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误入仙人碧玉壶(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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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敖顺着她的手指看去, 只见道旁残存的门楼旁, 一人坐在门槛上,背向着他们,似乎正在弯腰捡拾着什么。他似乎费了很大的劲也没捡起来,拘楼的身子痛苦地颇动着。

两人向那人走去。郭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老伯,请问??”那人的身体突然崩塌。一阵吱吱的惨叫尖锐地传人两人的耳中。郭敖一怔,双掌同时推出。那人的身体被他的掌风击飞,重重砸在院墙上,身上的袍子立即如枯叶般破碎。一群老鼠尖叫着从袍底钻出,

却并没有逃走,而是用后脚支撑着站起,拱起两只前脚,看着两人。

它们的眼睛血红。红得就像是两只血洞。

郭敖的眉头皱了皱。那人只剩下一具白骨,骨头上密密麻麻布满了爪痕齿痕,应该是被这些老鼠吃尽的。

郭敖与秋璇对望一眼,都不知该说什么。难道这座城中,已然没有一个活人了。

两人慢慢向城中心走去,郭敖的剑心散开,搜索着城中每一处生机。

这座城似乎真的空了,但并不是没有居民,而是很多,都是老鼠。它们充斥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荒败的房舍全被蛀穿,青石大道被啃噬得残缺不全,无数的鼠道四通八达。

他们走了片刻,忽然听到一阵寒寒率卑之声,越来越多的老鼠从城中的每一个角落拥出,将他们团团包围。但这些老鼠又感受到郭敖身上可怕的杀气,不敢太靠近,全都前腿抬起,像人一样站立着,用血红的眼

珠直直盯着他们。

他们每走一步,鼠群就跟着移动一步。到后来,老鼠越聚越多,整个大街上密密麻麻的全都是。两人每走一步,就听到潮水般的哗啦一声。

它们血红的眼睛直勾勾地望向前方,有些呆滞,更有些诡异。

暮色,锁住了这座城市,仿佛铺开了满地残血。

两人几乎绕城走了一圈,却没有发现一个人。这是座废城,也是座死城。夜晚来临时,月是那么圆,那么大,清怜怜地悬在空中,好像从来就没有过白昼。老鼠们全都人立着,看向月亮,仰头凄嘶。

整个城中立刻充满了那种尖锐的、让人狂乱的声响。

秋瑛和郭敖来到一处略为空旷的广场。五色的大理石被裁成各种形状,在地上铺成七朵巨大的牡丹。每一块石材都经过了精心打磨,平

整如镜,返照出凄清的月色。上百只白玉盆、水晶盆、琉瑞盆随意地摆放

在镜面上盆中没有奇花异草,只剩下一摊灰蟹的尘土。

这里,应该曾经是宫室的苑囿,虽被废弃了多年,却依旧能看出昔日的繁华。苑囿的东南角似乎曾种满牡丹,汉白玉的栏杆上还雌刻着历代歌咏牡丹的名篇。也许是由于大理石过于坚硬,这里并没有留下老鼠的痕迹,显得出奇的整洁也出奇的清冷。

城中几乎没有树木,唯有这片苑囿的中心盗立着一株桂树的遗骸。

桂树巨大,在如镜的地面上投下峥嵘的倒影,仿佛还在追忆着当年枝叶扶疏、上参月空的繁华。树干全部干枯了,一片叶子都没有,虫龙般的树根已被盆空、腐烂。

郭敖砍下几根树枝,倚着桂树搭起一个矮拥,又在树根上削出一块略为平整的地方,用木屑与枯叶铺出一张床。远远的有风吹来,清冷而荒凉。秋瑛抱膝坐在床上,听着无数老鼠的哀嚎心烦意乱。

她皱起眉头“你就不能想个办法,这么吵闹我怎么睡得着?”

郭敖道“好。”从地上坐起,走了出去。

过不了多时,北方的老鼠安静了下来。再过一小会,南方、东方、西方的老鼠也都安静了。空气中弥漫了房舍崩塌激起的灰土。郭敖慢慢走了回来。

城中的房舍已倒塌了三分之一, 八条街道,

全被展起的乱石堵住了。城,顿时陷人了死寂。这让月亮显得更大更圆。一旦望着它,就忍不住想象,月面上那层层阴影中到底住着些什么。想来想去再难人睡。

秋璇幽幽叹了口气。郭敖坐在离她八尺远的地方,狱不作声。

秋璇问道“你在想什么?”

“食物,水。”

秋璇再问“那你想到答案了么?水在哪里食物又在哪里?”

