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上来自远古之处的那道声音再次切了一声。
接着将语气转向萧怀舟:“黄口小儿,刚才你要问什么?”
萧怀舟怔了一怔,分明是只单单有一个语气发出来,并没有人出现。
可是他们二人却可以清晰的感觉到那神灵将面转向了萧怀舟,在问他问题。
在凡人的心中,若是神明已经做了抉择,那么凡人便不可以随意开口,改问别的问题。
萧怀柔看向萧怀舟,虽然他心中最想问的还是关于大雍朝的国运,还能绵延多久。
可既然神灵已经选择了萧怀舟,而萧怀舟一看就不是想问这个问题。
萧怀柔眼神之中有一点希望闪过,很快又泯灭。
罢了。
怀舟想问什么便问什么,都依他。
萧怀舟也不客气,他不愿意提前将长屿老祖想要灭世的消息告诉萧怀柔。
是因为这件事情告诉了萧怀柔也没有任何的意义。
萧怀柔一介凡人,根本不可能阻止得了长屿老祖。
而萧怀柔刚刚登基为帝,若是现在告诉他,你连椅子都没有捂热就要丢了这国家,怕是比杀了萧怀柔还要更残忍几分。
所以这一切只能萧怀舟自己一个人承担。
萧怀舟他抬头仰视上苍,眼中皆是不卑不亢的神情。
“我刚才问你,若妖道横行,该当如何?神明难道不出手吗?”
这话其实是一点儿也不敬重神明的。
但在现在的萧怀舟心中,敬不敬重已经不重要了。
尤其是在见识过了长屿老祖这种为了一人而放弃天下的修仙者之后,萧怀舟更是对仙途和这些神明心中没有任何好感。
若是每一个修仙者或者每一个神明都像长屿老祖这般,最后还能靠这些歪门邪道飞升成仙,那这留在天上的神明还不如不要。
萧怀柔没有想到萧怀舟居然这么直接的态度。
但这种时候插话的话又没有什么意义。
只能在心中祈祷。
萧怀舟可千万不要再说错话了。
“你想要我出手?”来自远古的神灵语气中越发玩味。
之前的凡人帝王,都是迫不及待的想要问自己的国运如何,自己的寿命如何,自己是否会成为千古一帝?
一千年了,他终于等来了一个如此好玩的凡人。
这千年之中,每一次来一个帝王询问他这些问题,他都觉得十分无聊,于是便懒得回答。
早说过,大雍朝国运会有千年之久,就没有必要再一再重复这样的问题。
所以他每次都装听不见。
直到这一次。这一次竟然有个如此好玩的凡人。
只可惜这个凡人并不是凡间帝王,因为这个凡人身上并没有帝王之相。
可奇怪的是虽然没有帝王之相,却好像有着别具一格的命格。
这等命格无双的人,性格果然也乖张。
“你不动手,难道是我动手?”
萧怀舟反问道。
神明在那投无端端的笑了,那笑声如此爽朗,好似发生了一个极其有趣的人。
“妖道易除,可若要许神明去做一件事情,那便需要付出一些无法挽回的代价,也不知这代价你可否承受?”
“比如呢?”
萧怀舟总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和另一个自己问答。
因为这位神明的语气说话间都和长屿老祖或者谢春山有所不同。
可以看得出来,并没有刻意摆出一副神明的架子,也没有因为萧怀舟不敬他而生气。
“比如你的性命,如何?”
“不可,我是大雍朝的帝王,若有妖道横行,这性命当由我付出才对。”
萧怀柔及时出声。
这神明的话语间似乎有些不对。
哪有神明想要帮助世人,却要让人拿生命去奉献的?
这个神灵所有的行为与之前所看到的长屿老祖又有何不同?
拿一人的性命去换别的,难道被放弃的那个人的生命就不是生命了?
莫非普天之下所有的神明都是如此,视人命如草芥,一点儿也不在意。
萧怀舟一直都没有做声。
他沉默的听着来自远古的声音,虽然这声音所提出的要求与长屿老祖几乎是一致。
可是萧怀舟却还是从其中辨别出几分不一般来。
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他却又还没有品的出。
那到远古的声音自萧怀柔开了口之后,忽然就消失不见了。
连同远处的钟声也一并停止。
萧怀柔扭头看向自己的胞弟,他亦不知是哪句话触怒了那个神灵,竟然一点回复都不给,就此销声匿迹。
台下的群臣听到声音停止,全都抬头起身,先是按规矩给新帝拜了三拜,高呼三声千秋万代。
然后才由钦天监老臣打头,小心翼翼的试探帝王:“敢问陛下,上苍降下何等神谕啊?”
这千年来第二次上苍降下神谕,绝对是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所有人都迫不及待想知道到底为何神谕?
