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页(第3/3 页)
人群里没有闺女,都是媳妇。闺女们都藏在各家磨道下或水井里,粮食也藏在那里。
葡萄跟村里的媳妇、老婆儿们站在场子一边,男人们站在另一边。一两百鬼子浑身汗得透湿,枪都上着刺刀,围在场子四周。隔着几步,人都觉得让枪口指得后脑勺发胀。
葡萄的男人铁脑跟所有男人一样,两手捧住后脑勺,蹲在地上。男人们的脚都拴了指头粗的电缆,四五个人串成一串。集上卖烧田鸡,就这么个穿法,葡萄心想。
男人女人之间,留出二十步的距离。中间走着两个人,一个是挎长刀的,一个是挎短枪的。两个人走过去,走过来,步子不快不慢,出左腿出右腿都有商量似的。两袋烟工夫,男人女人都让他们走得心乱气短。
挎长刀的那个人一下子停住,挎短枪的人没提防,一步已经出去,赶紧又退回来,两个膝头一颠。挎长刀的人跟他说了一句话,斯文得谁也没听见声音。挎短枪的人亮开嗓子说:“大爷大娘们,大哥大嫂们!”
原来这货是个中国人。村里人不懂也有翻译这行当,只在心里叫他“通翻鬼子话的”。翻过来的鬼子话大伙渐渐明白了:场子上这几百人里有十来个八路军游击队,他们是杀皇军的凶手。人家皇军好好在那里架电话线,你就把人家给杀了。良民们能不能让凶手逃过惩办?不能够!再往下听,人们眼皮全耷拉下来,腿也发软。鬼子要媳妇们认领自己的男人。
媳妇们都一动不动,大气不出。不用看脸,光看脚也知道谁生谁熟。十来个“老八”比她们男人皮要白些,白天歇着夜里出动的缘故,也不如她们男人硬朗,吃得太赖,饥饱不均。老婆儿们把五六十岁的老汉们认了出来。
场子上还剩的就是青壮年。一个年轻媳妇站起来,头低着,木木地朝男人那边走。她叫蔡琥珀,是前年嫁过来的,怀头一胎时,摇辘轳把打井水手软了,辘轳把打回来,打掉了肚子里六个月的男孩。第二胎生的是个闺女,从此公婆就叫她拉磨,把牲口省下,天天放在野地吃草。她走了五六步,停下,把怀里抱的闺女送到她婆婆手里。这时她抬起头来。男人们从来没见过她眼睛什么样儿,她老把它们藏在羞怯、谦卑以及厚厚的肿眼泡后面。这回他们看见了她的眼睛了。她的眼睛原来也跟黑琉璃珠搁在白瓷棋子上一样,圆圆的好看。她把这双眼在他们身上走了一遍,又藏到眼皮后面去了。然后她脚步快起来,走过头一排男人,跟她男人照面也不打就错了过去。她低头埋脸,扯上那个三十来岁的“老八”就走。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