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袍中年人似乎进入到某种玄妙状态，并没有感觉到三人的到来。他颇有节奏地吐纳，使天地之气转化为自身气息。隐约之间，聂磐看到中年人成为定山之石，虚幻的气流化为一座山，使整个庭院都变得肃穆和苍茫了。

“呼！”

伴随着中年人的一声低沉的轻呼，他缓缓地推出了一掌。掌风拍在古松树身上，激荡得松针簌簌而落，好像下起了松针雨。

“贺知兄的气力又精进了啊！”长孙无名拂掌笑道。

“长孙兄见笑了。”中年人睁开眼睛，笑着回应道。他看到聂磐和朱朱站在长孙无名身边，不由得微微一愣。

长孙无名以极其简短的话，介绍了聂磐和朱朱，还讲了上端云天作为魔灵的所作所为。

贺知听闻，不由得连连摇头。“实在没想到上端云天是这种人。聂少侠为民除害，贺某着实钦佩。”

“只是巧合而已。”

贺知请三人走入学院大厅。有小童子端茶倒水，几个人分宾主落座。聂磐发现大厅里摆着不少书架，上面有许多古籍、书简和卷轴。

“贺先生果然与众不同，这本《勿语》是风国豪儒叶惊秋新著，连风国不少学门子弟都未拜读呢！”朱朱指着贺知桌上的一本书说道。

“哦，朱朱姑娘见识甚广，居然知道此书渊源，看来很不简单啊！”贺知有些惊叹地说道。

“我只是碰巧见过叶先生，听说过他的观点和论述。”朱朱微微一笑。

“朱朱姑娘对叶先生的观点怎么看？”

“道理要对懂理的人说，对不知道仁义的人，则不要讲解道理，否则自己会陷入束缚和迷惑。”

“朱朱姑娘总结得真好啊！”贺知连连点头。

“贺先生如何评价此书？”

“立意高远，如同高山流水；境界深沉，如同大海之渊。”

聂磐听着贺知和朱朱交谈，自己一点也不插不上话，心里有些许失落。他想起自己跑进父亲书房，看到过许多古书收藏。

父亲是一个喜欢诗书的人，书房中满是书香墨气。

假如聂家没有败落，或许自己也会成为一名学门子弟吧。聂磐心中暗自想道。

不知不觉之间，一个时辰过去了。

贺知和朱朱谈得十分尽兴，长孙无名也听得颇为有趣。至于聂磐，心思一直想着聂家，想着不知所踪的父母，倒是没有对他们交谈的学问产生共鸣。

眼见时间不早，长孙无名起身向贺知告辞。贺知没有刻意挽留，只是希望朱朱有机会再来学院，他们再好好地焚香交谈。

临别之时，贺知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作为赠礼送给了聂磐。聂磐欣然接受。

“聂少侠心地良善，未来必成大器。不过，我看你心中心索颇多，好像有些执念没有放下。临别之际，我送聂少侠一句话，算是一种期盼吧。”

“贺先生请讲。”

“书要往后翻，人要往前看。”贺知捻须说道。

听了贺知意味深长的话，聂磐不由得心头一震。

或许破除心中执念，不再为背负聂家复兴所累，自己才能真的踏上心中的大道？

离开银甲城学院，天色已经暗下来。

长孙无名提议先吃晚饭，再陪着聂磐到银甲城最好的勾栏听曲。眼见长孙无名极为热情，聂磐只好同意。朱朱说，醉仙居很不错，尤其是酒香味醇，就到那里吃饭好了。

于是，三个人一路同行，来到了醉仙居。

凑巧的是，他们刚到醉仙居楼下，老和尚修空带着了悟小和尚路过。他们说已经为银甲城的小寺庙添了香火钱，现在就要离开银甲城，到别的地方去修行。

修空和长孙无名说了几句感谢话，然后转身对聂磐说道：“聂施主，老僧有一句话想对你讲，但愿对你将来修行有所助益。”

