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章(1)(第1/2 页)
叶潘钦家的三千金,都十分健康,一个个出落得像花儿似的,高高的个儿,两肩珠圆玉润,令人赞叹,胸部高大丰满,两只胳臂像男人般强壮有力,当然,由于她们健康而又精力充沛,有时难免喜欢饱餐几顿,她们对此也丝毫无意掩饰.对于她们公开的.旺盛的食欲,她们的母亲,将军夫人利扎韦塔.普罗科菲耶芙娜,有时虽然屡加白眼,但是,因为女儿们对待她的某些意见虽然表面上装出毕恭毕敬的样子,实际上,这些意见早就在她们中间丧失了原先的.无可争议的权威,甚至这三位小姐业已形成的一致行动,还常常有压倒高堂老母之势,因此,将军夫人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认为还不如不予争辩,干脆让步为好.诚然,人的性格常常身不由己,不肯服从明智的决定;利扎韦塔.普罗科菲耶芙娜年复一年地变得越来越任性和越来越没有耐心了,甚至变成了一个怪物,但是因为她手头毕竟还剩下一位非常听话和调教得惟命是从的丈夫,因此她一肚子无处发泄的怨气,通常也就发泄到他头上了,此后,家庭里的祥和气氛又重新建立起来,一切又都好得不能再好地进行下去了.
话又说回来,将军夫人自己也没有丧失胃口,通常在十二点半,跟女儿们一起享用几乎与午餐不相上下的丰盛的早餐.小姐们喝咖啡,那就更早了,在十点正,她们刚刚睡醒,就坐在床上,人各一杯.她们就爱这样干,这规矩定下以后,一直沿袭至今.十二点半,在靠近母亲房间的小餐室里便摆桌开饭,如果时间允许,将军本人有时也亲自光临享用这一亲密无间的家庭早餐.除了茶.咖啡.奶酪.蜂蜜.黄油.将军夫人最爱吃的特制的油炸馅儿饼,以及肉排等等以外,甚至还端上来浓浓的热鸡汤.在我们故事开始的那天上午,全家人都聚集在餐室里等候将军,将军答应十二点半以前准时前来用餐.如果他迟到哪怕一分钟,她们就会立刻派人去请;但是他却准时光临了.他走到夫人跟前,向她问了好,吻了吻她那纤纤玉手,随后,他发现她的脸上这次似乎有某种非常特殊的表情.虽然他在头天晚上就预感到,由于一件"无稽之谈"正如他惯常说的那样,今天肯定会出现这种情况,因此昨天临睡前,他就担心这事要发作,但是,现在,心里终究又打起鼓来.女儿们走上前来同他亲吻;这时她们虽然并没有生他的气,但是似乎也有某种特别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诚然,由于某种情况,将军近来变得特别多疑;但是,因为他是一名富有经验和老谋深算的父亲和丈夫,便立刻采取了对策.
