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昌侯过去拍了拍对方肩头,想着说些什么,但眼观此情此景,还是没有张开口。
当朝摄政王,不谋权势,不谋金银,只披着一生骂名,为家国谋天下,为后世谋太平。
有些话他不该提,提了,像是辱了对方的风骨气节。
好在此劫得以渡过。
第二日,岳昌侯见到了一个浴血杀敌的摄政王,他们与前来支援的后续大军里应外合,终于杀退了劲敌。
岳昌侯才记起,当年的摄政王方才弱冠,也是如此锋芒毕露,在战场之时尽数展放凶戾之气,来者看着都犯怵,还没打也得被吓怕了。
此次也是如此,没用了多久,大战告捷,他们一同归京而去。
回到京城,休整多日之后,侯府迎来了摄政王上门赠酒。
数车美酒佳酿,无穷无尽一般往侯府里送,岳昌侯笑酸了面颊,瞧着美酒就高兴得不得了。
盛玦:“本王亏欠侯爷一份恩情,若是侯爷他日有事相求,本王定将应下。”
岳昌侯当时并未上心上,他光顾着数酒去了,心里还想,自己应该也求不到摄政王什么事儿吧,这辈子这不一定能用得上对方偿还自己这份恩情。
但他错了。
后来那年,一位举世闻名的算命道士找上了门,一入侯府,便说了他家女儿的事儿……
岳昌侯心疼且惆怅,不知道去何处寻那暴戾且命硬的人。
正当他焦急之时,记起了一个陈年旧约。
——摄政王说,会还给自己一份恩情。
只要自己开口,对方什么都答应。
“叫洛瑶去准备一下,待会儿出发去摄政王府。”
·
西怀已经在宫中生活了许多年,它每日最爱做的事情,依旧是在傍晚时候守着离宫的路,等一个给它喂食的姑娘。
只是它每天等,每天等,风里雨里都不曾失约。
但它从未再见过对方。
倒是那个被它抢过玉玦的男子,经常在这条路上瞧见。
西怀百无聊赖时,也会居高临下地瞧上对方几眼,他总是爱皱着眉心思索事情,偶尔也会生着气离开,往些时日的时候,对方很晚很晚才会离宫,甚至干脆当日留在宫里不出去了。
后来啊,那人不知怎的,不经常皱眉了,眼底常年不化的戾气也收敛了好些。
甚至还会见着些笑意。
不过这也只是一段时间而已,到了某一天,西怀又遇见了那人,对方身上的悲伤连它这只猫也能看出来,也不知道是失去了什么。
它当日无聊,便踩着宫墙,偷偷跟了一截路。
它还看到对方身边奴才偷偷叮嘱手下人,说什么这段时日别提江姑娘,容易叫他们家王爷感怀伤心。
西怀虽然不是很能听懂,但它还是觉得很有意思。
于是,它跟着走了一段路,起身加快步子,提早在前方的墙头趴了下来,像是在晒太阳那般,成功吸引了那男子的注意。
——盛玦在回宫路上,见到了一只白猫。
江洛瑶跟着岳昌侯回府之后,他不好意思去接回对方,心里委屈又难受,这种感情没地方说,正巧看见了一只晒太阳的白猫,便想着去逗弄一番,缓解一下心中憋闷。
可是西怀跑了。
西怀就知道对方不怀好意。
它本只是来瞧一瞧,并不是很想要让对方来抓它,于是它在多人的围捕下,顺着出宫的路跑去。
它遇到了一位提着药箱的老太医。
那位老太医是个好人,经常喂它好吃的,它受了惊吓,便慌不择路地攀上了对方肩头,又爬到了对方的帽上。
西怀以为自己没救了,谁想到这次,那男子居然放走了自己。
它不敢回头,爪子落地的一瞬,急忙逃走了。
再见对方时,又过了很久。
不过有个好消息是,这个男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事情,每日的心情都变得极好起来,虽然有的时候端持着模样,但嘴角是会不自觉地扬起的。
他没有再习惯性地皱眉。
每日离宫的时辰也越来越早。
西怀已经快要忘记自己为何要等了,它只是习惯性地每日黄昏时,来到这条离宫路上,找一个顺眼的墙头趴好,居高临下地看着行走的人们,然后悠哉悠哉地打个哈欠。
心情好了,再喵上那么一两声。
它每日吃饱了,无论懒到什么程度,都会如约在黄昏的墙头出现。
又过了很久很久,于它而言的很久,它彻底记不清了,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要等谁。
西怀它胃口似乎不是很好,宫人们喂的吃食再好,它也吃不了多少了。
它甚至懒得动了,每日睡的时间也愈发地长,睡睡醒醒,愈发懒,愈发懒。
每日唯一要做的,就是夕阳西沉时,来到出宫的宫墙处,等上一会儿。
印象里,应该有个很好吃的东西。
至于什么味道,它也忘记了。
后来,它趴在宫墙上时,见到了一个很眼熟的女子,陪着被它抢过玉玦的男子,笑得很开心惬意。
她们走来时,西怀突然起身,不知是惊诧还是喜悦,它躲到了一棵树后,小心地观察着他们。
可惜西怀只是一只猫,没有太多的想法。
它就算心情变了又变,与它而言,也只是起身而已。
毕竟小猫不知道什么是近乡情怯,不知道提起故人旧事时,会生出什么样的情感。
西怀没让她们瞧见自己。
它跑开了。
·
又是一个寻常的黄昏,西怀又遇见了摄政王。
这一次,对方显然有备而来,找了很多人来抓它,要带它走。
西怀拼命地逃,像是多年前那般,想要躲开。
但它再也不是那个灵活的小猫了,它的身姿不再轻快利落,没待几个来回,便被对方的人给抓住了。