“大师请讲。”聂磐双掌合什。

“莫为执念自缚身。”修空声音不大，却如同空谷佛钟长鸣，使聂磐再一次感受到心灵的撞击。

看到聂磐似有所悟，修空老和尚微微一笑，口念四句偈语，转身向银甲城门走去。“心有善念善自生，花开花落万物轻。若为凡间诸般事，不教人为意万重。”

余音袅袅。

等到修空和了悟和尚远去，消失在夕阳西下的余辉之中，聂磐三人才登上醉仙居。朱朱点了几样醉仙居的招牌菜，又要了一壶二十年陈酿，美滋滋地喝起来。

长孙无名偶尔讲些银甲城的趣闻，又提及寒国不为人知的复杂政局，表现得云淡风轻。

聂磐显得有些沉默。

对于贺知和修空老和尚的赠语，聂磐有了一点新的思索，隐约感觉到破除执念的机缘将至。至于机缘是随心所欲到来，还是需要再有某种外力加持，这倒不是太过重要了。

有了这种感觉，聂磐心境变得平和，主动端起酒壶倒酒喝。朱朱和长孙无名见聂磐有了兴致，也都高高兴兴地喝酒，气氛一下子烘托起来。

酒至半酣，长孙无名提议去听银甲城最有名的歌妓唱曲。

三个人离开醉仙居，借着皎洁的月光，走到位于河畔的梦飞亭。梦飞亭是一座独立的阁楼，与诸多勾栏歌坊不同，格调极为雅致，造型更是唯美，颇似一只凌空飞燕。

梦飞亭的歌妓名叫唐曼，长得颇为清丽脱俗，歌声更是曼妙无比，如同夜空下的夜莺鸣唱。长孙无名频频举杯，聂磐喝得意兴飞扬，眼神渐渐迷离，酒意已经有了九分。

不知道什么时候，朱朱离开了梦飞亭。

亭内香气越来越浓郁，使聂磐觉得耳热心跳，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在体内鼓荡。目光迷离之际，一个女人坐到了聂磐的身边，竟然是多宝阁阁主陆夜燕。

陆夜燕穿着一袭薄如蝉翼的轻纱，曼妙的身姿像一位飞天仙女，美丽的大眼睛满含深情地望着聂磐。长孙无名和唐曼都不见了。

“聂少侠，我来陪你喝酒好吗？”陆夜燕吐气如兰，温柔的手轻轻地抚摸聂磐的脸。

聂磐感觉到体内的奇妙感觉越来越强烈，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抱住了陆夜燕的腰，脑袋向美人的酥胸靠去。

突然，聂磐的耳朵吃痛，被人狠狠地拧住了。陆夜燕吓了一跳，连忙躲到了旁边。随即，咬牙切齿的朱朱出现在聂磐眼前。

“小色鬼，你要干什么？趁我不在想占陆阁主的便宜吗？”

“我，我没有啊……”聂磐的酒醒了一半，连忙解释道。

“哼，都被我抓现形了，还不承认？”朱朱一边说，一边拉起聂磐，推开梦飞亭的房门走出去。

轻柔的夜风吹拂在脸上，聂磐的酒意又清醒三分。朱朱松开手，拉着聂磐走上石桥。

石桥下，浅浅的河水潺潺流动。倒映的月亮随波轻晃，像美人的笑脸，像盛满美好的玉盘。

两岸的垂柳轻轻摆动，如同妩媚的舞姬扭动腰肢。桃花开放，香气飘荡在夜色之下，有暖人的气息流转。远处，三两声狗吠划破夜的宁静，令人感受到人间烟火气。

聂磐扭过头，看到朱朱仰望夜空，神情悠然地凝视明月。她姣好的侧脸好似一轮明月，闪烁着令人动容的光洁。

“好美啊！”聂磐不由自主地低声赞叹。

“我好看吗？”朱朱转过头，朝聂磐微微一笑。

聂磐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看得我都醉了。”

“傻样。”

听到朱朱柔声的嗔怪，聂磐的酒意又浓了。

酒不自人人自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