如果我们在这儿打住,借助于某些说明,来直接而又精确地描绘一下,在本小说开始时我们发现叶潘钦将军的家庭所处的那种关系和情况,也许,我们还不致于十分损害我们这个故事的生动与鲜明.我们方才已经说过,将军本人虽然不是一位学识渊博的人,相反,诚如他自己所说,他是"自学成才"的,但是话又说回来,他却是一位富有经验的丈夫和老谋深算的父亲.比如,他立下了一定之规,并不催促自己的女儿忙着出嫁,也就是说,"并不唠唠叨叨地讨她们嫌",并不用父母对于她们幸福的过分操心来使她们不安,甚至在一些有几位小姐待字闺中的最聪明的家庭,也不由得会自然而然地常常发生这样的情况.他甚至煞费苦心,让利扎韦塔.普罗科菲耶芙娜也听从他采取的这个一定之规,虽然事情总的说来是困难的......其所以困难,因为这样做不自然;但是,将军这样做,还是非常有道理的,这道理根据的是事实,而事实十分明显.父母既然让待字闺中的女儿完全自己作主和自己拿主意,到头来,她们自然就不得不自己动脑筋,那时候便会水到渠成,因为这事出于她们自愿,她们也就不会任性和太挑剔了;做父母的只要不麻痹大意,尽可能不使她们觉察地暗中观察,以免出现某种奇怪的选择或不自然的偏差,然后抓住适当时机,一下子全力促成,并施加自己的全部影响把事办妥.说到底,不说别的,单是他们的财产和社会地位,就在年复一年地按几何级数增长;因此,时间拖得越长,几位待嫁的闺女的身价也就越高.但是,在所有这些无法反驳的事实中又出现了一个事实:他们的长女亚历山德拉,突然,而且几乎完全出乎他们意料之外地这事仿佛永远如此过了二十五岁.几乎同时,阿法纳西.伊万诺维奇.托茨基,一位上流社会的风云人物,家私奇富,与高官显贵交往甚密,又一次表露了他想成亲的夙愿.他年约五十五岁,气质高雅,趣味雅致脱俗.他想结一门好亲;他是一位品位非常高的美的鉴赏家.因为从某个时候起,他就与叶潘钦将军的交情非同寻常,更由于他们相互参加了某些金融事业,他们之间的交情便变得愈加莫逆,因此,他就将这事告诉了叶潘钦将军,想听听他的主意和指教:如果他打算与将军结为翁婿之好,有没有可能?于是在叶潘钦将军平静而美满的家庭生活中便出现了明显的变化.
上面已经说过,最小的阿格拉娅是家中无可争议的大美人.甚至像托茨基这么一个极端自私自利的人,也明白不应该在她身上打主意,阿格拉娅这块天鹅肉不是给他享用的.也许是一种多少有些盲目的爱,也许是一种过分热烈的姐妹情谊,把事情夸大了,但是阿格拉娅的命运,还是在她们之间被十分真诚地安排好了,这不是一般的命运,而是人间天堂可能有的最高理想.阿格拉娅的未来夫婿,应当具有至高无上的美德和成就,更不用说财富了.两位姐姐甚至心照不宣,暗自决定,一旦有此必要,为了阿格拉娅,她们情愿自我牺牲:准备给阿格拉娅的妆奁,数目极大,令人咋舌.她们的父母是知道两位姐姐的这一协定的,因此,当托茨基前来讨教的时候,他们俩几乎毫无疑问地认定,两位姐姐中的一个,一定不会拒绝锦上添花地实现她俩的愿望,何况阿法纳西.伊万诺维奇在妆奁多少上是决不会计较的.将军极富人生经验,因此他对托茨基的求婚给予非常高的评价.由于某种特别的情况,托茨基在自己的行动上暂时还异常谨慎,仅作一般试探,既然他本人尚且如此,所以做父母的也就仅止于透露一些不着边际.模棱两可的揣测罢了.两位姐姐对这事的反应,虽然含糊其词.难于捉摸,但她们的态度起码还是令人心安的,从中可以看出,大姐亚历山德拉也许不会拒绝.这姑娘虽然性格倔强,但心地和善,深明事理,为人也非常随和;她甚至会很乐意嫁给托茨基,她倘若一口答应,一定会照办不误.她不喜欢炫耀,不仅不会招来麻烦和发生急剧转变之虞,甚至可能使生活充满情趣和美满幸福.她虽不十分引人注目,但是长得很美.托茨基还能找到比这更好的太太吗?
话又说回来,此事虽在进行,但仍属试探阶段.托茨基和将军相互友好地约定,避免过早地采取任何正式的.无可挽回的步骤.甚至做父母的至今也没有完全公开地跟女儿们把事情挑明;同时,也开始出现一种不谐和音:身为一家之母的叶潘钦将军夫人,不知为什么逐渐变得不太满意了,而这点是十分重要的.这时出现了一种足以妨碍一切的情况,一件既微妙又麻烦的事,由于这件事,很可能功败垂成,前功尽弃.
