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正是。我问了田先生,他语焉不详,所以特来向大王请教。” “你说。” “大王为何不留一偏师在此,而与武信君共入关中?”张泽若对局势推演了好久,得知韩信留下与项羽一起牵制章邯时愕然不已。待军中命令一层层下达,明摆着不是牵制而是决战的时候,更是悚然而惊。 不错,定陶是胜了一次,还拿下了濮阳,但那是偷袭,是趁秦军夜袭时半渡而击的巧战。而现在的局势必然要正面决战!那是真正的秦军,不是先前各地招募的士卒,也不是章邯起初带来的刑徒! “只要将章邯王离绊在这里,关中便兵力空虚了,但那却是秦国根本之地,一旦拿下,秦国自灭。大王为何弃易取难?武信君独自攻打关中,若是拿不下武关,两头落空,局势就僵住了!” “武信君并非独自前往,还有沛公与我弟合军一处呢。”韩信不着急,他知道秦国朝中有变,路上还有些波折,等他们这边胜了,项梁真到了关中,秦国也只能降了,“张参谋为何以为我们不能胜?” 因为自有其傲气,韩信不愿意掠夺项羽的战功,在这场战事里由着项羽作主,自己只作辅助,自觉已是十分谦抑。然而这句话问出,身子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张泽若竟是一滞,只觉大王傲然之色溢于言表,竟是全没将章邯的秦军精锐放在眼里。 “大王以为,能胜?”她怔然而问。 “能胜。张参谋不必为此挂心。”韩信微微一笑,想起张良还在颍川一带作战,听说城池得而复失,失而复得,一直不太顺利,想必张参谋也是挂心父亲,便安慰道,“我们这里大胜之后,关中唾手可得,韩国自然能顺势复立,你们父女团圆就在眼前了。” 张泽若还没完全回神,又被他说得一惊,急忙开口拒绝:“臣不去韩国,韩国又不给女子为官。臣父如今执念于复韩,依附于项氏,但天下迟早归齐,臣父聪明一世,偏偏这件事怎么也说不通。” 张泽若已经烦恼得久了。她写过不止一封信给父亲,父亲倒也没呵斥她,只让她在军中着意小心照顾好自己,用心为齐王做事,不必挂念。但对于她的劝说,连一个字也没回过。这时又说到这个,她内心焦躁起来,愤愤跺了下脚。 只是才一动作,立时觉出不对,生生抬了半截又缓缓放下,假装无事,这回脸是真的红了。 韩信先是愕然后是好笑,也是笑意方露又生生收了回去。 张泽若也算是应变之功了得,恍若无事般告退,快步回了自己帐中,这才连连跺脚,骂自己改不了小女儿习气。 她家教虽严,但幼年丧母,依父而长。张良流亡在外,多年只这一个女儿,教导之余难免宽纵一些,督促其学着做一个淑女的同时,又不想女儿真的变成一个一板一眼的淑女。后来他多在辽西,不能陪伴家人,对女儿便更娇纵了,张泽若在父亲面前其实多少有些小性子,自从继母进门才收敛。 刚才想起父亲,焦躁之余就忘了装,回来了就忧心起来——大王不会觉得她难堪重任,把她给辞退了吧? 白芜君和她两人共住一帐,回来时见好友眉头微皱,放下盆笑着将脸凑到她面前:“阿姊,你又在愁什么呢?”每每对着地图思忖时就这个样子,白芜君都看疲了,有意引她分神。 “别闹,我想事呢。”张泽若拂开无谓的心思,轻声道,“要是这一战能败章邯三十万秦军,天下就定了,关中也不在话下。我在想,到时候项氏会怎么和我们大王分割天下。” “真的能败秦军吗?田先生不说话,其他参谋开会时都说我们这一路是牵制章邯与王离所用,东海君与武信君那一路才是攻秦主力。这支秦军可是真正的精锐,救定陶的时候在大河边交战,大家都见识过了,虽说胜了一场,可也佩服秦军坚韧敢战。