郭敖沉默。这座城中没有水,也没有食物。有的只是老鼠,无穷无尽的老鼠。郭敖定定道“放心,我一定会找到的。”

但一日一夜过去了,他什么都没找到。

每一口井,都被秽土填满,就算有水也没法饮用。所有的房舍,郭敖都仔细搜过,没有任何食物。

从破败程度来看,这座城至少已荒废了三十年,城中就算留下了食物,也早就被无孔不人的老鼠吃光了。

郭敖仍在搜索着,仿佛不知疲惫,不气馁,也不停止。

只是,这座城,却是空的,完完全全是空的。

第二日,正午。烈阳,炙烤着这座城,没有人能够想到,四月的天气怎会炎热得这么可怕。而一旦人夜,却又冰冷人骨。真是鬼天气。

郭敖替秋璇做了一把伞,撑在她的床上。秋璇似乎永远都是懒洋洋的,懒得动,懒得说话。没有水,没有食物,她都毫不担心,最担心的,反而是皮肤被晒黑。

郭敖突然站了起来。一阵嘈杂传来。远远的,在明亮的阳光下,只见一群人从北城门走了进来,一面走,一面发出感叹,似乎都惊讶于这座城市的宏大。郭敖无声无息地闪身而出。

没有打斗,一刻钟之后,他走了回来,手上提了个袋子,鼓鼓囊囊。

他将袋子扔在地上,哗啦一声响,一大堆金银珠宝散了出来。

秋璇俯身拾起一枚绿宝,极大极美,晶莹通透。如此品质,怎么都值几千两银子。寻常人家得到了,一辈子都花不完。

秋璇叹了口气“我宁愿见到的是一只煮好的鸡蛋。”

“但那些人不是母鸡下不出蛋来。”

“他们是什么人?”

“倭寇。好像是在海上跟他们的首领走散了,迷路漂到这里来的。

“下次你若再带我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至少要多准备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鸡蛋。”

倭寇们显然也又饥又渴,冲到空城里,一阵疯狂地搜索。他们自然什么都找不到。秋璇徽笑地看粉他们,看着他们的绝望越来越孟最后终于颓然坐倒在街道上,再也没有力气干任何事。他们畏惧郭敖方才展现出的绝世武功,不敢靠近。只用复杂的眼光偷偷瞄着两人,摸不清他们究竟是干什么的。

秋璇叹气“真可怜。你说他们能活过七天么?”

“不能。”

“那我们能活过七天么?”

郭敖沉歇。

“是不是只要你找到水,就能,找不到,就不能”

郭敖缓缓点头。

“那你找到没有?”

郭敖摇头。

“那我看,你只有挖井了。”

秋斑本只是随意一说,但郭敖却真的干了起来。

他挑了一口城中最大的井跳了进去,整整挖了三个时辰。到后来秋璇从上面已看不到他的影子,郭敖才从井里出来。而这口井已成为一个幽深的大洞,至少有十丈多深。

郭敖沉默。没有一滴水。从地下十丈挖出的土,仍然完全是干的。这座城的地下水,像是已被完全吸干了。

秋璇靠在床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扇子,看着俊寇一堆一堆地瘫倒在大街上,东倒西歪。郭敖又挖了一口井,收获的仍然是一堆干土。

秋璇忽然问“你有没有觉得奇怪,这些老鼠吃什么呢?”

这座城里,足足有数万只老鼠若是没有食物,它们又怎么存活呢?

郭敖:“不奇怪。”他随意挥出一掌,将街上的一堆土轰开。

几只正在俯身吃着什么的老鼠抬起前爪,直勾勾地看着他们。

它们吃的,赫然是一具老鼠的尸体。

那死鼠已经有些腐烂,肢体内脏被咬得满地都是,在地上散开暗红的血团。那些直立的老鼠呆看一会,见没什么事发生,又低下头围吃起来。咯吱咯吱的咀嚼声,让人毛骨惊然。

秋璇将脸侧开,皱眉道“够了。”郭敖袍袖拂动,尘烟轰起地上出现一个大坑。老鼠还有秽土全都被这一击卷走,露出干净的地面来。

秋璇叹息一声,将扇子举起,挡在额头上。

郭敖挖了六口井, 几乎囊括了城中的所有方位, 却没有找到一滴水。而他们来到这座空城,已经两天了。

秋璇叹道“这样是不行的。古人说万物皆我师。动物往往对水更为敏感,你不妨找找看,这些老鼠是去何处饮水的。”郭敖停下挖掘。这话非常有道理。老鼠的数量这么多,想必在城里已经生活了很久。如果没有水,它们决不可能存活。何况老鼠多生于地下,对水脉最是敏感。跟随它们,只怕真能找到水源也说不定。

整整一个白天,郭敖消失了。近黄昏的时候,他才重新出现。

秋璇见他的衣角有湿泥,笑道“找到水源了?”

“找到了。地下很深处有一个水坑,足够几百人喝上一年的。”

“那你为什么不取些回来?”