西怀认命似的“喵”了一声,由着对方抱好。
它看了他很多年,知道对方不会伤到它,而它也累了,不愿再折腾什么。
那人把它抱出了宫外。
西怀也是第一次出宫,见到了外头的夕阳……
外面的夕阳很好看,风景比宫里好了太多,人烟市肆,来往繁华。
它是个爱热闹的猫咪,可惜头一次见到外头的光景,它已经很容易犯懒,不像曾经那般灵活狡黠了。
入了王府,西怀见到了那日的女子。
是有些熟悉的。
它不怕生地跑向她,由着她抱起,不知为何,感到了一种很眷恋的气息。
又过了几日,西怀吃到了一种很好吃的东西。
它很喜欢。
它隐约记得,多年之前似乎是吃到过的,但是时隔太久,它实在无法追忆。
可它仅是一只猫,不需要考虑太多,有好吃的就行。
这里有好吃的,也是熟悉的面孔,西怀便没有离开,长长久久地住了下来。
每日,它都会被那姑娘和男子轮番抱着哄着,她们是喜静的,坐在一起聊天时,也会温声细语地交谈着,怀抱也很温暖。
西怀又困了,它很有安全感地睡着了。
后来啊,它又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也是被它抓坏衣裳的人。
这个人很奇怪,一开始见它时,是很厌烦的,但没几日,便主动上门要抱它,甚至还要把它接到另外一个地方。
西怀没躲开,由着对方抱起,有些不情愿地“喵呜”了一声。
“爹爹不是说不喜欢猫吗?”江洛瑶见了此情此景,实在哭笑不得。
以前接猫回王府的时候,自家爹爹是一副颇有微词的表情,碍于王爷的面子才没有说什么,结果没几日呢,爹爹就改变了态度,恨不得抢走猫儿回侯府。
甚至这几日,天天找各种借口来摸摸猫儿,一口一个乖乖,恨不得捧在心上。
盛玦说:“侯爷曾经还觉得本王碍眼呢,现在不也习惯了,你爹爹啊,就是嘴硬心软之人。”
岳昌侯大手一下一下地摸着猫猫,同时插话:“谁说本侯习惯了,王爷还是敛着些面子吧。”
盛玦:“……”
“洛瑶啊……爹爹,有件事情想和你说一下。”岳昌侯斟酌片刻,还是开口问道,可不可以把猫猫接去侯府几日。
毕竟这每日来王府看望猫也不是个办法。
盛玦冷哼一声:“侯爷果真想得美。”
岳昌侯一瞪眼:“这事儿也不由你管吧。”
江洛瑶:“……”
又吵,又吵起来了。
为了避免吓到猫,江洛瑶只得过去接过猫猫来,然后抱在自己怀里,一边抚摸猫儿一边看着对面的两人幼稚拌嘴。
岁月静好,一切安宁。
江洛瑶不知不觉带了笑意,她近日似乎很容易困,没多一会儿呢,就有些累了,也就在这时,她怀里的猫儿却是突然不听话了一般,兀自起身,用小爪子不轻不重地在她小/腹处踩了一下。
疼倒是不疼,江洛瑶正要去留住猫儿,突然生出了一阵欲呕的感觉。
她捂着胸.口,眼前一阵眩晕。
盛玦和岳昌侯猛地起身,连忙前来搀扶。
几个时辰后,江洛瑶醒来,得知自己有了身孕。
有了这个借口,趁着盛玦心情好,岳昌侯成功带着西怀一起回了侯府,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侯府上下所有人。
这是件大喜事儿。
盛玦高兴到几日几夜都难以入睡,甚至一晚上都能瞧着江洛瑶不闭眼。
他们算过了,第一个孩子约摸是在冬日出生。
果真,到了这年冬天时,江洛瑶起了临产的反应。
王府内忙乱了起来。
大夫和接生的嬷嬷都被接来了,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就期待着孩子的出生。
西怀有些怕生,好在这是冬日,霏霏白雪掩盖了她的身影。
近日落了雪,正是白雪压枝时,西怀想要跳到墙头或者树上,但她正要去试,却感到了一阵极度的疲乏。
寿元将近的预感愈发强烈。
西怀似乎懂了什么,她试着发出一声微弱的喵喵叫,但太过低微,只是张了张口,长久地在雪地里望向那边很久,等到某阵突然府中开始嘈杂忙乱,大夫产婆去候着时,她头也不回地出了府,
纯白的身影逐渐在大雪中消失不见。
第二日时,摄政王府诞下嫡女。
盛玦陪了她一整晚,紧张到难以坐下,辗转徘徊许久,终于母女平安。
他抱着女儿去和江洛瑶说,说咱家女儿眼睛很漂亮,像你,眼眸很亮很黑。
两人想了没多久,倒是先给女儿取了个小名——夕怀。
不知道为什么,江洛瑶只是觉得顺口,但盛玦不一样,他还扯了一大堆经文典故和寓意什么的,江洛瑶听了会儿,觉得他可能是太高兴了,口头闲不下来,所以一直念叨。
这一日,府中上下发现猫儿不见了。
可能是猫猫去了侯府吧,谈及此处,江洛瑶才说起,自从猫儿来到侯府,她们都未曾给取过名。
盛玦想了想,突然想起好像猫猫是有名字来着,但是知道它名字的人很少,也都是一些宫里的故人了,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已无人知晓了。
叫什么名字来着……
江洛瑶用指尖轻轻沾了下他手背,安慰道:“想不起来的话,等猫猫找到后,我们由它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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