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混乱
“徐宙也……”
南烟不安地咬住自己不断发颤的手, 却如何都抑制不住上气不接下气的哽咽。
破碎的声音溢出喉咙,随着她整个人,都无助地、不断地发抖, 夹了浓重的哭腔,极致崩溃。
“我妈出事了……徐宙也,对不起。”
“你在哪……”
“徐宙也……你在哪。”
齿痕深嵌入手背的皮肉,喉咙弥散开血腥气,她却一丝一毫的疼痛都感受不到了。
她知道他今晚肯定生气了。
一遍遍打给他, 回应她的只有冗长的通话音。
可她还是一遍遍地打过去, 手发抖到无法按下屏幕,也要打过去。
这么大的北京,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可以打给谁,可以依赖谁, 可以求助谁了。
这么多年,都像是溢入黑色的、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漩涡, 孤独地沉沉浮浮, 偶尔抱紧一块浮木, 她就开始语无伦次地呼救。
她不该回来找画的,不该和他吵架。
今天也不该让郑南禾出门。
不该回北京。
一切都那么的不该。
夜色汹汹弥漫, 一瞬淹没她,呼吸都变得困难。
不知自己是如何跌跌撞撞地走出了画室的门, 没几步她就腿软,于是又蹲下。无助地蜷缩住自己。
记忆宕机到那天脚扭,郑南禾点燃酒精为她消肿,与她四五分相似的眉眼一抬一低。
这么多年憎恶过也无奈过郑南禾的轻薄天真, 无数次地错过她人生重要时刻的分分秒秒。
可那时她才发现, 原来她也是妈妈的女儿。
她也有资格被妈妈照顾、疼爱的。
南烟终于终于忍不住, 放声大哭。
“徐宙也……你在哪……”
“徐宙也……”
“徐宙也……”
机场上空又一次飘荡起清甜温和的播报女声,友善地提醒着旅客们航班的升降起落。
人生的跌宕却不曾有这样的预兆。
眼前人群庸碌,熙熙攘攘如潮水,一时没过怀礼脑海,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
似乎就只剩她那日满手是血地偎在他怀里发抖的模样。
与一贯巧笑盼兮、狡黠灵动的她仿佛是两个人。
“徐宙也……徐宙也……”
她不断地重复另一个男人的名字,几乎成了机械的本能,俨然把对方当作了此时唯一能想到的依靠。
可是听她哭。
怀礼心口还是隐隐泛了酸。
见惯生死如他,也无法想象她此时遭遇了怎样的变故。
不知何时断了线。
四面八方的嘈杂一瞬涌入,冲淡了他的思绪。
怀礼沉默地摘下电话,看着渐渐熄灭的屏幕。
晏语柔刚依稀听到了他手机中的哭声,见他神色如此变了,她挑起眉,冷嘲热讽地道:“是南烟吗,还是谁?哭着对你说你对她很重要?然后,要你去找她?”
怀礼疏于同她再开玩笑。
他淡淡看了她眼,从她手中拉过自己的行李箱,“跟爷爷说我过两天再飞。”
“——怀礼,”晏语柔气不打一处,“你有病吗,人家使点小把戏你就眼巴巴凑上去了?她装个可怜你就信了?没脑子吗你。”
“她要跟那个姓徐的男的结婚了你不知道?”
怀礼一言不发拉着行李箱朝人群反方向穿梭。晏语柔跺了跺脚,在睽睽注视下,顿时觉得颜面尽失。
她最在意脸面,这一刻却不依不饶地跟在他的身后。
“怀礼——”
她早知道威胁什么全然对他无用,随他走出几步,她终于累了。这么多年她也终于累了,狠狠跺了下脚,手一甩,扔开行李箱。
“——你还要和她纠缠到什么时候,你就当作玩玩不行吗……怀礼,你和那么多女人玩儿我说过什么了吗……”
南烟一哭他就在意得要死。
她的眼泪却对他一向不痛不痒。
晏语柔终于意识到,他这么自私自利,连一丁点真心都无比吝啬的男人,也许对每个女人是不一样的。
“你好好地跟我去上海不行吗,非要因为她丢下我吗……”晏语柔的语气软下来,“爷爷想你和我结婚,大家都盼着我们结婚……你跟她以后怎么样只要不拿在明面上我都装没看到,不好吗——”
怀礼回拨过去那个号码。
他停了停脚步,回眸看向身后的女人。他显然这么多年也疲倦了,无奈一笑,“不好。”
他说。
“我早就说过不好的。”
“……所以你现在是干什么?你跟我置气也该差不多了吧,”晏语柔怔怔看着他,有气无力地问,“你爱她吗?还是你必须要和她怎么样?你到底要干什么啊……怀礼?”
.
“怀礼,爷爷必须要跟你道个歉。”
“那天爷爷生气了,跟你说‘如果你怎么怎么,你就不是我的家人了’……嗨,这些都是气话。”
“……你怎么能不是爷爷的家人呢?怀礼,你十二岁那年来北京,来到我和柔柔的家,你就是爷爷的家人了。”
“你和你爸爸妈妈关系这么多年都不好,爷爷呢,也没有一个懂事听话的孙子,他们都不愿学医……没人继承咱们这么大的医院啊。”
“当初你说你要学医爷爷有多开心,你在爷爷心里,和柔柔一样,就像爷爷的亲孙子,爷爷疼你,子谦他都不算数。”
晏长安微信发来长语音,伴随一声又一声的咳嗽,嗓音沙哑了。
近日老头儿体征稳定,心情却郁结难开,身体多少受了影响。
癌症晚期的病人,最怕再激动情绪。
语音消息来自十分钟前,一条条自动播放下去。
晏长安又咳嗽:“怀礼,你是个懂事、优秀的孩子,不该这么叛逆——怀礼,你是我看着从小长到大的,爷爷很爱你……爷爷就希望死之前能看你和柔柔好好的。”
“我们那一辈结婚也会有矛盾,我和你奶奶开始也不情不愿,但日子不都这么过来了?柔柔的个性尖锐,爱闯祸,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啊。”
“柔柔也是真心喜欢你,你也知道的。”
怀礼靠在车后座,疲倦地阖眸。
听完长语音他也没回复,关闭屏幕。
手机忽然震动一下,他倏然睁眼,以为是南烟。
还是老晏。
“和柔柔登机了吧?落地给爷爷发消息,我先睡了啊。”
软话放完,言简意赅。
怀礼揉了揉太阳穴,视线滞在屏幕。这时出租车司机回头问他:“先生,我们去哪里?”
他从上车就没具体说自己去哪,只说往市区开。
匆匆地拦了一辆车就上来,像是从机场逃出来的。逃入这无边夜色寻求解脱。
如此的漫无目的。
怀礼顿了顿,还是回复了老晏。
【有点事情,过两天再飞。】
又觉得模棱两可,删除。
【有点事情,明天再飞。】
【怀郁会接她。】
他心底轻叹。
漫无目的的旅程,入夜的北京像一只表面浮华的斑斓的口袋,虚有其表,将几千万人口,无数的钢铁混凝土建筑,乌烟瘴气地兜在一起。
飘过来,荡过去。
不知下一刻会撞见到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