郭敖脸上泛起一阵烦恶“里面全是老鼠,整整一水池的老鼠。”

秋璇皱起眉头,又拿扇子掩上了额头“你怎么不去换身衣服?”

一想到他衣角上的泥土是从哪里沾上的,秋漩就一阵恶心。在这座城里呆了两天,她对那些长着红眼、不时人立的老鼠充满了厌恶。

太阳落下、回月初生时,城中难得地凉爽了起来。死寂,渐渐地笼罩住这座城池,不久,夜的寒气即将肆虐,将城池封印,而后,老鼠们尖利的嚎叫将令这里成为一座恶魔之城。

尤其是当秋琏知道它们为什么味叫之后。

夜色中,当圆月的冷光照着它们时,它们将狂性大发,互相追逐咬啮。物者迅速被周围老鼠一拥而上,连骨头都嚼得干干净净。垂死者凄厉的叫嚷让倭寇们心烦意乱。他们用恶语咒骂着,挥着太刀胡乱砍着空气似乎在攻击隐藏在夜色中的恶魔。

秋璇看着月亮“你为什么这么辛苦地找水?”她问的是郭敖。

“我曾经和卓王孙去过荒原,在戈壁中转了整整一个月,他不吃不喝也没事。你觉悟剑心后,武功就算不如他,也差不了太多,支撑二十来天应该没有问题。”郭敖缓缓道“剑心即天心,心成之后,我心即宇宙,不灭不坏。常人三五天不饮水便会脱水而死,而我却可以从空气中聚敛水汽,反渗皮肤。就算三十天不吃不喝,也不过损耗一半功力而已。”他抬头,注视着秋璇,“但你,却不行。”秋琏征了怔。这几日来,他全力找水,不惜深挖十丈,跟鼠群搅在一起,难道只是为了自己?

郭敖似乎不愿跟她对视, 转过目光, 淡淡一笑“许诺过要让你快乐,还想带着你去天涯海角,至少该先给你一杯干净的水吧?”

秋璇静静看着他。过去的郭敖,现在的郭敖,她都非常熟悉,但此刻的郭敖,却是陌生的。陌生到需要仔细分辨,才能够看清。

“过来。”她向他招了招手。郭敖微微迟疑,还是走了过去。秋璇轻轻握住他的手“谢谢你。”那一刻,她春水般的眸子漾开丝丝涟漪。郭敖的心轻轻一顺。

被囚禁的三年来,他炼去心魔,成就大道,本以为天下万物,都不足以触动他的心,但这一刻,他听到了夜风在月光下发出轻轻的吟哦。

他的心有些空落。时光仿佛突然回到三年前,自己又成为那个初人华音阁的少年,怔怔地站在海棠花树下,一任她的风华,姐花了双眼。

就听秋璇微笑道“你待我真好。”

待她好吗绑架她,逼她做她不愿做的事,故意在众人面前激得卓王孙与她决裂,又胁迫她来到这座满是狂鼠的死城。这算是对她好吗?

郭敖一时无言。

秋璇仿佛看出他的心事,柔声笑道“你人才出众武功又高,还处心积虑把我困在绝境中,对我又这么好,我应该觉得有趣才对??”“只可惜??”她的笑容缓缓凝结,静静注视他,一字字道,“你不是我所爱的人。”郭敖缓缓咀嚼着她的话,有些苦涩,但随即淡淡一笑“我不在乎。”秋璇抬起头,仰望星空。长发被夜风撩起,遮住了她目中闪动的光形,只余下一声轻轻叹息“可我在乎呢。”郭敖依旧默然。

秋璇看着沉默的郭敖,突然笑了起来“你不用这么难过,我还有一个好消息没有告诉你。”她的情绪变化太快,郭敖一时无法完全适应。

“我说过你不用照顾我的。”她的眸子神秘地眨了眨,手中忽然出现一只小小的玉瓶“瞧见没,少林寺的天王护心丹。”

那只玉瓶光滑圆润,显然是用上等的羊脂美玉雕成的。上面镌着几个红色的篆字,赫然是“天王护心丹”。

郭敖认得,这只瓶子是上代少林方丈的遗物。里面盛放着二十四枚天王护心丹,每一枚都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功效。无论受了多重的伤,只要服上一粒,便可延七日之命。

秋琏笑道“护心丹若是当饭吃,一粒至少十天不饥。你再看这是什么?”她的脖子上戴着一块翠绿的玉石。郭敖一直认为只不过是装饰,但此时仔细一看,禁不住失声叫道“冰玉髓?”秋漩点头“算你识货。”

