麦收上来,除了饱满颗粒大之外,也没什么特殊,又没放水里煮过,怎么就不能种了。 说到底,毕竟他们上谷郡之前不在韩信治下,离东海郡又远,韩氏的信用还没有建立起来,农人依然顽固地相信自己熟悉的规则,不肯轻易改变。有的田典见事不明,宣讲了就当作无事了,不免所辖之地会出现来年收成下降的事情;有的田典用心于公事,才会想办法杜绝农夫私下赠送种子的事。 将仲这里动了心思,田典骂了他几句,心想骂他无用,回头严厉警告赵食其就是,便咳嗽了一声,大声吆喝:“都回自己地里干活,天气好,别白耽误了!” 他也晓得众人心里想什么,又叫道:“收完麦,县里有新作物发下来,粟也有,稻也有,想要的都能换。还有人来教怎么种,干活去!不然我到乡里说一声,道是你们无心干活,不要把种子发给你家。” 这话管用,虽然大家也晓得他不过是吓唬,但还是散了,回自家田里收麦去了。收了麦要打、要晒,要扬,不趁着这好天气,望了赵家丰收,倒是误了自家收成。 赵食其嘿嘿笑了几声,也带着两个儿子埋头苦干了起来。 直到麦子都抢收了,打了麦,铺在场上晒,人们才有空问赵食其:“到底收了多少?” “你们不都估出来了。” “还是收了看最准,到底多少?” 赵食其伸出了右手,一个巴掌晃了晃,又伸出了另一个巴掌,不等邻居们惊呼,再伸出两根手指头。 “十二……十二石!” “嗯呢,按老法子算的。”赵食其这几天在家都绷不住一家之主的威严了,天天累得不行仍然脸都要笑烂。这会儿也没有因为笑得多了便没了心情,一提起来仍是满面皱纹都舒展,嘴里重复着:“十二,十二石还多。” 按田典宣讲的新制,就是340斤左右亩产了。不过他们不习惯,说的还是旧制,按旧亩旧制算,亩产六百多斤,合十二石出头哩。 官府如今还按旧制收税,但田典传话,用了良种的得交一半收成给官府。但是即使如此,一亩还能剩六石多。这可是以前用了粪肥之后才有的产量,不是中上的田地还没这么多。 以前他家的田本身收得就少,就是用上了最早出来的良种,一亩也就五六石的样子。交了田赋后,自家那就更少了。现在呢,交了田赋,竟还有六石,竟与过去没交税时的全部收成差不多。 那官府收一半,也不算什么啦,他乐意交。 可惜他家的田最好也不过中田,下田按旧制只收得八石,但也远胜当初两石多的收成了。若是有上好的良田,怕不是能收到十四五石之多吧。 赵食其搓了搓手,期盼起官府要教他们种的新作物来了。 “大王是神农再世。”他念叨着,“社祭时要祭一祭神农氏,我多出钱。” “应该的。”众人深以为然,深深的点头。 同样的事,也发生在涿县房乡的方家。方家还有些不一样,方粟在军中立功,随韩信北归时,请了假回家,把赏钱都给了家里。另外他的功劳也换得了五亩田地,只还是草田,方伯雇了人开垦,先种上了春薯。 方粟在东海郡长了见识,仗着跟自己的主将张肥亲近,求着张肥学来了阉猪的技术,又学来了红薯酿酒的技艺,且从东海郡买了酒曲一路捎回来。 回来之后更是嘱咐父母,官府让种什么新作物,让养什么鸡鸭鹅猪,只管跟着做就是。齐王的父亲那是真神农转世,东海郡人人得益,作不得假的。如今韩公作了南越王,小韩将军为齐王,父子俩是一家,断不会少了燕地的好处。 这回他家小麦收了,同样引起乡人围观惊叹,方伯夫妻俩却极淡定,指挥着庸耕者好生照顾他家的红薯田,坐在地头跟乡邻们说起儿子在东海郡的见闻,不知不觉中就将韩氏的名声传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