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与子偕老(2 / 2)

不周记 树下野狐 8360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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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仰头大笑:“烈小贼,你倒真会惺惺作态地装好人。当年如此,现在还是如此。你如果真的体恤瑶雩,刚才又为什么下此重手,恨不能一刀将她劈死?你早布好了天罗地网,等着我们朝里钻,却不告诉瑶雩,也不告诉昌意,这就是你所谓的‘化干戈为玉帛’?”

烈炎神色惨然,想说什么话,却没有说出来。

少昊哈哈一笑,道:“这事是寡人和嫘母安排的,与炎帝陛下没什么干系。瑶雩是个好姑娘,所以我们才将你安排好的毒酒,全都换过了。没想到偏偏冒出来一个螣儿公主,瑶雩一定以为她是你安排的人,生怕毒死昌意,所以才抢过来喝了。至于刚才这一掌,她是为了救你,才拼死相挨。你有这样一心为你的外孙女,难道也不感到半点儿心疼,惭愧么?”

姥姥眼中怒火跳跃,咯咯笑道:“科丫头,既然你早已知道了我的所有计划,为何偏偏要拖到这一刻?依我看,你是想借我之手除掉公孙昌意,好让你自己儿子成为拓拔小子唯一的继承人,是不是?”

嫘母脸上闪过一丝几丝难以察觉的悲伤,淡淡道:“到了这境地,你还是要耍这挑拨离间的恶毒心计。我装作中蛊,为昌意主持婚礼,除了将计就计,引你入局之外,只是想见他一眼。可惜,他始终没有来。”

这时狂风更猛烈了,殿内灯火被刮灭了大半。乌云已冲涌到了天池上方,从檐外疾速地飞流而过。

一道接一道的闪电如银蛇乱舞,“轰”的一声,远处的一个亭阁被雷电击中,熊熊着起火来,黑烟蹿涌。

瑶雩睫毛颤动,迷迷糊糊地叫道:“昌意,昌意!”

昌意泪水滚落,叫道:“我在这里。”想要上前,却被我迎面一掌,迫得后退几步。后面的金族卫士纷纷上前,将他拉住。

瑶雩睁开眼,看见是我,嘴角牵起一丝笑容,低声道:“哥哥,是你!你也来参加我的婚礼么?”我心痛如绞,张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热泪划过脸颊,仿佛烈火烧灼。

姥姥蹲到我身边,轻轻抚摩着她的脸,泪水盈眶,微笑道:“好孩子,姥姥在这里。你放心,姥姥一定会杀了这些人,为你报仇。”

瑶雩摇了摇头,也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紧紧抓住姥姥的手,颤声说:“姥姥,你别……别杀昌意。”

姥姥嘴角微笑,却一句话也不应答。

自从在北海听到她的噩耗的那一刻起,我就期盼着姥姥没有死,但那一夜重逢,更多的竟是惊异、迷惘和恐惧。在那明火摇曳的灯光里,她的脸阴晴不定,那么陌生,就像是一个我从来也不认识的人。

我想起烈炎所说的话,想起那些宾客的种种议论,胸膛里仿佛被什么堵住了,憋闷得无法呼吸,忍不住用手指在地上一字字地划写,问她杀死我父亲的,究竟是公孙轩辕,还是舅舅。

她眉梢一挑,凝视着我,柔声道:“孩子,你是相信姥姥,还是相信这些害死你妹妹的奸贼?”

我喉咙里火烧火燎,心乱如麻,不知该怎么回答。

瑶雩知道她再也不肯饶恕昌意,眼中又是伤心,又是失望,抓着她的手慢慢松开。朝着我微微一笑,叹息道:“哥哥,这两个月是我过得最为快话的日子。早知如此,到这里的第一天,我就……我就该去喝那忘川之水……”

眼波流转,凝视着不远处的昌意,脸颊忽然变得晕红如醉,神色从未有过的温柔,光彩照人,微笑着低声道:“昌意!昌意!”