天王护心丹虽是珍物, 世间犹可寻觅,

但冰玉髓却算得上稀世奇珍。它在直径超过七寸的玉石中心孕就,其形如水,刚成形时若能得到,服饮后便可陡增二十年功力。但成形七日后就会凝成实质,不能服用。

然而由于其得天地玄妙而生,佩戴起来不但寻常毒物不能侵,还由于是水质,便可以从空气中聚敛水分。

冰玉髓中有一小槽,慢慢凝出一槽冰露。秋琏微笑着伸出手指,将一滴晶莹的露珠接在指尖上。而后,轻轻沾上樱唇。

郭敖沉默不语。有二十四颗天王护心丹和这枚冰玉髓,秋玻就算被困三个月,都不会有饥渴之虞。哪里用自己挖什么井,寻什么水。

他静静地看着这女子,却始终看不透。她就像是镜中的海棠,似真似幻,永远无法捉摸“那你为什么要跟我走?”他终于明白,从一开始,就不是他绑架了她。一路从浙江人东海,过南海,登荒岛,她之所以留在他身边,不过是她愿意而已。

秋琏的笑奋黯了黯“你不喜欢我陪你么?”郭敖淡淡道“喜欢。”

“喜欢就不要问了。”她幽幽叹了口气,“免得我伤心。”

清怜的月色中,两人都沉狱不语。

忽然,一阵奇异的咀嚼声传来,夹在鼠群的惨叫中,显得格外刺耳。

散坐在街道上的倭寇听到这咀嚼的声音,猛地立起耳朵。

他们已经三日三夜没吃任何东西,

饥饿几乎磨尽了他们所有的力气。每个人的胃中都仿佛有一只轮子在不停搅动,让他们整个人都开始焚烧起来。在如此饥饿的耳朵听来,那咀嚼声不音一胭天音绝唱。

他们倏然站起,互相呼喝粉,向咀嚼声走去。

— 破败的房舍被推倒,烟尘弥漫中,一个倭寇被提起。倭寇拧着他的胳膊,大声喝骂,似乎在论责他怎能私藏食物,背着他们偷吃。

忽然,所有人静了下来,因为他们看清了那名樱寇吃的是什么— 赫然是一只老鼠。一只半截鼠头被咬碎,却仍在他口中拼命挣扎的老鼠。

惊得与恐惧令摘住他的人松开了手。那名侯寇用力一挣,两只手顿时获得自由,立刻抓住老鼠的后腿,用力往嘴里一送。吱呀的惨叫声顿时停止,老鼠的半截身子钻进他的咽喉,诡异的咀嚼声顿时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每人都呆呆地看着他,看着这疯狂的一幕。

才一小会儿,一只老鼠就被他吃光。那人脸上露出一阵痴迷的笑,连连点头,大声用楼语欢呼“打协七、、(好吃呢!)”

“书‘、‘、!”他转向同伴,不停重复,“打‘、匕‘、!”

沉闷的城中,一时间只剩下这句疯狂的魔咒,久久回荡。倭寇们看着他脸上的笑容,看着他嘴角的血迹。浓浓的血腥强烈地搅动着他们的味觉。寒冷的夜风中,那抹猩红是如此的温暖。

零星的应答响起“打‘、匕、、?”

他的回答更像是惨号“才、、七、、!”

更多的人应和“招“、匕‘、??朽、、匕协??打、、七协!”

他们在那名俊寇的带领下,冲向黑茫茫的鼠群。响亮的咀嚼声,几乎将整座空城淹没。

郭敖带着怒气出现时, 也不禁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群倭寇跪在鼠群中,每人手中都捧着一只肥大的老鼠,拼命地往口中塞。看到郭敖,他们的脸上露出迷醉的笑容,将半死的老鼠从嘴中拖出,送到他面前“打协匕‘、!”

郭敖拼命强压一杀戮的欲望,方才没有将他们全都斩碎。

夜色,被惨烈的咀嚼声搅得粉碎,直到黎明的到来。

郭敖沉默着。这座死城,是他的牢狱,也是他的天堂。无论环境如何残酷,都比人多的地方好。这里,令他想到了沙淇。

夜晚,若不是圆月如此的大,便可以看到星光。沙摸中的星光,是最美的。躺在沙堆里,在死亡的怀抱里看着遍布天幕的小小星辰,就像是躺在它们之间,连死亡都变得美丽起来。那时所做的梦,就像是永恒。

他想带她去沙澳,就是想让她看一眼那里的星光。她看到了,会不会永远记住他?

