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父亲大概不知,现在叔孙通重新提出周天子分封诸侯的往事了。” 张良不解。他休养期间,报纸都被女儿没收了,什么也不给他看,说他劳心过度才会病弱,他还真是什么也不知道。 “大王不是说过,以后不会分封诸侯了。叔孙通那个人一向善于揣摩上意,怎么会提出周天子分封诸侯的旧事?” 鲁泥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不过仍然竖起耳朵努力去记。 “父亲,周天子当年分封,用意何在?” “自然是……”张良语音一顿,停了下来,眼神渐渐变了,手按着桌案似要站起,但又缓缓松了劲,自失地一笑。 张泽若便知道父亲明白了。可鲁泥还不明白,睁着一双求知欲满满的眼睛瞅她,张泽若轻笑:“你不用懂这个……好吧好吧,我简单说一说。周天子分封诸侯的时候,与成周相近的地方都封给了同姓宗亲,而外姓诸侯的封地都是偏僻之处,有些还得他们自己去征战打下来。” 张良叹道:“就如燕国,封国苦寒荒僻,被山戎所围,与中原音讯断绝百余年,直至求援至齐国,史书上方重新出现燕国事迹。但也正因外姓诸侯可有向外开辟,扩大封国的机会。” 他向鲁泥温和地笑了笑:“你可知道,早年齐国之地,不足战国之世三分之一,楚国最初也不过仅有弹丸之地。不止东夷、莱夷、淮夷占着土地,如今你要见着杞氏、纪氏,便知道他们是原先在齐楚之间的杞国、纪国之人了。” 鲁泥有些发呆,隐约明白了一点,但还是没想透,他们说的,跟她要去的东州有什么关系。 张泽若轻叹:“嬴政不分封天下,自然是因为看到周室的末路,不愿意再分割天下。但叔孙通最近提出,其实时势不同,不可一概而论。嬴政看到的,是周室分封后已经日渐富饶的天下,是各据一方足以王天下的土地,当然断不肯重新宰割。而周室当年的天下,是还没有吃到嘴的肉,是要那些诸侯带着自己的部族奋战才能立足的地方呀。” 鲁泥饭都不吃了,又想了半天,终于一拍大腿哈哈大笑忘了拘束:“我明白了!大王的意思是,始皇帝统一过的天下不可能分封,但是海外荒僻的地方还是可以封的,对不对?” 张泽若颔首,又偷偷看了眼父亲。 她知道父亲刚才一瞬间的想法。当他知道大王这个打算之后,立刻就想到让韩王成投靠大王并立下功劳,争取能封一个海外之地。 但是父亲先前已经向大王表明心迹,愿意奉淮阴韩氏为主,只要淮阴韩氏能封一个韩王,保留韩国的祭祀,那他的心愿也可以得到满足了。 如果他再度改换立场,张泽若知道,大王其实不太在意这个,但是父亲自己不行。不仅仅是道义,父亲更看重自己在大王那里的信誉,绝不愿意因为这件事失分。 所以,他大概已经放弃了吧。张泽若想。 她清了清嗓子:“阿父,虽说大王是这个打算,但东州不是。离华夏九州太近的地方都不会分封出去,以免重蹈周室覆辙。海外还有更广阔的地方,但一时无法开发,将来要诸侯自己去开拓,怎么也得二三十年之后了。” 张良笑了笑,有些释然,嗯了一声。 “所以大王急着开发东州,主要是为了发行银币和金币。如今买卖太不便了,想要一个大件,得用车载着成筐钱去买。大王准备发行新币,但金银储备又不足。齐国有大金矿,不过大王也想留给后人用。而东州,就在我们海船登陆的那片地方,有极大的金银矿。” “啊,金子!”鲁泥筷子掉在了地上,原来她要去东州挖金子去了! 一直到去上晚间培训的时候,鲁泥脑子里还是晕乎乎的,满脑子都是闪闪发亮的黄金。 出来的时候也走神,一头撞到前面人的背上,对方哎哟了一声,她也哎哟了一声。 “冒犯了!” 她还没道歉,前面的男子先开了口。鲁泥揉着额头摆了摆手:“是我撞了你……哎,你是不是叫杞要?” 她白天上班,下午就在医院里上医学培训,教他们到东州之后怎么因地制宜的治病,还教他们自己在当地种药草。晚上的课就是各个行业都要上的大课了,介绍当地的风土人情和一些都得掌握的知识。 这个男人跟她同班,之前上课时被先生表扬过,她有印象。 杞要没想到自己还有人记得,结巴了一下,应道:“是,是我。” 就见这黑皮肤的姑娘拍着手笑起来:“杞,我知道,你家祖上是杞国人。” “啊?” “就是杞国啊。禹的后代建立的国家,被周天子分封,后来迁到鲁国北部,最后被楚所灭。你们杞国的人有一些就以国为姓传下来了。这是我张阿姊说的,肯定没有错。” “哦……哦。”杞要茫然,他不知道张阿姊是谁,但是这姑娘理所当然的样子,说的应该是真的吧。他可不知道自己祖上跟杞国有什么关系,倒是学过杞人忧天,原来他祖上是被嘲笑的杞人吗? 杞要也没住家里,他住在右丞相李斯府中。李斯并没有招纳他做门客,他已经通过了第一次考举,并且听从了丞相的意见,决定去海外东州搏个出身。现在正跟李由一起学习,还没有正式开始工作。 他家里对这件事很淡然。他又不是唯一的儿子,能做官吏已经是意想不到的好处了,至于去的地方,老实说,东州听起来跟南越、渔阳这些地方好像也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自己也没有多少不安。毕竟连丞相都让长子去那了,他还怕什么。生死在天,富贵在人,丞相说得对,像他这样平平的出身,不敢搏一搏,还有什么出息。而如今只要敢搏一搏,又是最有机会出头的时代。 李由从文书里抬起头,咳了一声,又咳了一声。 就看见原本发呆的杞要陡然一惊,脸上飞红地埋下头去,他不禁有些好笑,便打趣了一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但杞要对此只是呆了一呆:“什么河洲,东州的吗?” 李由这才想起来,杞要虽然学得不错也通过了考举,但从来没学过诗经。一个玩笑开起来对方懵懂无知,这是最没趣的事情了,好在李由年纪也不小了,沉得住气,自己失笑摇头,道:“不是。你在想什么?” 杞要眼睛一亮就向他请教:“请教县令,我这个杞氏,是说我祖上乃是杞国人吗?” “不错。”李由有点纳闷,但还是正经答了。这个时候姓氏分流还不久,一个姓氏还没有像后来那样分岔出许多源头。尤其是杞氏,算是个只有单一来历的姓氏了。 只是他有点奇怪,这个杞要怎么突然关心起自己祖上来历了?刚才那样子,分明是起了君子淑女之思嘛。 第二天晚上培训的时候,杞要坐到了鲁泥旁边,鲁泥没注意。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鲁泥跟杞要算是熟人了。 鲁泥只能算中人之资,白天要上班要进修专业,晚上的内容学着有点吃力。杞要怎么说也是被在一众文盲中被李斯看中的聪明人,有不懂的白天还能向同样在培训的李由请教,就比她强得多。课业结束后,鲁泥问了他好几个问题,大晚上的时间不够,鲁泥便问:“你什么时候下班?我白天能去问你吗?”她倒是也能问张泽若,但是张泽若一直很忙,总问她,鲁泥觉得太耽误人了。 “丞相长子将要去东州做县令,我就暂住在丞相家中,倒也没什么正事。只是不方便接待,不如你方便时我去你家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