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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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门?外的声音变得欣喜,林葳却在他回答之前,就已经消失了踪影。

……

仙冢内,用于快速赶路的法术,诸如缩地成寸之类,皆不能用。

冷天道一个一个试验过去,最?后向云不意和玉蘅落无奈摊手。

“不但赶路方面的法术无法使用,旁的法术也不行。此地对修行者有天然的压制,想去昏云山,我?们只能步行。”

云不意望向前方。

要步行到昏云山,必须穿过面前这座树林。树林本身并未给他危险之感,但里?面那么多?坟墓,随着南风呼啸而发出空寂幽声,却令他毛毛的。

他不怕妖魔鬼怪,尤其不惧摆在明面上?的危险,只对未知的物事犯怵。

按理?说?,仙冢是曾经红尘仙与修行者的共同生活所在,亦是他们埋骨之地,有坟有碑理?所应当。

可?云不意瞧着那些空碑与高高的土堆,心中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就好像它们不该出现在此,更不该用以指代那群故去多?年的仙人和先人。

正如玉蘅落先前所言,仙人无名。

红尘仙死后,躯壳与灵魂皆归于天地,不入轮回,早已超脱生死界限,又何须这一座狭窄的土坟、不敢落笔的墓碑纪念。

违和且虚伪。

“走吧。”冷天道的声音突然打断云不意的思绪,他抖抖衣袖,正正衣冠,端肃沉静地迈开脚步。

云不意愣了愣,默然跟随,只见他淡然穿行于群墓之中,若遇上?哪座墓碑沾了灰尘污渍,便用手帕擦拭干净。若看见哪个土堆长了杂草,便动手清理?。

分明是略显突兀的举手之劳,云不意看着,却觉得他比立碑堆坟的人心诚,至少比起筑坟后还从碑上?敲下一角带走的作为,他的举动带着更无私与显而易见的温柔。

“这林子太暗了。”冷天道忽然开口,他仰望头顶细密纠缠的枝杈,不赞同地摇头,“若是真心想祭奠埋骨于此的前辈,便不该将他们的墓建造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没有人喜欢生活在这样的地方,若我?死去,也想葬在高山上?、清溪旁,明月梅花相?伴。”

“是这样没错。”玉蘅落点头。

他就把自己和兄长的尸身葬在了山明水秀的所在。

冷天道又说?:“不仅如此,这些墓自建成那日起就再无人整理?过,那人甚至不曾来?此看望,附近一点行动痕迹都没有。这些生拉硬凑的石头与沙土,或许只为让他一时心安,真是……”

冷天道生平第一次语塞,内心莫名翻涌的愤懑令他想骂点什么,却找不到对象,也全?无立场。

好生憋闷。

这时,云不意曳着一尾亮光飞进他的视野,值此昏暗环境里?,如同夜色中的一只萤火虫,在他眼中起伏明灭。

云不意看天看地看墓碑,毕竟是死过一次的人,能理?解冷天道的想法,便笑眯眯催生出一条条新枝,枝上?嫩叶错落,开出一簇簇粉紫色的花朵,飘到冷天道手中。

“不用生气,小事而已,前辈们若还有魂灵在世,必不会介意。”云不意推着他往前走了两步,“你若是实在看不惯,自己动手改变就是了,跟那不认识的人怄什么气?”

“……”

冷天道握着花枝茫然片刻,忽的反应过来?,低头笑了笑。

素白的指尖轻柔拂过枝上?花朵,他微笑道:“你说?得对。与其浪费时间气恼,不如自行改变。”

说?罢,冷天道将花枝分了分,在每座坟前放上?一枝。随后朝头顶的繁枝密叶凛然一挥袖,灵力?化风激荡,将它们裁剪得疏落有致,使月光渗照下来?,落在墓前碑前,如同温柔收翅的蝴蝶。

云不意接住掉落的枝叶,将其化作纯粹的灵力?,回归树林本身。

飒飒风响,月色皎白,林中依旧静寂,却不再死气沉沉。

玉蘅落叼着花枝放在最?后一座坟上?,立起身并爪挥了挥,算是行了一礼。

冷天道将云不意拢在掌心,眉宇放松地舒展,像是了了一桩心事。

他向玉蘅落说?道:“走吧,我?们要加快脚步了。”