翌日正午。一串鼓声在沉闷的城市中响起。樱寇们踏着鼓点,跳着怪异的舞蹈,从街道的尽头缓缓走来。两个击鼓的男子上身赤裸,露出精干的肌肉来,一下下捶着大鼓。他们连同大鼓一起,被十几个人抬着,大鼓的后面,所有的楼寇肃穆而整齐地跳着神乐,步步靠近。

鼓声,像是嘶哑的号角,弥漫成惶恐与野蛮。舞蹈,在街道中蔓延,化成狂欢的极乐。队伍一点一点娜动,终于停止在郭敖与秋琏面前。所有人突然发出一声号叫。

秋琏伸出手指,放在唇上“他们应该是在跳祭神的舞蹈。”

良久,乐声停止,一个首领模样的人越众而出跪在郭敖面前,大声说着什么。秋玻笑道“他们将你当成神,要你保佑他们,还要为你献上最真诚的祭祀。”

首领重重磕了几个头,肃然退下。后面赤着上身的俊寇,献上一个大篮子。篮子打开,所有的倭寇都跪下来,大声地念着祈文。

郭敖脸色变了。那赫然是一篮肥大的死老鼠。。。

首领叽哩咕噜一阵。秋玻道“他问你,对他们的祭祀满惫么”郭敖冷笑“非常满意。”

“他们请求你的赐福。”

几人恭肃地捧出一只巨大的袋子,撑开袋口,眼巴巴地望着郭敖,似乎在期待他的踢福。郭敖淡淡道“好。”

阳光陡然亮了。首领一阵痉孪,脖子已被扼住。郭敖面无表悄,将他提到面前,指节缓缓用力。那首领张大嘴,吃力地想要出声,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吐出一个字节。他的脸越来越萦,双手在胸口乱抓,似乎想将心都刻出来。

突然,“咔”的一声响,他的脖子被生生扼断,鲜血溅起一丈有余。

郭敖将尸体摄人袋子中,淡淡道“这就是赐福,满意了么?”

那些楼寇脸上变色,

全都跪了下去。他们捡起装有首领尸首的袋子,肃穆跪倒。那袋子上用浓墨写着两个大字“福袋”沉闷的鼓声再度响起,妖异而诡秘的神乐在荒废的街道中蔓延,一直走入宫殿。

晚上,鼠群的尖叫声小了很多,响亮的咀嚼声,却一刻都没有停歇。

这些侨寇好像获得了无上的美味,疯狂地捕食粉老鼠。他们的身材很快就变得臃肿,每个人的肚子都崎形地胀大,几乎拖到地上。他们仍然跳着破碎的神乐,疯狂大叫着,满城搜索着美味,没有一刻停止。

这座城,很快就变成了真正的死城。鼠群,被五百三十六名俊寇吃得精光。再也没有细碎的尖嚎响起,夜晚是一片死寂。月亮依然是那么大,那么圆,照得城中和白昼一样明亮。

倭寇们的肚子都跟麻袋一样,瘪了下去。饥饿之火再度主宰了他们的身体,但这一次,却更加地难熬。一旦品尝过鼠肉的美味后,胃的每一点空虚都让他们愈加难受。

必须要吃点什么东西··?他们喃喃地对自己说。可,城池中除了秽土,什么都没有。

突然,一名倭寇惨叫着跳了起来“福袋!”他惊喜地跳起舞蹈,好像神姬们要唤醒天照大神,不住用楼语大声地叫嚷着“福袋!福袋!”

倭寇们先是迷惘,之后开始慢慢地应和他。

“福袋??福袋??福袋!”他们一个个加人舞蹈,疯狂扭动着脸上露出狂喜。巨大的肚子瘪着拖到地上,发出鼓声一般的砰砰闷响。

所有人拥进宫殿,将巨大的袋子抬了出来。

袋子打开,已经半腐的首领露了出来。大家一起扑了上去??首领的尸体迅速被肢解,一块块被捧在手里。他们争着,抢着,厮打

着,狂乱而急迫地尖叫着,层层堆上来,疯狂地挤压着下面的人,企图抢到属于自己的一块。腐肉、内脏、甚至骨骸,迅速被吞吃干净。

但那些已被撑大的胃,却没有得到半点满足。他们舔着嘴角,品尝着舌尖上残存的血腥,吸吮着空气中的味道,意犹未尽。刚被激起的食欲疯狂搅动,将他们的躁动和贪婪点燃。他们需要更多的血,更多的肉。

他们的眼睛慢慢开始变红。红得就像两只血洞。直勾勾望着前方,有些呆滞,更有些诡异。迷蒙间,他们仿佛看到很多的血,很多的肉,在身边浮动着,新鲜、美味,足以填饱饥渴的肚子。

他们渗叫着,向彼此扑了上去。顿时,整座城中都充满了那种尖锐的、让人狂乱的号叫。

杨逸之静默地跟在相思身后。

海岛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清冷的海风吹拂,抬头看去,天蓝得就像是没有尽头。海上的天若是晴时就晴得很彻底,

一丝云都没有,让人忍不住疑惑,若是抬头,会不会在天空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相思似乎也不知该走向何方,只是茫然前行。