只见萧怀柔动了动已经僵硬的身子,沉默了好久,这才朗声道:“神谕说,我大雍朝还可在绵延千年,但希望群臣鼎力相助,君臣相扶,方得有万世昌盛。”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
萧怀舟不由往大哥的方向看去,一时间甚至怀疑,之前所谓的那道神谕也是当朝新地信口胡诌的吧。
否则大哥的谎话总会说的如此流畅。
群臣听后无不脸上洋溢出兴奋的笑容,全都在感慨大英超竟然还有数千年的国运。
唯有站在高台之上的萧怀舟,忽然间脸色骤变。
因为他听见刚刚消失的远古之声忽然又在他的耳边重新响了起来。
而这一次并没有伴随所谓的钟声。
还是那熟悉的语调,还是那玩世不恭的声音。
“三日之后,若等到倾覆之时你依旧无可奈何,便来上古之阵寻我。”
听到这句话后,萧怀舟第一个反应就是扭头看向自己的大哥萧怀柔。
萧怀柔的脸上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仿佛这句声音只是单纯的响在他的耳边。
只有他一个人可以听到。
而新帝萧怀柔,依旧面色有些忐忑的接受着群臣的祝贺,并且为是否有数千年的国运而操心。
看到这里。
萧怀舟心中了然。
他几乎已经可以确定,刚才那句话就是单独说给他听的,而那个所谓神灵,竟然真的可以知道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甚至也知道长屿老祖想要做什么。
可是为什么会让他去上古大阵寻他呢?
莫非那个上古大阵与刚才所谓的神灵之间有某种奇怪的联系?
萧怀舟心中如翻江倒海一般久久难以平静,可表面上却一丝一毫都没有表露出来。
一直维持着体面的微笑,当做是对萧怀柔刚才所说的神谕的赞扬。
他在心中却已经默默下定决心,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他都会先阻止长屿老祖对于大雍朝的祸端。
至于大雍是否真的可以绵延数千年,他可管不着。
他只希望在太子在位的期间,大雍朝不会出任何的变故。
如今唯一的祸端东夷国已不足为惧,眼下最重要的就是长屿老祖了。
三日之期。
不过是转瞬即逝而已。
从登基之日一直到第三日凌晨,整个王都城一直安然无恙,没有任何大事要发生的征兆。
群臣百官和王都城的百姓还沉沦在新帝登基的喜悦中。
王都甚至重开夜市,大肆庆祝接下来的太平盛世。
可整整这三日,萧怀舟却一点儿也睡不着。
直到第三日凌晨,一把从天而落的上古灵剑直接插入王都城的城门正中间,今天悍雷随之跟着落下。
所有欢度到凌晨的百姓,都猛然从睡梦中惊醒。
狂风四起,天地变色。
原本应该是黑夜的王都城,一下子天空现出了残阳如血的模样。
萧怀舟耳边听到那一声暴喝,正安静躺在踏上数着时辰的人终于是缓缓睁开眼。
这一颗心等了三日,终于等到了落地的时候。
有时候人并不畏惧死亡,但畏惧的是等待死亡的那一段时间。
因为在那一段时间中,他会回首他的一生,他会想到许许多多的事情。
而这些事情如同走马观花一样,在他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回忆。
直到夜尽天明。
直到一直悬在头上的利刃终于落下。
“吾乃归云仙府长屿老祖,今日亲临王都城,只为请萧四公子一人自戕。”
“若萧四公子心甘情愿,则吾绝不伤王都百姓一人。”
“若萧四公子不愿,吾三日内屠尽整个王都城,为吾爱徒陪葬。”
长屿老祖终究是长屿老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带着浩大的仙法。
足以贯穿王都城每一个角落,震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让人心神俱震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原本正在沉睡的人们,听到这个声音全都惊醒过来。
一个个走出屋外,仰头看向天空。
在王都城的法阵外面半空中,有一人白眉须发悬挂在那儿,衣袍随风飞起,有无数道惊雷闪电顺着他身后落下来。
却没有一道闪电能触碰到他。
仿佛那些闪电是他自己带过来的,用来摧毁他口中所说的王都城。
由于大部分生活在王都的百姓都没有见过飞在半空中的修仙者,所以此刻皆被长屿老祖这副模样给震惊到了。
尤其是他们一向仰视的归云仙府竟然说出了要灭世的传言。
还是因为那个萧四公子!
一时间人心惶惶,这股恐慌很快就传到了王都皇宫内。
萧怀柔才睡下不到两个时辰就有太监匆匆来禀报,说是归云仙府与王都城开战了。
萧怀柔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毕竟归云仙府怎么会和王都开战,归云仙府早就和王都井水不犯河水数千年,要说开战亦不是这个时候开战的。
可因为心中清楚萧怀舟和长屿老祖之间的纠葛,萧怀柔立刻起身披起衣袍往宫外走。
“老四现在在哪里?”
萧怀柔很担心这个弟弟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无论如何他们大雍朝只是和归云仙府和平共处而已。
并不存在于一定要听命于归云仙府的意思。
即使现在长屿老祖真的会做出这样疯狂的事情来,萧怀柔心中只是稍微心神不宁。
他根本就没有犹豫过。
若要战便来战。
他绝不会做出那种牺牲自己的弟弟去讨好归云仙府这样的举动。
不仅他过不去心理那关,就连整个大雍朝也会就此在归云仙府面前留下弱势的地位。
以后岂不是任凭那些修仙者欺凌了?
