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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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拖着一瘸一拐的腿,一步一步地走下山。

他的身后跟了一个小太监,是他也不怎么熟的小太监。但是和从前那个小太监一样,是他可以相信的人。

因为是谢欲晚给他的。

或者说,是‘老师’给他的。

他只是......还不习惯这样唤一个同他一样大的青年。

他曾经在宫殿之外,仰望那一身雪衣的青年同他的父皇一起交谈,从许多年之前,那个被父皇唤作‘雪之’的青年,就映在了他的眼眸中。

是一种对于强者的仰望。

他知道他此生都无法企及。

可是有一日,在他断腿后的一日,那个青年穿着一身雪衣,到了他的面前。他并不好奇为什么皇宫之中青年能如此肆意。

他听足了有关世道对青年的赞美。

那时,青年望着他,俯身点亮了一盏灯。

青年唤了他的名字。

他怔了一瞬,手中捏着那块碎玉。

青年没有问他恨不恨,要不要报仇,只是轻描淡写地说着颠覆天下的话。

就像是,从一开始就很了解他。

他甚至只是在吩咐:“先养好伤。”

他那时望着青年的一身雪衣,突然就想起了父皇,他知道这天下明面上是父皇的,但是如若真的要算,青年拥有一半。

只是那些有关野心的一切,青年从来不会宣之于口。

可那日青年说了。

一身雪衣的青年淡垂着眸:“你救了她,失了一条腿,你想要的,我给你。”

那时便是他都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但是他明白了青年口中所言的是‘天下’。

......

思绪回转,徐宴时一步一步迈下台阶。

他的腿依旧一瘸一拐,但是整个人却沉静了不少。山寺又敲响了钟,一声一声地回荡。到了暮时,上山的人已经不多了,大多数都是下山的人。

徐宴时用尚算完好的另一只手握着那块碎玉。

天下吗。

*

出了大殿之后,姜婳发现谢欲晚并不在大殿外。

前面带路的小僧道:“施主同我来。”

小僧一路将姜婳带到了一间寮房,随后静声道:“谢施主现在在元初师叔那,施主可先在寮房中休息。”

元初,便是适才给她玉平安符的僧人。

姜婳轻应了一声:“多谢。”

小僧便退了出去。

*

大殿中。

一身雪衣的青年淡然而立,望着身前的僧人。

“谢施主。”

元初行了个礼,眸中依旧寡淡如水。

两个人面对面坐了下来,元初斟了一杯茶,递了过去:“是用山寺的月桂泡的茶,施主应该很熟悉。”

谢欲晚接过茶。茶水颜色很淡,泛着淡淡的香。

他声音很静:“熟悉?”

是疑问,却又不是疑问的语气。

他望向身前的僧人,比起茶,他更熟悉的似乎是眼前这个人。这个他从未见过,却又的确有一分熟悉的人。

他们的面前,有一方棋盘。

僧人执黑,谢欲晚执白。

一盘棋从暮色下到了月色,殿内已经燃起了烛火,是寺庙专有的油烛,带着一些昏黄的光。

大殿之中只有谢欲晚和元初两人。

元初轻放一颗黑子,杀了谢欲晚一片。

但是只有这一次,后面无论元初怎么下,都再也进不得一步。向来冷漠的僧人最后放了两颗黑子,声音中含了些笑:“还是赢不了呀。”

在棋盘上置两颗棋子,是认输的意思。

谢欲晚放下手中的白字,没有回话,只是望向外面:“入夜了。”

元初同他一起望向窗外。

......

许久之后,看着青年的背影,元初的唇逐渐变得平直。他望着面前的一盘棋,最后停在那两颗黑子处。

青年今日,一声也不曾问。

元初淡淡地将棋子都收了起来,那杯他斟的茶,青年一口都未喝。

泛着黄的光映着僧人出尘的脸,散落的月桂静静地漂浮在茶水上方。

元初静静地望向了远山寺的方向。

*

姜婳未曾想,深夜会有人敲门。

她掀开被子,穿好衣服,燃好蜡烛,上前打开了门。透过光,她已经知晓是谢欲晚,故而没怎么犹豫。

望向身前的青年,他如寻常一般一身雪衣。

她轻声道:“回来了吗?”