从海滩上看去,

这片岛被大片森林覆盖,看不出有多大。但走不了一会儿,森林却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花海。广阔的平原上有柔和的矮坡,鲜花遍布其上。它们的颜色极为鲜艳,一片连着一片,就像是天孙织就的星河。花色虽多,但彼此并不混杂,红色就是红色,方圆十丈,开到茶那,紧挨着的又是一片黄花,灿然绽放。而其余的地方,都被莺紫的花朵

占据,花海绵延数十里,仿佛一片巨大的紫色织锦。

相思缓缓走人花海。两个人,谁都不说话。

微风轻轻吹起,漾起一阵浓冽的香气,缓缓沁人人的肌肤,令人心旷神怡。就连两个满腹心事的人也禁不住停下脚步,呼吸着这香醉的气息。身体自然打开,索取着更多香气。这香气似乎有安息的作用,可以令人忘掉烦忧。

伴随着嗡嗡的振翅声,蜜蜂在花丛中穿梭,采着花心深处的花蜜。

这些蜜蜂体型极小,身子淡紫,钻到花苞深处,浑身沽满花粉才出来。一飞动起来,花粉落得漫天都是。就像是淡淡的星尘,洒满整片花海。

相思张开手,花粉从空中职落,落在她手上。淡淡的,有红色、黄色最多的是紫色。

相思缓缓地在花丛中坐下, 就像是花海中的一只蝴蝶。遥远的塞外,也有另一片花海,一样无边无际,一样春意盎然。,只不过,那里的花只有一种颜色— 青色。曾几何时,

那个青色的身影也曾踏过千山万水,来塞外寻她。一如今天他寻找小鸾。

为了她,他曾独面千军万马,只淡淡对她说我命令你,跟我回去。

那一刻,他在白马上对她伸出手,让她忘掉一切优愁与担负。但她没有,她选择了回到荒城,去做她的莲花天女。于是,花海深处,他转身离去。再不管花开花落。自那以后,她再也没见过他的笑容。他对她,永远都只是青色的云,永难亲近。直到今天也是一样。

怨恨他么不。怪只能怪自己,当初为什么不跟他走,放弃那些受苦的人,放弃荒城呢毕竟,在战争中她又能做些什么大概只能守住自己的爱情吧。有时候,她也会疑惑,自己选择了留下,到底是对是错。但记忆却仿佛空缺了一大块,再也无法复原。

她只记得,她守护的城池最终化为了尘土。她最想救的五百人,全都变成了骸食。而她的爱情,从那一天开始,褪成淡淡的青色。

值得吗相思静静想着,笑容逐渐黯然。在这片绚烂的花海中,一切都在绽放,只有她的笑容无法盛开。

杨逸之远远望着她。却无法靠近。

无论是莲花天女,还是上弦月主,都离他那么遥远。傀儡剑气解开后,他与她便形同陌路。而他却无法漠视她的痛苦。

他记得三连城上,他曾经许下的诺言—

如果注定了要失去,我宁愿不曾拥有。如果这份记忆让你无法承受,那么便请你徽笑着忘记。我亦终生不再提起。两年前,当她选择了留在那一抹宵色身边,他心痛如死,却尊重了她的选择。只因他看到,当她陪伴在那人身边时笑容是那么单纯。

而当她在自己身边时,悲伤与优愁是那么多。于是,他宁愿放手。

宁愿岁岁月月, 永远承受相思的煎熬宁愿看着心爱的人近在咫尺,却不能言,不能动宁愿仍由她留在别的男子身边,却只能歌默守护。

两年的岁月,却漫长得仿如一生。一生漫长的凌迟。

但他并未后悔。如果她和他的爱只能是一道刻骨的伤痛,他宁愿一个人背负。只要她幸福。可是,他的放手真的为她换来了幸福吗?为什么她还是如此忧伤!

杨逸之远远看着她。连片花海在暮风下起伏,宛如卷起的波涛。她坐在一处级坡上,轻轻抱住双肩,茫然望向远方。那一刻,她的身影是那么单薄,仿佛一只受伤的蝴蝶,停栖在茫茫沧海之上。无法起飞。

杨逸之的心轻轻抽搐。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失败。这么多年,他究竟为她做了什么?让她一次次遭遇危险,然后再一次次救她吗?让她一次次为爱所伤,然后再为她祈求幸福吗?

是谁, 安排了这样的命运— 一定要让他在她哭泣的时候才能出现是谁,设计了这个无解的谜题— 他用尽所有力量去守护她,却给了她那么多不可承受之重。是不是就是他自己?

