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新官上任
“咕~~~”尖锐响亮的鸡鸣声撕开了黑夜,黎明降至。刘桃子换上了自己的崭新官服,这套官服依旧是黑色的。在前魏时庙堂定下了五色的官服,要求按着品级统一穿着,可到了大齐,便是“衣皆玄上纁下”,并没有明显的区分。可这套官服跟从前那套游徼服皆然不同,游徼服是短衣,包括下裳也是紧短的,盖住裈的上方,袖口紧缩,需用系带扣住,冠为武弁,带着较为浓烈的武官气息和游牧味道。现在这身官服,却是大袖衫,下有胯褶,腰襕分为两层,外层的大衣,形似披风,内层的短衣,纺织精美,绣有各类猛兽,大袖里套着细袖,带上红白笼冠,光看外衣,如魏晋之狂士,若再看里搭,又带点游牧之粗狂,腰间的佩刀也换成了长剑,着实威风凛凛,与过去截然不同。姚雄等人早已守在门口,看到刘桃子大步走出来,几个人惊得目瞪口呆。这样的衣裳,他们倒也不是没有见过,那路去病就常常如此穿着。可刘桃子穿上这身服饰,那真的是截然不同,本就身材高大,相貌威武,搭配这一身,不像是个九品县丞,倒有点一品的大将军录尚书事的风范。姚雄赶忙开口说道:“兄长威武不凡!”田子礼却没有心情听这厮拍马屁,他赶忙拉着一人走到了刘桃子身边,笑着说道:“兄长,李录事史天不曾亮就在这里等着了,说是要带着我们去拜见县令,而后再召见群吏。”这位黎阳录事史唤作李骏,昨日带头来迎接刘桃子的便是此人。此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相貌平平,眼神闪烁,脸上堆笑,一个标准的大齐县吏。他赶忙奉承道:“刘公当真好威仪!好相貌!属下见之,如见天人”田子礼笑着打断他,“我家县丞公可不爱听奉承之言啊!”“哪里是奉承,都是属下的心里话”李骏跟田子礼说着,显然,经过了这一晚上,田子礼跟县中的几个吏已经有了些交际,谈不上交情,却是对彼此有了一定的了解。李骏赶忙令人开路,点头哈腰的跟在刘桃子面前,为他带路。“刘公啊稍后见了县令,可万万要当心言语。”“县令此人性格古怪,乖张,吾等平日里去拜见,都是小心翼翼,不敢得罪分毫,倘若得罪了他,便是一顿毒打。”李骏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向了众人,“诸位往后在后院,也得多加小心,勿要触怒了此人。”听到这些话,姚雄当即冷笑了起来。又是他妈的一個狗官。寇流同样义愤填膺,脸色难看。田子礼却眯起了双眼,只是轻笑着。李骏带着几个人走了百余步,就绕到了一处宅院前,这宅院看起来极为的破旧,跟整个县衙的风格完美契合。宅院的院墙都出现了破损,门口甚至长出了杂草。一个老卒站在门口,抱着怀里的长矛打盹。李骏看到,不由得大怒,赶忙走上前,一把推醒了这老卒,“我昨晚便说县丞要来,你这老这厮岂敢怠慢?!”老卒看向对方的眼神满是惊恐,跪在地上连连请罪。李骏的脸上出现了一抹凶狠,又即刻消失,他笑着回到了刘桃子的面前,“刘公,是我管教不力,请您勿要怪罪。”他指了指面前这破旧的宅院,“县令便住在这里他脾气古怪,唉,得县丞自己进去了。”刘桃子让众人留在这里,自己则是一把推开了院门,声音极为粗暴,李骏都忍不住颤了一下。刘桃子走进院里,却看到院里同样格外的萧瑟,处处都长满了杂草,各处堆放着杂物,如果李骏不说,没有人会觉得这里是县令的住所,只当是堆积杂物的库房。刘桃子走到了对面的屋前,拍了拍门。“谁?”一人开口问道。“县丞。”门缓缓被推开,一个穿着寻常,神色邋遢的男人打开门。这男人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岁左右,只是胡须杂乱,脸色苍白,神色确实有些古怪。男人上下打量起面前的刘桃子,眼里带着警惕,“你是新县丞?”“是。”“可是应试秀才出身?”“不是。”“嘭!”男人毫不迟疑的关上了门,力道极大,灰尘都被他震起,门几乎要砸在刘桃子的脸上,刘桃子纹丝不动,站立了片刻,转身走出来。李骏看他出来,赶忙上前,“刘公,县令没有为难您吧?”“没有。”“那就好,那就好。”李骏无奈的长叹了一声,“唉,刘公,且跟着我去大堂召见诸吏吧。”黎阳县的大堂,略显得寒酸,几根圆木柱子,都是明晃晃的有着几道缺口,地面看起来有些肮脏,洗也洗不干净。