青年应了一声:“一把棋下完了,便回来了。”

姜婳弯了眸:“赢了吗?”

青年淡淡地看着她,许久之后温声道:“对面认输了。”

他进入了房中,两个人坐在桌子旁。

姜婳其实也没睡太着,故而即使刚从床上起来,也并不困倦。烛火在他们之间,她望向烛火后的青年,突然抬手摸了摸青年的眼。

青年意识到,也就闭上眼,任由她触碰。

姜婳很轻地一点一点描摹。

青年淡声开口:“安王身上的伤,是太子手下的人做的。”

姜婳的手一听,轻声道:“我猜到了。”

青年抬起眸,少女的手就在他的眼下,两个人对视间,姜婳收起了手。

“不是因为你。”

姜婳一怔,明白自己的心思被谢欲晚猜到了。

不过也是寻常,她声音很小:“可是上一世没有这样。”

谢欲晚望着身前的人,声音很温柔:“有。”

烛火下,少女的手颤了一瞬,随后很茫然地道:“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太子要......如此对待自己的弟弟。”

她原本以为这一世是因为她,但是上一世居然也......

姜婳不明白,姜玉莹已经是她见过足够恶毒的人,但即便是姜玉莹,也还有那些‘原因’做她欺凌人的幌子。

可太子......太子和徐宴时一母同胞,为何会这样。

姜婳的神色被谢欲晚看在眼中,青年斟了一杯茶,递给她。随后,青年又为自己斟了一杯茶,不过却没有用来喝。

他用手指蘸着茶水,在她面前写下了‘不足’二字。

少女的眸中闪过一瞬的茫然。

随后,整个人都怔了一瞬。

谢欲晚倒是轻描淡写,看着桌上的水渍一点一点消失。

姜婳下意识饮了一口茶,想到了什么,咽了一口茶水,不由咳嗽起来。青年的手为她抚着背,她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相信。

......不足。

如若不是徐宴时的事情太过悲痛,姜婳觉得此时她的脸应该已经红了。

“这个事情,天子知道吗?”

谢欲晚摇了摇头:“不知道。”

姜婳一边想着如若天子知道会如何对太子,一边轻轻咳嗽着。

谢欲晚将她的水收了回来,望着少女因为咳嗽泛红的脸,轻声道:“还好吗?”

姜婳摇头:“没事,只是有些呛到了。”

见她想着别的东西,谢欲晚轻声道:“上一世安王的腿也受了伤,但是后来好了。”

其实这个‘好’很难说,但是后来安王的确做到了在别人面前不露出残缺的一面。但是他不想让她一夜睡不着了。

姜婳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整个人都开怀了不少:“可以治好吗?”

谢欲晚声音很平静:“上一世是这样。”

姜婳心陡然放了一瞬,随后轻声嘀咕:“所以是因为......嗯......这个原因,所以太子才这般对徐宴时吗?”

唤惯了‘徐宴时’,一瞬间姜婳也没有改口。

她从前因为前世的所知对于徐宴时有偏见,但是一次次同徐宴时的相处,让她觉得徐宴时不是她前世知晓的模样。

她不觉得他是那样的人。

也开始好奇,前一世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能让徐宴时拥有那样一双孤寒的眼。

青年看着她的模样,温声道:“有一部分,但是更多的是因为天子,因为皇位。自先皇后薨,天子再没有新的皇后。所以论嫡庶,嫡子只有太子和安王......”

姜婳认真地听着。

烛火映在两人之间,偶尔因为夏日的风晃着影子。

许久之后,青年停了下来。

姜婳大抵明白了来龙去脉,但是她有些看不清谢欲晚在其中的态度。若是从前,她大抵会猜一猜,再去试探。

但是现在,可能因为天色实在晚了,知晓了一切她有些困了。

昏暗的烛火下,少女轻声道。

“所以谢欲晚,你还会同前世一样吗?”

其实问的也算委婉,但是已经算是一种进步。

青年静静地看着她,许久之后,温声道:“不了。”

姜婳眸怔了一瞬,又什么东西一下在她脑子中划过。但是还不等她想清楚,青年的声音就从烛火前传来。

“外面的蝉都睡了。”

意思是,你也该睡了。

姜婳轻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