杨逸之紧紧地握住了双手。他忍不住想走向相思。

突然,一个声音高叫道“杨盟主,别来无恙。”那声音中气十足,语调却颇有些古怪, 仿佛不谙汉语。杨逸之回首—

就见一人站在花海中,对着他双手合十,满面笑容。那人身上一袭黄袍,皓眉长须,赫然是在乐胜伦宫前遇到的扎什伦布寺大德加查。在他身后站着一群喇嘛,好些相思都还记得,也都是在雪域之炭上对抗帝迎时见过的故人。

他们一齐合十双掌,向两人行礼。杨逸之不敢怠慢,急忙低下头来,躬身回礼。相思问道“大师们何故来此?”

“闻说南海观音现身此处,于是特率弟子前来瞻仰,取些佛法。”

相思问道“大师可曾见到南海观音?”

“我们来此已有三日,走来走去都是茫茫花海,没有出路。但佛经上云,无穷花海涌现,便是佛兆。想来南海观音已知道我们到达,是以化出花海幻相。只要我们虔诚等待,不久她就会出现。两位又去何处?”

相思默然片刻,说不出话来。杨逸之轻轻叹了口气“我们漂泊到这座海岛,与伙伴们失散,找寻不到。”加查大师笑道“那我们可共同等候观音。观音现身之后,两位不妨间一间她伙伴们的下落。”

两人没有别的去处,也就只好同寒。

佛门尚简,便在花海中随愈打坐,诵念佛经。群群蜜蜂也被吸引围着他们嗡嗡吟唱。倒真有古佛说法,万类谛听的愈味。

夜,渐渐沉下去。花粉仍在空中载沉载浮,被天上的星光照扭,透出淡淡的荧光来。坐在花海中仰望,那些花粉在微光中仍能分辨出各自的颜色来,有红的,黄的,更多的是紫的。清冷的夜风中七彩花粉级级流动,返照着通透的月色,在空中汇聚起一条光之缎带。这景象宁静而凄美,

令人不由得想起了分割牛郎织女的银河。杨逸之忍不住向相思望去—

相思的眉头微微盛着,似是在思量着什么。他与她何尝不是隔着一条银河,彼此只能相望。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突然“啪”的一声响,一名小喇嘛举手,将一只蜜蜂拍死。

加查大师温声道“顿珠,你过来。”那名小喇嘛恭声答应,缓步走到加查大师身前,虔诚跪倒。

“万物都是一命,岂能随便杀戮佛祖尚且割肉喂鹰,我们没有那般功德,亦不能随便杀生。此次大家进人花海,本就侵占了蜜蜂的家园,它们仇恨我们,蛰伤我们,也是应该,岂可随意戕害?”

顿珠愧然道“是。多谢师尊教诲,弟子深感惭愧。”

“去吧,诵念十遍《往生咒》,为其祈祷。”

顿珠退后坐倒,虔诚地念经。

花海中蜜蜂极多,体型又小,落在身上,人徽徽一动,蜜蜂受惊,便会伤人。有些弟子忍不住伸掌拍打,此时听师尊如此说,都深感惭愧,大声跟着念起经来。

相思亦对加查大师心生敬意,不再驱赶身上的落蜂。杨逸之暗运风月剑气,将蜜蜂从她身上驱开。

一直到月快落了,加查大师才率弟子们歇息。相思心力交困,和衣在一处矮坡上睡着了。杨逸之不能成眠,就借着星光,跟加查大师谈论佛法。讲到佛祖舍身的故事,杨逸之感概万千。

见别人舍身容易,但真到自己头上又岂能说舍便舍于旁人而言,肉身难舍。但于他而言,却是身可以舍,但一片心意却无论如何无法割舍,又当如何加查大师见他对佛法有兴趣,也是欢喜为他详加解释。

突然,矮坡上的相思发出一声惊呼。杨逸之一惊,急忙抬头。只见相思已经坐起,一个黑影正不住向她扑击。杨逸之身化月光,倏然掠出。那个黑影,赫然竟是加查大师的弟子顿珠。淡淡星光下,只见他满脸狂乱的笑容,双臂张到极大,诡异地不住颐抖,口角大张,恶狠狠向相思咬来。

相思的武功本也不低,但顿珠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且面目极度扭曲,看上去宛如恶鬼,几令相思失去了抵抗的勇气。

顷刻间,顿珠一口恶狠狠咬住相思的肩膀,味的一声撕下一大片衣衫来,凝脂般的肌肤立即攀露在夜风中,惊起一层寒栗。相思惶然变色,

急忙遮住肩头。顿珠倏地跳起,恶狠狠地向她的咽喉咬下。

杨逸之恰在此时赶到,光芒一闪,顿珠凌空飞了出去。他急忙扶住相思,问道“受伤没有?”相思惊魂未定,只紧紧抱着肩膀,不住摇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杨逸之心中一痛,想要抚慰她几句,却不知该说什么。