如今他们有三十万人,我们才十万……” “还有项籍的十万。”张泽若随口道。她心中也有疑虑,即使大王有信心,项籍那里呢?大王对项籍也有信心? 但她身为参谋,不同意的意见已经表达过了,主将已经定下了下一步的战略,她也只有假定此战能胜,然后顺着这个方向继续谋划。 白芜君是端着热水进来的,她五天没洗头了,打了热水,现在正解了头发,将布巾浸湿了搓着头皮,顺口道:“要怎么分?武信君进关中,那当然不会把关中让给别人。还有他们起家的会稽郡,还有泗水郡……” 说着说着她也觉得不对劲了,“哎呀,会稽郡孤悬在外,中间诸郡气候湿热人口也不多,想来也得分封给英布吴芮这些人,项氏拿了关中,与会稽郡可是来往不便啊。还有彭城,你父亲不正在颍川么,项氏总不能得了关中便翻脸,把颖川抢了不给韩国复立。到时候魏地和关中又隔着个韩国……” “所以项氏必然会有所取舍。”张泽若干脆把地图铺开在榻上,俯身用指尖抚过地图上一个个郡县的名称,“会稽郡不是项氏的家乡,但项氏起家的老卒都是江东子弟,这是最难割舍的地方。赵国几番大战已经伤了元气,更不用说此处一直缺粮,也不是可以倚仗之所,犯不着跟赵国争夺。魏王咎已死,其弟豹虽然逃出,却没什么建树,就此占了魏地不理会魏豹也没什么,但要是夺了韩地归楚,只怕赵国也不会安心,项氏会遭到诸侯离心,想来武信君不会这样给自己树敌,将韩赵都推到我们齐国这边。特别是我父亲,他可以向我齐国求助,给我们一个绝好的借口。” 白芜君下意识搓着头发,偏过头来看地图:“那么项氏会舍掉哪里呢?” “会稽郡,这是他们最先舍弃的地方。”张泽若断然说道,“我们救了定陶,又与项羽一起攻打章邯,武信君不敢也没有理由不与齐国共分天下。天下未经战乱,人口最稠密、良田又最多的地方,只有齐与关中。他们会权衡利弊,让一些地方给齐国,换得能倚之王天下的关中!” “那不是他们的根本之地吗?他们又是楚国,怎么能弃了这里?” “偏远边郡,虽曾为吴越重地,人口也不算少,但毕竟比不上中原与关中。地方虽大,又多未开垦之地。项梁要是只想复楚国,不会舍了会稽郡;但若是想王天下,则绝不会放弃关中。不放弃关中,会稽他又怎么能留得住。” “只是一个会稽郡,哪里配用来交换关中王业之基,他还得舍……”张泽若沉思着,“我再想想。” 白芜君便不打扰她,准备继续擦头发,却发现水冷了,只得去倒掉。用过晚饭,张泽若又回到地图前发呆,等白芜君打了个瞌睡惊醒,就听见她张阿姊叫道:“光我琢磨没用,我要去见大王,问一问大王想要哪里!” 她还没得及叫住人,张泽若已经一阵风似地卷出去了。 白芜君手停在半空,张了张嘴,喃喃道:“阿姊啊,天都黑了,大王已经睡下了吧?” 钜鹿之战 韩信还没睡下, 但也差不多了。外衣都除了准备睡下,听闻参谋张泽若请见,犹豫了一下, 决定还是无视她女子的身份——但也不能完全无视。 若是旁人, 也不用麻烦, 都这个时辰了, 主臣之间又都相熟,就请入帐中一叙也没什么。但对张参谋就不能这样,只能全套衣冠穿戴整齐, 回军帐中议事。衣冠稍有不整,不仅有慢待贤士的嫌疑, 还是轻佻无礼的实证。 张泽若全副心事都在天下大势上, 全然没注意时辰,韩信入帐她便是一礼,将与白芜君信口而言的种种思虑说出,最后道:“项氏没有占据齐国,就不可能放弃关中。我早知君上有缓取天下之意, 齐国对疆土的选择也与旁人不同。当初东海君宁可冒与项氏交恶的风险也要取历阳, 现在我才知是为了那里的铁山。所以臣想请问将军, 大王究竟想要哪些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