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样分就没意思。”白衣男翘着腿说道,他后边几个人笑了起来。
“咋没意思,你就说他们是不是给人打工,你就算是个叼毛经理,郭台铭叫你走你也得走不是,真当以为自己是老板啦,要我说就叫做全体工人联盟。”衬衫男手一挥,这下我才感觉他普通话说的并不太标准。
黑衣男和白衣男笑了起来,脸上带着戏谑,似乎是不太认同他的说法,但一时又说不出来什么。
“我走了,我走了。”那个小辉终于还是说道,他点点头,脸上已不再挂着笑容。
“别啊,你不是说一起搞的吗。”黑衣男似乎对他的离开有些猝不及防,高声喊道。
“我就是来看看而已,我走了我走了。”那人一边侧身走着一边辩解道,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食堂。
“妈了个逼的。”
“改作为职工谋福利怎么样。”
“职工这个叫法不错。”白衣男附和道。
衬衫男眉头微皱,手掌摩挲着下巴,没有说话,似乎在琢磨着什么。
黑衣男站了起来,朝门口看去,“真走了啊。”
“走了走了。”门口附近也有几个在看戏的,马上应道,自从刚才进来后也不吃饭。
“唉呀别管那个人了,走了更好。”衬衫男说道。
“那倒是。”白衣男点点头。
“是吧,难道你还要把郭台铭也请进来!”衬衫男看到有人附和他,手一挥说道。
“谋福利也改一下。”黑衣男没有理他,自顾自说道。
“他妈的。”衬衫男笑了起来。
“咱们不是谋什么福利,这本来就是我们的权利。”
“那改成权利?”
“不能这么讲。”
“那这么说,干脆啥都别说,不说就不会错。”
“你能不能安静下,不要老是催他。”白衣男说了一句。
“那你他妈倒是说一句啊!我不是在帮着想吗,你自己想出过一句没有啊!”
白衣男不再说话,脸阴沉着,衬衣男则是嬉皮笑脸起来,转过身去倚着桌子跟几个小兄弟说着什么。渐渐的有几个看戏的就散了,不少人开始玩起了手机,还有的隔着打饭窗口就跟那些阿姨大叔聊天,大叔问他们在干嘛,有人说在讨论吃什么。
“讨论这么久啊。”大叔说了这么一句。
“维护职工权益,提高工资待遇。这样说怎么样。”黑衣男一说话,两边的人就朝他围了上去。
我以为他们讨论完就结束了,没想到其中一人拉开了一张横幅,另一个手里拿着喷漆把那句话喷在了上面,他们拿起那片横幅,开始重复叫嚷起来。
“维护职工权益,提高工资待遇!维护职工权益,提高工资待遇!维护职工权益,提高工资待遇!维护职工权益,提高工资待遇!”
……
刚刚还一盘散沙的人群仅仅因为这一条标语便一致起来,嚷声越来越大,那条有些字体模糊掉的横幅在空中挥舞着,忽然系在左边杆子上的横幅脱落掉了,人们喊声继续,有人直接就站在了桌子上,继续举着另一边横幅,让两边一样高,但有些人看到有人站上了桌子,自己也不甘示弱站了上去,甚至在上边蹦跶了起来。
刚才离开的一些人又迅速给源源不断来的人补充完了,继续有人加入进来,瞅了两眼便跟着喊口号,门口早已经聚集了一大批看热闹的人,现在要出去已经不可能,这会儿正是下班的时候,人群越来越多,他们喊了好一会儿后,忽然齐齐转过身,对着那些食堂打饭的大叔阿姨,面对面的是十几个半弧形的窗口和一整扇玻璃,从食堂一边到另一边,里面是暖黄色的灯光打在一个个长方形的菜盆上,也打在那一个个穿着白色厨师服表情各异的大叔和阿姨脸上。我终于明白他们将食堂人员当做了第一批展示的人群。那些大叔和阿姨有的看了他们两眼就低下头用大汤勺铲着面前的食物,有的则是一直互相对视着,有的则转过身一个接一个打着饭,仿佛对面不是抗议的人群,而是像往常一样一排排等着打饭的人。
陆陆续续有几个人走到窗口前去打饭,如果是男生便会被扯回来,扯了几下也就识趣地走了,女生则是让她们打完,但女生通常看到这阵势也不会进来打饭了,那么几个辛苦挤进来的也是匆匆打完就低头走掉。
里面还是有一个大叔看不下去,戴着口罩的脸在拼命挤压着,手指指着这边的脸老哥,但他的声音在人群的吼叫中连根毛都听不见,像是在上演默剧。
终于不知道是谁做了下指挥,大家又齐齐转身,四周各处都在嚷着,“让人家吃饭,让人家吃饭。”