闪电飞舞,大殿内一片蓝紫,她的笑容凝结在嘴角,再也不动了。我的心口像被重锤猛击,视线瞬间模糊。

雷声轰鸣,盖过了一切喧哗。昌意脸色惨白,似乎在大声叫喊她的名宇,朝这里扑冲而来。

姥姥咯咯大笑,冰蝉耀光绫流云飞舞,迫退昌意,转身朝嫘母和青阳接连不断地攻去。

四周人影闪烁,祝融、蓐收、英招等人都蜂拥而上,将她围在中央。烈炎呼喝只要将她擒住,不必伤她性命。

那一刹那,从前姥姥告诉我的每一句话,全都像殿外的流云一样涌过脑海。

我的心里突然像这被闪电映照的大殿一样雪亮。那些曾想到而不敢深究的疑问、那些自相矛盾的故事、那些因果、那些深仇大恨……突然都显得这么荒唐,近乎无稽。

我知道她骗了我。

从我和妹妹刚懂事起,我们就生活在她所编织的谎言的世界里,按照她的意志,去做每一件事,去成为她所希望成为的人。

那天夜里,在那南海以南、最接近星辰的穷山顶端,我的梦醒了,所有的一切都仿佛被怒啸的狂风卷得灰飞烟灭。

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可笑,如此悲凉。闪电纵横,雷声轰鸣,黄豆大的雨点夹带着冰雹,像万道白简,缤纷乱舞地穿入殿里,打在我的身上,打在瑶雩苍白的脸颊,仿佛她流淌著的泪水。

我看见自己的影子,斜斜地拖曳在地上,不远处就是白发苍苍、昏迷不醒的罗沄。有一瞬间,我脸热如烧,突然对姥姥如此怨怒,如此仇恨。

如果不是她,妹妹不会死,我也不会沦为天下人的笑柄。如果不是她,或许此时,我正参加瑶雩与昌意的婚礼,或许刚刚认识了罗沄,或许有许多从来也没有想到过的“或许”。

但这怨恨是一闪而过。

当我看见她独自在众人重围里左冲右突,当我看见她身上飞溅出的鲜血,当我看见闪电下她嘴角的笑容和眼角的泪光……热泪突然决堤似的涌出我的眼眶。

我想起她将我抱在臂弯,亲吻我的脸额时的盈盈笑脸;想起她带着我和妹妹,孤独地走在荒草摇曳的山头;想起她对我说,你的父亲和舅舅都是顶天立她的大英雄,有一天,你会将这个世界踩在脚下……

你或许会怨怒自己的家人,但你又怎能因此滋生出哪怕半点儿的仇恨?

对我来说,她不仅是我的姥姥,更是我的母亲、我的父亲、我从小至今的所有一切。

殿外惊雷滚滚,狂风掀卷着大浪,和着暴雨,一起扑来。桌案倾倒,杯盘狼籍。

那一刻,整个天地仿佛都翻覆了。

纷乱的人群中,我没有看见相柳,心想,她终于还是弃我而去了。在这个时时狂风暴雨、冷漠无情的世界,只有姥姥和瑶雩,才始终是最爱我的人。

而现在,我只剩下姥姥这最后一个亲人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别人再伤她分毫!

尾声 欲与天公试比高

殿外窜起几十道闪电,天地俱亮,我背起瑶雩,哑声大吼,俯身冲入人群,气刀卷舞,将周围众人尽皆扫开。喉咙中迸爆而出。阴阳二炁滚滚怒爆,冲出我的手譬,瞬间化作了几十丈长的蓝紫气芒,所向披靡。

那些人惊呼着纷纷后退。

姥姥大笑道:“好孩子,听姥姥的话,杀了嫘母和公孙青阳,你就是昆仑山的主人!”她碧绿的眼睛里闪耀着喜悦、骄傲、愤怒、伤心、苦楚、仇恨……诸多神情,在闪电与刀芒的映照下,灼灼如火。

我旋身扫舞,气刀大开大合,每一刀虽然都极为简单,却天人交感,借势而生,犹如狂飚雷霆,两根大柱轰然断裂,大殿顿时坍塌了一半。那些人忙不迭的四散退开来,有些人更被迫得跌入水中。

殿外号角长吹,越来越多的人从四面八方围冲进来,都想将我和姥姥擒住,建立大功。

混乱中,昌意迎面冲来,想将瑶雩从我背上抢走,被我气刀扫中,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后退。那些人顿时像炸开锅般,汹汹怒沸,叫道:“抓住这小子,别让他和玄女跑了!”

