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天，穆天章果然来山里面了。

踏上曾经多次走过的这段缓坡，穆天章走几步回头朝山底看几眼，茂密的小树林，山底的水井，崎岖蜿蜒穿山土路，还有远处零散的几家房子，物是人非的感觉让这位年过六十的老人黯然神伤。

半山腰院子里，抚摸着大肚子来回走动的金玉珍抬起头就看到了穆天章，瞬间心跳加速，老支书怎么来了？他来干啥？

金玉珍脑子里想着各种可能，就是没想到老支书早不来迟不来，为啥偏偏这时候来，她忙加快速度往屋里走，和提着热水瓶出门的金忠德差一点撞上。

“玉珍啊！怀着娃呢，走路可要慢当点，看着道，不敢冒冒失失的，出个啥事可咋得了？”

面对金忠德的埋怨，金玉珍微微一笑：“爸，没事，平时我都注意着呢，今天情况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冒失就是冒失，你还不承认，跟小的时候一模一样。”

金玉珍不好再争执，金忠德是管她从小到大，怀孕了还陪着她照顾她的爸，再怎么数说，还不都是为她好？

“好好好，下回我注意，呵呵！”金玉珍一笑，金忠德那股气一下子烟消云散：“这就对了嘛！走，喝水，等下饭就熟了。”

金玉珍回头看了看远处，指着坡下道：“爸，穆叔来了，已经上坡了。”

“哦？”金忠德轻轻拨开金玉珍向坡下看了一眼，穆天章已经快到院子里，便感

叹道：“该来的终归要来呀！”

接着，指着屋里：“玉珍，你先进屋，我来应付他。”

金玉珍太相信金忠德的能耐了，油坊失火那年，金忠德在大队办公室说得穆天章无话可说，那时候，穆天章还是大队支书呢，人人尊敬的前丰大队一把手。

现在，穆天章下台了，金玉珍相信，金忠德更应该有办法对付他。

金玉珍进屋关上门，趴到窗户向外看，见穆天章刚走上院子，手背在身后，脊背挺得老直。

真的是无官一身轻呀！

穆天章当支书那些年，金玉珍可从未看到过他腰杆挺这么直过。

穆天章从后背腾出一只手，指着金忠德在喊：“忠德，你不够意思哈，一个人来躲清闲也不喊叫我一声。”

“哈哈，你这不来了吗！来来，喝茶，刚采的秋茶，味道好得很，知道你要来，我早早把开水都烧好了。”

金忠德故作轻松，不放心地向屋门口瞅了一眼，这个细节还是让穆天章看在眼里，笑道：“忠德，瞅啥？是不是屋里藏了老太婆？”

“去去去，扯淡，我是那种人吗？我看你才是那种人，要不然艳霞她妈咋动不动回娘家呢。”

“我？呵呵！我是想哟，就是有贼心没贼胆哟！老都老了，想那些干啥？吃好喝好，说不定哪一天阎王就喊我走了。”老支书说完便扯了把凳子坐下，一眼就看到了金玉珍喝过的杯子，印着红喜字的搪瓷缸子，小而

精巧，盖子放在一边，缸子的白水透底，没有一点茶釉的痕迹。

穆天章拿起缸子看了看，又斜着眼向屋门口瞅了瞅，放下缸子便道：“怎么？改口味了？”

金忠德给穆天章倒了杯茶，将茶缸放在穆天章面前，缓缓坐定，笑道：“尝尝，看咋样？”

穆天章端起茶缸闻了闻，一股清香入鼻，他不由得闭上眼，神领这股久违的味道。

“有些年了啊！有些年没感受到这种山泉泡茶的清新了，香啊！”穆天章睁开眼，盯看着金忠德片刻，继续道：“忠德，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玉珍在这里？”

金忠德摇了摇头，悠然地喝了口茶，岔开话题道：“味是好，就是水温不够了。”

穆天章根本不听他扯这些，眼神始终不变地看着金忠德：“响鼓不用重锤敲，你瞒不过去，玉珍几个月前就不见人了，我就估计啊可能是在这里。”

穆天章指了指屋门继续道：“你们都把我当外人了，当我还是以前的村支书，你们错了，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操不了那么多闲心了，公社让牛志元接我班，从那一天起我就是平头老百姓，和大家一样，受牛志元管呢。”

穆天章遥望远方青山，眼里拂过一丝失落，似乎公社让他下台对不起他这些年的辛勤努力一样。

金忠德故意道：“你说这些啥意思？”

“没啥意思，我想说，忠德，你别把我当外人，我不会去干那些没

名堂的事，你就放一万个心。”

穆天章态度诚恳，句句发自肺腑，金忠德好像信了，于是道：“天章，其实也没啥需要隐瞒的，玉珍是晚辈，对你也是尊敬得很，我相信你不会那么二，所以嘛！我也不想隐瞒你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啊！”

“你早不该这么防着我了。”穆天章咧嘴笑了，端起茶缸喝了口。

金忠德略加思索，唇角微动，是啊！要把穆天章当外人防不现实，今天穆天章突然来，要是晚上不走，照样会和玉珍照面。

与其被动解释，不如直截了当让他穆天章见见金玉珍现在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