这件微妙而又麻烦的"事"诚如托茨基所说,还在很早以前就开始了,约莫在十八年前吧.在俄国中部某省,在阿法纳西.伊万诺维奇一个最富有的庄园近旁,住着一位十分穷苦的小地主.此人因屡遭失败,而且因失败得十分荒唐而遐迩闻名......他是一位退伍军官,出身望族,起码在这点上他比托茨基略胜一筹.他名叫菲利普.亚历山德罗维奇.巴拉什科夫.他欠了一身债,东西都抵押出去了,但是他经过一番几乎像农夫一样的艰难困苦之后,终于勉勉强强地置起了一份小小的产业.在他稍有所成之后,便异常兴奋.他被希望所鼓舞因而兴高采烈,于是便动身到小县城去暂住几天.他此行的目的,是想见见他的一个最重要的债主,如果可能的话,便与他就如何还债等事宜彻底达成协议.但是他到县城后的第三天,他的村长从他那个小村庄骑马赶来了.他的一边面颊被火烧伤了,大胡子的四周也被火燎焦了.村长向他禀告:"领地遭了大火",就在昨天晌午.此外,"夫人也烧死了,孩子们倒还平安."巴拉什科夫虽然被"命运女神摔打"惯了,还是经受不住这件意外的打击,他疯了,而且一个月后就发热病死了.被烧毁的庄园,连同外出要饭的农民,都被卖出去抵债;阿法纳西.伊万诺维奇.托茨基慈悲为怀,把巴拉什科夫的两个小女孩,一个六岁,一个七岁,收留了下来,给予抚养和教育.她俩从此便同阿法纳西.伊万诺维奇管家的孩子一起抚养长大.这管家是位退职官吏,拉家带口,子女很多,而且是德国人.过不多久,两个小姑娘就只剩了一个,名叫纳斯佳纳斯塔西娅的小名.,最小的那个得百日咳死了;托茨基因为住在国外,很快也就把两个小女孩的事完全忘了.过了五年,有一天,阿法纳西.伊万诺维奇路过此地,想看看自己的庄园,突然在他的乡间住宅里,在那个德国人的家里,发现了一个出落得非常好看的孩子,一个十二.三岁,活泼可爱,聪明伶俐的小姑娘,长大了肯定美貌非凡;在这方面,阿法纳西.伊万诺维奇可以说慧眼独具,看准了万无一失.这次,他虽然在庄园里总共才住了几天,但是却做了妥善安排;从此,在小女孩的抚养教育上便发生了大的变化:为她聘请了一位可敬的.上了岁数的家庭女教师,她对培养少女们接受高等教育很有经验,是个瑞士人,很有学问,除了教授法语外,还教授其他学科.纳斯佳住进了那幢乡间住宅.从此,对小纳斯塔西娅的教育便大张旗鼓地开始了.过了整整四年,这教育便大功告成;家庭教师走了,而前来把纳斯佳接走的是位太太.她是一位女地主.也是托茨基先生的芳邻,不过这庄园不在此地,而在另一处遥远的省份.她得到阿法纳西.伊万诺维奇的指示,并接受他的委托,把纳斯佳带走了.在这座不大的庄园里,也有一幢不大的.刚刚造好的木头房子;这房子收拾得分外雅致,而且这小村庄仿佛故意凑趣似的,叫做"快活村".这位女地主把纳斯佳直接带到这幢静悄悄的小屋,再说她自己是个无儿无女的寡妇,住得也不远,仅一俄里之遥,所以她也就搬来跟纳斯佳同住了.纳斯佳身边出现了一位年老的女管家和一名年轻的.有经验的侍女.室内有各种乐器.装帧精美的为少女精选的丛书.油画.版画.铅笔.画笔.颜料,还有一只模样怪可爱的小狗,又过了两星期,阿法纳西.伊万诺维奇便翩然光临......从那时起,他似乎特别爱上了这个偏僻的草原小村,每年夏天都来,而且一住就是两个月,甚至三个月,就这样过了很长时间,约莫四年光景,生活过得平静而幸福,既富情趣,又高雅别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