少昊和烈炎连声呼喝,一个要我弃暗投明,俯首投降,一个则让众人手下留情,不可伤我们性命。但无论是哪一种话,听在耳中都像是莫大的侮辱,激起我更加炽烈的怒火。

电闪雷鸣,虎面大浪如倾,我背着瑶雩,气刀光芒怒放,在残垣断壁之间杀伐冲突。到处都是刀光,到处都是人影,到处都是轰然炸舞的气浪。顷刻间,便有百余人被我劈中撞飞,惨叫彻耳。

几十个大汉拎着一张巨大的黑蚕金丝从我背后扑来,想趁我不备,向我兜头罩下,被我气刀怒扫,“轰”的一声,连同整个大殿的层顶,全都震出几十丈高。

大雨如泼,滚滚黑云沉甸甸的压在头顶,闪电乱舞,轰隆声震耳欲聋。我全身都已经湿透了,分不清是雨水、浪涛、鲜血,还是眼泪。

少昊喝道:“好小子,不愧是蚩尤的儿子!既然你不肯投降,就接寡人一刀!”白袍飞舞,贴着湖面朝我冲来。轰鸣连声,九块巨石冲天飞起,顺着他袖子飞卷的方向急速飞旋,合成一柄巨大的石剑,朝我当头劈下。

狂风呼啸,我呼吸一窒,像被大山当头倾轧,脚下的大殿倏然塌裂,连着我一齐朝下沉去。

想不到这纵情于声色的胖子,竟然也已修成了白招拒的“大九流光剑”!

湖上大浪滔天,那汹涌起伏的波涛,仿佛与四周的风云雷电一起涌入我的丹田,刹那间激爆成猛不可当的阴阳二炁,化作无形气刀,迸势怒斩。

轰隆狂震,少昊微微一晃,九块巨石冲天飞起。我胸口剧痛如裂,“哇”地喷出一口鲜血,贴着地面冲入湖潮中。

四周轰然大哗,少昊擦去口角的一丝鲜血,哈哈大笑:“好小子!你如果能打得败寡人,寡人就放你和玄女下山!”

我临风站定。不远处,莲花摇曳,碧怕起伏,北斗七殿幻火寥落,整个天池都笼罩在无边的黑暗中,只有闪电大作时,才看得见四周那漫漫如星的万点刀光。

那一夜,包围在穷山顶峰的一共有两万多人,其中还不包括盘旋空中的那三千最精锐的金族飞骑。

嫘母早已布下天罗地网,算好了每一步。我知道我再也冲不出去了。但我宁可与姥姥一同战死。也绝不能向他们跪地乞降!

姥姥站在我的身边,衣裳猎猎,大笑道:“科丫头,你以为这样就能打败我么?我们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

她转过头,微笑凝视着我,眼中又是骄傲,又是喜悦,柔声说:“好孩子,姥姥知道你绝不会让我失望。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做成你爹和你舅舅的遗愿!”说到最后一句时,突然反手一刀,扎入自己的心口。

姥姥!我热泪滂沱,惊骇痛楚,紧紧地抱住她,想要输入真气,将她救活,可她的心脉与经络却都已自行震断了。

她摩挲着我的脸,手指冰凉,脸上却焕发出一重温润的光彩,低声微笑:“傻孩子,你以为姥姥还想离开这里么?姥姥不死,也只能成为你的累赘。”

雷声隆隆,和着四周的喧哗与逼仄的狂风,让我憋得透不过气来。

她碧绿的双眼恍惚涣散,像是越过了我,凝望着天上的滚滚乌云,微笑道:“姥姥从前说的那些话是真是假,全不重要。你只需问自己,人生短短百年,为的是什么?你是想要像蝼蚁一样,浑浑噩噩地被人踩在脚底、朝不知夕;还是要翻手为云覆手雨,主宰苍生万物?好孩子,我知道有一天……有一天你一定会……登上昆仑的……巅峰,让这些人……这些人在你脚下……訇匐……”