姚雄等人却不再意外了,县令不在,刘桃子便坐在了上位。李骏等人坐在下方,懒懒散散的,共有十几人。田子礼皱了皱眉头,已然不悦。“李君,新丞前来,便是有再多事,诸吏也当聚齐才是,这十二三人,莫不是轻视我主?”李骏赶忙起身,对刘桃子说道:“刘公,绝不敢轻视您啊。”“我们这县衙,当下便是算上散吏,也不过十七人啊。”“什么?!”田子礼猛地起身,他说道:“黎阳中县,应当有职吏五十三人,散吏十二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李骏脸色苍白,浑身瑟瑟发抖,“绝不敢欺骗您,县衙里是真的没人了”“说清楚!!”田子礼看向了姚雄,姚雄赶忙起身,将手放在了腰间的刀柄上,李骏当即便跪在了地上,“刘公!田君!饶命啊!”“在两年前,城里是有田君所说的数额,可这两年里,收成不好,粮食不足,县库空空如也,贡粮都缴纳不起更别说是诸吏的俸禄了,没有粮食糊口,诸吏不是被饿杀,便是逃走就是县衙里的散吏,我们都要从牢狱内抓人来充当,平日里还得上枷锁,免得其逃走”李骏哭诉着县里的情况,姚雄等人瞪圆了双眼。这县吏都能被饿死??还得带着枷锁来干活??这他妈的是什么鬼地方??田子礼却皱起眉头,“这黎阳乃是产粮大县,土地肥沃,颇为知名,这两年又不曾有天灾,怎么会如此缺粮?”李骏的嘴唇颤抖了几下,“我也不知县令都不知道。”他缓缓闭上了双眼,低下头来,却是不肯再说话。刘桃子看向了那些散吏们,果然,那些人各个骨瘦如柴,脸颊凹陷,双目无神,而其余职吏,脸色也不是很好。姚雄等人也忽然明白了为何黎阳县衙为何看起来如此的破败不堪,原来是因为穷。刘桃子没有再耽误时日,转身就离开了此处,众人匆忙跟上。在桃子等人离开之后,李骏这才爬起来,令人带着那些散吏回去,此刻,他身边只剩下了四人。“如何?”“喜怒不形于色,不好说啊。”“我看他绝非汉人,应该是个匈奴契胡,你看那绿眼的,分明就是契胡无疑,还有个留奇怪胡须的,那绝对是个鲜卑人!”“我曾看过巡逻的鲜卑骑士,留的就是他那样的胡须跟头发,奇丑无比。”“对,还有那个长得吓人的!说是医师,我看就是鲜卑巫医!只有胡人才随身带着巫医呢!”“我看还是跟赵公说一说,让赵公直接出面好了,这般胡人,大多性格古怪,哪句话得罪了,保不准就要血洗县衙啊!”李骏咬着牙,沉吟了片刻,“好,我去拜见赵公。”刘桃子等人返回了自己的住所。众人分别在他左右坐下。“子礼,说说情况。”田子礼急忙起身,“黎阳县令姓石名曜,字白曜,安熹人据说是经学应试起家的官员。”“他的风评在县衙很差,说是此人长期待在破旧小院里,不肯外出,整日在院里睡觉,根本不理会县衙的政务,甚至连个主簿都没有安排。”“另外,李骏等人还说,此人性格乖张,好殴打下吏,喜怒无常,无法与人亲近嗯,他们虽然没有明说,但是都暗指这县库粮食不足是因为这个县令,他不在意农耕之事,还常常派遣自己的心腹封闭粮库,不许他人查收,私自定夺数额”田子礼还不曾说完,姚雄便忍不住了,“好狗官,连县吏都被他饿杀,这城内百姓又该是何等的悲惨啊”田子礼却没有理会他,他抬头看向了刘桃子。“兄长,是不是有些不对劲?”刘桃子点点头。姚雄却一脸茫然,“有什么不对劲的?”田子礼瞥了他一眼,随即说道:“倘若是你,你在成安,路县丞被换了,来了个新丞,你们素未谋面,你敢给他的亲信说陆杳的坏话吗?”姚雄代入进去一想,赶忙摇头,“不敢,官与官亲近,吏算个什么,指不定哪天就被卖了”“连伱这个蠢胡都不会做的事情,李骏这般看起来精明的人,为什么要做呢?”姚雄皱着眉头,没有回答。寇流沉思了片刻,试探着说道:“难道他们才是恶人?县令是好人?”田子礼撇了撇嘴,对这俩货再也不抱有什么希望,他看向了刘桃子,“兄长,我们刚刚来到黎阳,对上下的情况都不甚了解,也不能急着下判断。”“当下最好是能四处走走,看看黎阳上下内外的情况,等明白了情况,才能分得出敌我。”刘桃子点点头,当即开始了安排。“子礼,你继续在县衙里走动,跟这些人多联络,多攀谈”“雄,你即刻前往县兵校场,去跟那边的士卒骑官认识认识。”“流,你且回屋睡觉。”“兼得,你看看周围哪里的府邸合适,我给你开个堂,往后无事的时候,你也可以坐堂看诊。”众人都有了任务,各自离开。