“出去外面,出去外面!”他们终于是要往外走了,气势更加汹涌了起来,那举着横幅的老哥手像是不会酸似的,这会儿从桌上跳下来,开始急急忙忙把横幅往杆子另一头系上,刚才还把门口堵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居然主动给他们让出了一条道。
门口此时又被出去的人堵了起来,仿佛人人都怕落于人后,打菜窗口边一下子全部空了起来,里面的阿姨招了招手,不少手里捧着饭盒的姑娘马上就冲了过去,也不管排不排队了。
忽然人群又疯狂涌了进来,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大手撕扯似的,冲起来后开始往四面八方跑,我正在诧异的时候看到了一大批穿着制服的富士康保安在门口协奏起了动作一致的舞蹈,手里的保安棍也跟随那舞蹈一起一落,门边的很多老哥直接被打翻在地,横幅掉了,脚上的鞋飞了,一个个躺在地上像蛆一般扭动着。另外一些保安则冲了进来,紧紧咬住视线中正在逃窜的目标,像老鹰抓小鸡一般追上去,结结实实两棍子,砰砰,每个都是两棍子,打翻在地或者让对方抱头蹲下。少数几个逃出去的老哥凭借优秀的跑步能力不停地跑,不停地跑,不知道最终要跑到哪里去。
我和阿董原本已经在排队打饭,忽然阿董就被一个晕头转向冲过来的老哥撞倒了,那老哥一米八几的身高,竟然被吓得冲过来把猝不及防的阿董撞在了地上,导致阿董的手机被撞出去几米远,我赶忙去捡那飞出去的手机,回来的时候看到那老哥浑身如鹌鹑般发抖,低着头不停地给阿董说这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那老哥低头重复着,一直到阿董差不多打完了饭依旧在念叨着,我感到后背一阵炽热,他实在挨我挨得太近,而且低着头,每次急促的讲话时那呼吸都要喷在我后颈上,我不由一阵难受。在他身后同样站着几个跑过来的老哥,有的依旧嬉皮笑脸,有的则是战战兢兢,他们属于脑瓜子比较灵活的人,到处乱窜的全部已经被制服保安打趴下了,此时他们正巡逻着往这边走来。
排队打饭的老哥全部把头低下,想尽量无视那数十个保安的巡视。
“你干嘛啊!”有个女的大叫一声,那男的头发上全是汗,脸色刷白地看着她。
“干嘛贴在我身上啊。”
男的想解释什么,又侧过脸看着走过去的保安,什么都没说,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棍子,抱着手臂在哪里面容扭曲地继续排队,一句话也不敢讲,那女的一看也是吓坏了,赶紧点完菜匆匆就走了。
窗口里面的阿姨此时声音倒是大了起来,“要吃什么,要吃什么,这个是吗,大声点!”对着那些手都不太敢伸出去的老哥们喊道。
之前那个戴着口罩的大叔此时正在吃一个苹果,他对着那些保安挥挥手,“出去吧,出去吧,太多人排队了,别在这挤着。”
吃完饭我突然想着刚才来时的路上返回,心里总有点不好的预感,走过去果然发现那小卖部前面的空地上站着三排人,大部分低着头,此时有一排保安站在他们面前,也一句话都没说,小卖部的两扇玻璃窗户早已被关上,完美无瑕地和其他玻璃窗融为一体,我们从那边走过的时候,那些保安和前排的人一起盯着我们。原本刚靠近时我们就想走,但那样只会更引起保安的怀疑,要知道他们仅仅是抽烟,就被勒令在这里罚站,要是被怀疑是刚才闹事的,说不定会挨上那么两棍子,我的脑海中浮现起了那些老哥如蛆般扭动的身体,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阿宽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笑了笑,他在第二排,在我们即将离开的时候,通过错位看到了他,我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表情,就跟阿董匆匆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