左右长屿老祖他进不了王都城,而他大雍现在刚刚统一,内忧外患全都解决了。
也未必没有和归云仙府一战之力。
总之说到底就是一句话。
绝不会妥协。
跟在萧怀柔身边的太监十分了解自家主子的心意,立刻回应到:“四公子他这几日都住在长宁宫,想必此刻还未起。”
萧怀舟这几日确实一直住在皇宫中。
只是为了避嫌,他选择了住在他母后的长宁宫。
众所周知,长宁宫是王都城出了名的鬼殿,里面除了一片郁郁深深的紫紫竹林之外,渺无人烟,已经荒废了许多年。
起初萧怀柔并不同意萧怀舟住到长宁宫去,多年未修葺的宫殿很有可能会破败倾塌。
但是萧怀舟执意如此。
说是想要同母妃再待几日。
毕竟等过了这段登基的时间,萧怀舟作为亲王已经不可以随意出入宫廷,更别说就此居住在皇宫里了。
明明也是萧怀舟从小长到大的地方,偏偏在萧怀柔登基之后,这里对于萧怀舟来说就属于禁地,无事都不许过来的那种。
所以说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句话古人从来都没有说错过。
萧怀柔当时也是顾及到这份心思,才会一时心软同意了萧怀舟住在长宁宫。
如今细细想来,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萧怀柔想通了其中某个关窍,甚至连长靴都没来得及整理好,就直接狂奔去长宁殿。
整座王都城上面都是电闪雷鸣,江并不是很大的皇宫照的火光通天的。
一道又一道白色的影子劈在宫墙上,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可在这子时最恐怖的时辰,总是最容易威慑人心的。
萧怀柔赶到长宁宫的时候,萧怀舟手里正提着一个小小的铁锹子,蹲在长宁宫旁边的竹林下面,不知道在挖些什么。
他青色的衣袍散落在青石砖上,沾染了不少灰尘,看上去又旧又脏。
但萧怀舟却不愿意更换。
明明有人给他准备了亲王的衣袍,按照准亲王的规格制作的十分精密,但是萧怀舟却没有多看一眼。
那些身外之物,他毫不在乎。
他所有的心思都落在他现在手中,一把小小的铁锹子,正一楸一楸地挖着竹林下面的土。
萧怀柔身后的太监刚准备喊通报,却被萧怀柔抬手制止了。
萧怀柔垫着脚尖慢慢往前走,待到凑近的时候才看见萧怀舟另一只手中竟然抓着一截刚露出土面的竹笋。
鲜嫩的竹笋上还裹着明黄色的泥土,刚刚破土而出就被萧怀舟攥在了手中。
萧怀柔这才想到,其实他这位四弟,小时候是很喜欢挖竹笋来玩的。
母后的宫中种着成片成片的竹子,每到春冬交接的时候,就会长出许许多多的竹笋。
他们小时候的玩意儿少,便对这些竹笋起了兴趣,经常一脚一个将这些竹笋踩着玩儿。
偏偏萧怀舟小时候又极爱吃竹笋,每每踩到之后,宫人摘不到最新鲜的竹笋,萧怀舟便会哭着闹着非要吃。
多少有些无理取闹了。
但还有更重要的是,萧长翊小的时候对竹笋有禁忌,每一次一碰到就会浑身起红疹。
所以皇宫内除了长宁宫,其他地方都不允许种下竹子。
每当萧长翊偷偷摸摸来跟他们玩闹的一身红疹回去,明贵妃便会跑去告状,说有人要陷害他的孩子。
一来二去,事情闹得多了,母后便觉得烦。
每年冬雪融化之后就命人将所有的竹笋全都除去,等到萧怀舟背完功课回来的时候,自己唯一的乐趣也就消失了。
那真是喧喧闹闹无忧无虑的童年啊。
可惜好景不长,母后走后长宁宫就再也没有人过来,这些竹子也便任凭它们疯长。
再也没有人来管过这些笋呀,或者是其他的东西。
萧怀柔不禁有些感慨。
“怎么忽然又在挖这个玩?”
萧怀舟听见背后的动静回头,萧怀柔才发现他两只手上都沾满了泥土,像是刨了个什么东西。
小时候萧怀舟就很爱干净,碰上一点点泥都会哭的稀里哗啦闹着要沐浴,如今长大了,倒是一点也不嫌弃了。
越发粗糙起来。
“我怕等会儿来不及,先给自己立个衣冠冢在这,我这一生也没有什么牵挂的,若是可以,死后就在此陪伴母妃生生世世。”
萧怀柔面色一变,语气突然变得高声起来:“胡说什么?区区一个归云仙府,我必不会允许他伤你。”
越过萧怀舟的肩头,萧怀柔目光落在他身后一个小小的土坑中。
萧怀舟确实是在挖坑,只是把坑中原来占着位的竹笋给挖了出去而已。
竟还在坑中铺了一些平日里他最喜欢的衣衫。
这是真的自己在给自己刨坟呢。
作者有话说:
嗷啊嗷,完结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