刘桃子当然也没有闲着,他叫上了两位好手,骑着大马,晃晃悠悠的从县衙大门走了出去。青狮迈开大步,它的蹄声清脆作响,刘桃子则是打量着左右,如当初担任游徼时那样,目光凌冽。黎阳的建筑大多矮小破旧,道路同样如此,但是放眼望去,却是能看到活人,不像当初的成安那般是个鬼城。偶有行人路过,看到这骑着大马的官员,自是急忙躲避。而在每一个交叉口,则都是有十余人,眼巴巴的看着左右,这些人大多都是些老人,白发苍苍,眼神浑浊。看到有骑马的,这些人非但不怕,反而是连滚带爬的走上前来,“官爷!收了我吧!我什么事都能做!我吃的也不多!”“我会打铁!!”“官爷,我一日吃一顿就好”这些人衣衫褴褛,破裂的衣裳里能看到排排肋骨,刘桃子所带来的骑士赶忙上前,阻挡他们,这些人吓得连连后退,刘桃子看向了一旁的骑士,“给些钱。”骑士一愣,随即点头。刘桃子继续往前走,黎阳处处都能看到些无家可归的人,他们就蹲在各个交叉口,或是躺在路边,或是蹲在食肆前。有的是不健全的人,有的是老人,还有几个病怏怏的孩子。可若是再往前走,来到了黎阳城南,情况就变得有些不同了。这里的道路颇为平坦,建筑也开始变得高大起来,显然,如成安城东那般,这黎阳城南也是富贵人家的住所。沿路反正是看不到什么行乞者的,在最中间,能看到一处高大的佛塔,那是全城最高的建筑。越是往里走,所能看到的僧侣便多了起来,这些僧侣手持棍棒刀兵,看到官人,也根本不怵,只是埋头走自己的路,他们留着胡须,看起来便强壮凶狠,完全没有点和善模样。刘桃子与他们擦肩而过,这些人甚至不曾多看桃子一眼。他们继续前进,如此走了许久,终于,刘桃子停了下来。走到了最南,也就是那佛塔跟前,便看到一道精致的院墙,这墙金碧辉煌,所用的瓦砖都不同寻常,倒是有点跟郡守府看齐的感觉了。这院墙还没有修建完成,能看到有千余人,都是些青壮,此刻正裸着上身,运砖上瓦,和泥涂抹,浩浩荡荡,着实比徭役还要热闹。刘桃子等人刚刚靠近,就被一行人所拦下。这些人皆穿着黑衣,短头发,手持刀剑棍棒,高大强壮,他们挡在了刘桃子等人的面前,一个碧眼的胡僧打量着面前的刘桃子。“佛门净地,外人莫要靠近。”骑士大怒,“岂敢对县丞无礼?!”听到这句话,那僧侣竟没有半点惧怕,他仰起头来,“县丞又如何?此佛门净地,除非监院邀请,否则谁都不能靠近。”骑士们缓缓拔出刀来,都看向了刘桃子,只要桃子一声令下,他们就要砍下面前这颗头颅来。刘桃子此刻却仰起头来,打量着远处那高大的佛塔,他都不曾多看面前这胡僧一眼。“我说你”胡僧怒了,上前一步,刚开了口,刘桃子缓缓低下头,与他对视。这一刻,胡僧毛骨悚然,就像是遇到了什么大恐怖,浑身僵硬,竟不能动。“刘公!!”“刘公!!!”就看到从后方忽然跑出来一个人,刘桃子见过那人,是县衙的职吏。这人快步走到刘桃子的身边,满脸堆笑。“刘公,郡衙的赵郡丞正在等您呢,我去了许多地方,都找不见您快些跟我回去吧。”他说完,又猛地看向了胡僧,“尔等莫非不知这是县丞吗?都给我退下!!”那几个壮僧竟低着头后退了几步,不再有方才咄咄逼人的姿态。“刘公,赵郡丞就在他的府里等着您,我现在就带您过去?”赵府内。李骏正低着头,站在一个高大男人的身边。那男人手里捏着箭矢,看着对面的投壶,轻轻丢下,箭矢没中。男人赶忙跑上前去捡箭矢,李骏也跟着他来回的跑。男人玩的不亦乐乎,李骏却是一边说一边跑,累的一塌糊涂。终于,男人停了下来,看着一旁气喘吁吁的李骏,“这么说,这人是军旅出身?”“反正绝不可能是个游徼出身谁家的游徼能骑的那般大马,他胯下那战马,绝对是塞外之宝还有他身边的诸多鲜卑武士,这哪里是一个游徼所能有的?”男人再次举起箭矢,“可我听人说,他是个应试的秀才出身啊”“秀才???”“不像”李骏直摇头,男人笑呵呵的将箭矢的方向对准了李骏,“所以说,你怕了他?便想让我亲自出面?”李骏看着那闪烁着寒光的箭矢,喉咙不由得吞咽了下,“赵公,我只是想,这样的人可以作为您的帮手,我们这些小人,若是那句话说错了,不是坏了您的大事吗?”听到这句话,赵郡丞终于是哈哈大笑。他再次转移了箭矢的方向,“好吧,算你说的有些道理,我就在这里等着他。”“去吧,去吧,盯住姓石的,勿要让他再有什么动作。”“唯!!!”男人丢出箭矢。正中投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