她的身体越来越冷,声音断断续续,终于什么也听不见了。我昏昏沉沉,脑中空茫一片,只有一个念头反反复复地在心里激荡:姥姥终于还是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知道,当她登上穷山天池时,就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因为早在十年以前,当我母亲与舅舅死去的那一刻起,她也已经死了。剩下的,只是一具躯壳,和一颗浸满了仇恨的心。

四周突然沉寂了下来,就连那滚滚雷鸣也暂时顿止,只有狂风依旧呼啸,掀卷着波涛。

我背着瑶雩,抱着姥姥,站在暴雨横斜的荷叶上,看着那寂然无声的人群,想着姥姥所说的话,空空荡荡的心里,仿佛又一点儿、一点儿地燃起了炽烈的火焰。

许多年以后,在那长草摇曳的山顶,一个蓝眼睛的少一女告诉我,大多数昆虫成年的寿命只有短短几天。

比如蝉在黑暗的地底经历了漫长的冬天,化蛹、破茧,飞上高树,只为了最后短暂而欢愉的鸣唱。蝴蝶也是如此,吐司结茧,破蛹化蝶,为的也只是在短暂的生命里,留下斑斓的瞬间。

她对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天上风起云涌,暴雨将至。在她雪白的赤脚下,一群蚂蚁正慌张地穿过盘虬的树根,寻找新的避雨洞穴。

她不知道生命有如白驹过隙,再长的岁月也只是弹指一挥间。

对我来末说,哪怕是做扑火的飞蛾,也远胜于这些终日匆匆忙忙的蝼蚁,不知因何而来、为何而往。

那一夜,在穷山顶峰、天池之央,我从没有那么贴近过死亡。看着罗沄瞬间白头,看着瑶雩香消玉殒,看着姥姥化羽,我知道终有一天,我也会死去。但在这一天到来之前,我发誓要给这个世界留下震天动地的声响。

从那一夜开始,一切都不在关乎仇恨,关系的只是尊严、野心与人生的价值。姥姥告诉我的身世是真是假,那些人是否害死了我的父亲,都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总有一天,我要踏着这些人的头颅,登上世界的顶峰!

就在我下这个决定的时候,“轰”的一声震天巨响,仿佛几百个惊雷同时惊爆,乌云里喷炸出万千遵刺目的火光,融的天池通红一片。

透过那个千疮百孔、分崩飞扬的云层,我看见环绕天湖的九座山峰瞬间崩塌,雪崩滚滚,仿佛天柱倾倒,银河迸泻。

四周惊哗四起,而我心里一震,难道姥姥所埋下的“赤炎火晶石”终于还是爆炸了吗?

还来不及细想,闪电飞舞,雷声轰鸣,无数的巨石、冰川、棱柱……破空炸舞,整个穷山顶峰似乎都被夷平了。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炸断穷山九峰的不是姥姥的赤炎火晶石,而是巫氐与烛龙合练的所谓“五行夺真丹”。

就在我和姥姥被嫘母、少昊团团围困的时候,相柳趁乱逃出了北斗七殿,将剩下的所有“五行夺真丹”都埋在了九峰之下,一一引爆。

那天夜里,天崩地裂,周遭乱作一团,我再没有遇见她。

我一直以为她早已弃我而走了,直到六十年以后,才知道当我借着山崩雷火,施展无形刀杀出重围的时候,她被流石撞成重伤,摔下了雪岭,一直休养了整整三个月。

此后的六十年中,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只有她一直不舍不弃,四处寻找着我。她找遍了大荒四海,找遍了三山五岳,找遍了每一个她所能到达的地方。