到了昏云山触动阵法,林葳必定有所感应,他们不能继续耽搁了。

……

穿过树林,身前是辽阔接天的芦苇荡和蜿蜒的江流。江水对面就是苍松绝壁,明月高悬于峰顶,将一山的松柏照得霜白,在风里?荡着银浪。

过了江就是昏云山,山路隐在山壁里?,并无阶梯护栏,看上?去颇为惊险。

岸边停靠着一叶竹筏,陈旧,但没有最?近使用的痕迹,想来?秦方的家并不在附近,林葳这段时间也没有回来?。

冷天道支篙行舟,玉蘅落蹲在船头,云不意抻长了身体在竹筏边沿绕了一圈,防止江底突然有暗流偷袭。

所幸一路无事,顺利过江。

越靠近昏云山,天地间的压制就越强烈越清晰,而且尤其针对修行者。冷天道下船之后,连用灵力?点火都做不到了。

玉蘅落是肉/体凡胎,倒没什么影响。云不意也还好,毕竟是灵草,传说?中由建木碎片所化,天道钟爱的存在。

可?饶是如此,云不意的力?量也受到极大的削弱,无法自由地伸展躯体、催生枝叶,只有在小精灵体型时能飞,略长大一点就只能待在冷天道身上?,让他带着走。

仙冢,果然是个可?怕的地方。

不过这种情况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如果林葳这时候赶回,任他再强也会被压制到与他们相?同的境界,到时候菜鸡互啄,他们人多?,肯定可?以占据上?风。

云不意乐观地想。

上?昏云山的路是一条由人生踩出来?的泥土小径,隐藏在茂密的野草中,狭窄、曲折且时断时续,搭配着几乎与地面形成直角的峭壁,恐惧感拉满。

这要是换个恐高或胆小的人来?,一步头晕,十步昏厥,二十步原地去世,三?十步诈尸然后再去世一次,不成问题。

别说?他们了,就是云不意看着也惴惴不安,连忙把自己缩小了藏在冷天道头发里?,一眼都不敢往下看。

他固然实力?不俗,火力?全?开的时候能够撑天贯地,却依旧会被这样一条小小的山路吓到。这就跟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北方将军,到了南方仍然会为巨型老鼠、蟑螂、飞虫、蚊子吓得满屋子鬼吼鬼叫一样正常且合理?。

嗯,正常,且合理?。

就在云不意拼命为自己做心理?建设之际,冷天道已经撩起衣摆,淡定地迈上?山路。

他一步一步走得平稳,云不意和玉蘅落也表现得十分平静——如果忽略前者炸开的绒毛和后者炸开的猫毛的话。

山路曲折,道阻且长。

冷天道行至山腰,身前起了大雾,愈发难走。

云不意不知怎么,离山顶越近就越困倦,心里?总感觉忘了什么事,但昏沉的大脑无法集中精神思考,迷糊间,连冷天道的脚步声消失都没有立刻注意到。

过了许久,云不意忽然感觉自己的叶子被人用指甲狠狠掐了一把,疼得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他环顾四?周,发现冷天道和玉蘅落不见踪影,身旁是茫茫大雾,淹没了空间界限,也模糊了时间的流逝。

清醒状态下,云不意终于想起自己忘了什么。

他忘了昏云山的护山大阵!

不仅是他忘了,就连冷天道和玉蘅落也忘了。

他们或许在过江的那一刻就已经进入阵法,思维受到蒙蔽,否则以冷天道的机警,不可?能半点准备都不做就贸然踏上?上?山的路。

这阵法好阴险的设计,竟然可?以在不知不觉间影响闯阵者的思考能力?。

如果云不意没有及时惊醒,那他的下场会是什么?在这片大雾里?一直打转,直到无数年后力?竭,或者寿尽而死?

云不意懊恼一拍脸:“靠北啊!不愧是林葳布的阵,跟他一样阴险狠辣!”

话音未落,他忽然觉得触感不对。

手上?触感不对,有手的感觉也不对。

云不意一愣,把手拿下来?——这确实是一双手,指节修长,指甲圆润,肤色白净,指腹平滑无茧,可?以清晰地看见养尊处优的痕迹。

手上?有干净的药草香,像是长年累月接触晒干的药草,香气都渗进骨肉里?,稍一凑近就能闻到。

云不意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将自己从头到脚摸索一遍,原地蹦跶两步再转个圈,终于确定自己拥有了一副人类的躯壳。

他穿着蓝色常服,用料昂贵刺绣精美,像是大户人家子弟的着装。有一头乌黑的长发,以发冠束成高高的马尾。鬓边别着一带边沿锋利的发饰,末端扣在耳骨上?,轻薄而锐利,他摸索时还差点被划伤。脚边滚落一只灯笼,蜡烛烧穿了红色的灯纸,半熄不熄地燃烧着。

云不意看见那只灯笼,忽有无数记忆如潮水般灌入大脑,太阳穴的青筋突突直跳,一阵阵抽痛。

“要……救……”

“你回到过去……要救……”

“救……他……”

辨不清男女的声音,在他耳边说?着听不真切的话语,像嘱咐又像警告。

云不意单膝跪地,一手捂着额头,另一手按在灯笼的木把上?,掌心微微发抖,渗出冷汗。

“救……”

他紧闭双眼,睫毛剧烈地抖动。

“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