除了不周山。

我背着瑶雩与姥姥,趁乱冲出重围时,恰巧看见斜躺在残垣断壁、奄奄一息的罗沄。原本守护在她身边的昌意与烈炎,都被突如其来的山崩流火撞得不知道去了哪里。

于是我用冰蚕耀光绫将她和瑶萼、姥姥一起绑在身上,顺着那滚滚雪崩、滔滔飞瀑,一齐冲下了万丈悬崖。又穿过瑰霞峰,穿过云苇湖,穿过忘川谷,到了茫茫南海之上。

回头望去,连绵崔巍的穷山笼罩着一片白蒙蒙的雪雾,上方是黑茫茫的滚滚乌云,夹杂着银亮飞舞的闪电,以及岩浆般破空喷薄的万千火线。

那一刻我忽然升起强烈的后悔,后悔没有在今夜之前,去穷山以南,看一看南海与世界的居头。

罗沄醒来的时候,我正骑着虎斑鲨乘风破浪,游弋在冰天雪地的北海。寒风呼啸,浮冰跌宕,不远处的白熊站在冰墩上愣愣地瞪着我们,缓缓地走开。一切都那么澄澈宁静,仿佛我们从未离开。

她的头发已经全部变白,滑腻如凝脂的肌肤也化若鸡皮,只有那双紫色的眼睛,依旧那么美丽:我知道她再也变不回从前的容貌,但和她在一起的每一时、每一刻,心里却仍然剧痛入绞,情火如烧。

她低着头,看着冰洋中自己的倒影,咯咯笑了起来,泪水还来不及滑落就在她的脸额上凝结为冰。

她躺在鱼背上,仰望着北海的万里蓝天,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微笑着说,想不到这个世界最为了解她的竟然是我。

她说在穷山上时,觉得身心俱疲,了无生趣,只想回到北海,回到这荒寒无人的“天之涯、海之角”。她说这里就是她的故乡,再也不想去其他地方。

经过苍龙湾的时候,我将姥姥与瑶雩沉入了冰冷的海中。那里的海底沉埋着万千彩云军的英魂,她们一定不会感到寂寞。

那时刚入九月,太阳已斜挂在了西边的天海交接线上,晚霞如火,在风中疾速流动,仿佛在与雪鹭齐驰并舞。

我躺在鲨鱼上,看着晚霞染红了海面,就像那傍晚无边的鲜血,心里那么苍琼、疲惫,而又放松。

不知什么时候,我也躺在鱼背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才发现罗沄伏在我的身上,左手里抓着她自己的心,右手捏着一支没有融化的血针,嘴角挂着一丝浅浅的笑容。

就在我梦见不周山上摇曳的女娲花时,她剜出了自己的心,将心血疑成冰针刺入我的任督七穴。

她死的时候,一如生时那般美丽,张扬而率性。

我的情毒已经消除了,但为什么那一刻心中却依然如此疼痛?

或许是北海的狂风太过寒冷,可以冻结一切,我流不出眼泪,笑不出声。我对自己说,既然一切都在这里结束,那么一切就都在这里开始。我要回到不周山,取回封镇康回的神镜,将“无形刀”修炼得炉火纯青,然后再回到大荒,去搅他个天翻地覆!

于是我骑着鲨鱼到了天之涯,将她埋葬在那曾一起躲藏过的洞穴里,又从那儿回到了不周山。

我将阴阳师龙兽打得落花流水,然后又借助冷暖之水的漩涡,劈裂了不周山的山壁,朝下足足挖了一百多丈,却始终没有找到那面太极铜镜,直到我摸到了袖中的几枚“五行本真丹”。

我将那些丹丸丢入不用山的缝隙,用真气强行搅爆,在那震耳轰鸣声中,岩洞飞炸,山石崩塌,我终于看到了嵌在石缝中的那面青铜神镜。

但就在我抓住镜沿的那一瞬间,上方的崖壁轰然倒下,连带着滚滚冰雪,将我和镜子一齐压在了不周山下。

那巨大的压力,带着彻骨的冰寒,将我经脉紧紧封住,丝毫也不能动弹。我仿佛变成了一个冰人,气血僵凝,就连睫毛上也覆盖着厚厚的冰霜,渐渐地,呼吸越来越虚弱,连半颗尘埃也无法吹起。

透过那扶长的洞隙,我看见淡红的夕阳正一点儿一点儿地被湛蓝的海面吞没。天空中星辰点点,依稀可见。时而随著狂风,舞动起炫目的极光。

再过不久,这里又将是漫长而寒冷的极夜。

但我知道,再长的夜都有破晓的时候,终有一天,朝日将从东边升起,冰雪消融,我将带着这面镜子冲出不周山。

那一天,就将是世界末日。

(《山·海》之《不周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