加查大师率领其他弟子赶来,顿珠正从地上爬起。

杨逸之这一招出手凌厉,将他的右臂完全折断,露出嶙峋断骨。他却茫然坐在地上,浑浑噩噩仿佛不知疼痛。

加查大师一掌扇在他脸上“畜生!你做了些什么!”顿珠仿佛突然惊醒一般,哭道“师父,救我??”加查大师厉声道“救你?我们佛门的清净之誉全都被你败坏了!”他站起身来,满面惭愧地对杨逸之跟相思道“相思姑娘,我教徒不严,致你受惊。我一定重重罚他。”相思轻轻点头。杨逸之扶她坐下。

加查大师命九弟子、十三弟子将顿珠押下,严加看管。

顿珠深怀愧意,不再进半点饮食,远远地盘膝坐在花海中,念诵经文。加查大师命人给他送水时,才发现他用戒刀刺进腿中,将自己钉在了地上。他要用自己的血,洗清自己的罪草。

他无时无刻不在念着经文,尽管神志已渐渐模糊。渐渐的,相思原谅了他。也许,修行的生活真的太苦,才会令人犯下古怪的错误。

顿珠双手合十,虔诚念经,如同坐化的古佛。茫茫花海中总是飘扬着一股馥郁的香气,令人沉醉。尤其是在夜晚,天上星光最明亮的时候。

杨逸之抬头看着横过中天的星河,久久无语。相思的情绪并没有完全平复,他本该陪着她的— 但他有什么资格陪粉她只能孤独一人,卧看牵牛织女。

猛然,一声尖叫撕裂宁静,传人他的耳中。相思!

杨逸之瞬间就赶到她的身边,眼前却是一幕诡异至极的景象。

顿珠完全疯了!他双臂拼命地向后张开,剧烈抽搐,怪异的姿势令他的身子拘楼下来,仿佛一只垂死的蜜蜂。他的嘴极力张开,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追逐着相思动作虽然诡异,却极轻快。

相思从矮坡上奔下,踉跄着躲避他的追击,却不小心跌倒在地。顿珠口中发出世噬异鸣,猛然俯冲下来,一口狠狠咬住了相思的脚踝。

相思痛极,翻倒在地,顿珠的身子一阵诡异的扭动,从地上弹起,露出狰狞的牙齿,猛地向相思的喉咙咬去。突然,他的身子凌空跌开数丈。却是杨逸之赶到,风月剑气爆发,将他击倒。

杨逸之扶起相思,柔声道“不要怕,我在这里。”相思惊惶地抓着他的手,一时说不出话来。

顿珠双手已完全折断,但体内像是有一股怪异的力量支撑着他,令他不住地从地上弹起,想要扑咬相思。相思全身颇抖,紧紧握住杨逸之的衣袖,躲在他身后。杨逸之皱眉,手微抬,一道剑芒击在顿珠双膝上。

顿珠大声惨叫着, 面孔突然松弛,

脸上露出恐惧至极的神色“师父,救我!救救我!”加查大师终于赶来,痛心疾首地看着顿珠,转身向相思、杨逸之躬身行礼“佛门不幸,出此败类。老袖实在庇护不得。但求姑娘能留他一丝转世的机会。”顿珠脸色慢慢平静下来“弟子自知罪孽深重,愿请师父为我转世。”

梵唱禅音在花海中浮动,每个人的面上都浮现着哀戚。那是为顿珠所做的法事。等法事做完,明日正午,便会对他实行戮身之刑,接引他的魂魄重人轮回。

夜,渐渐深了。顿珠全身被锁,手脚伤处草草敷了些药,躺在花海中。杨逸之再也不敢离开相思,坐在矮坡不远处守护着她。

喇嘛们做了一天法事,也都累了,就地歇息。

顿珠轻轻叫了起来“师父??师父??”叫了几声,只听加查大师低声道“你还有脸叫我师父?”顿珠泣道“弟子知道罪孽深重,但自幼由师父抚育长大,极修中便感受师恩,此时想到即将再人轮回,无法报答师恩,心里难过至极。”加查大师默然。他的这些弟子,哪个不是由他抚育长大若不是犯了极大的过错,他又怎舍得如此惩罚他从地上站起,走到顿珠面前叹道“你做下这等恶事,师父也包庇不了你。”他温言道,“你好好去吧。如若有缘来世再投我门。”

顿珠拼命支撑着身子。他的手足俱断,碎骨扎进泥里让他勉强坐起。此情此景,看得加查大师一阵酸楚。“师父,你就真想杀了弟子吗?现在没人看到,你不如放了弟子,就对其他人说是弟子自己逃走的。师父??我这么年轻,我不想死”说着,顿珠失声哭了起来。

加查大师叹息“师父怎能放你佛门森严,我不能为你破戒。”

顿珠急声道“师父,

戒律重要还是人命重要此处乃是观音的宝山,如若我有罪,必然出不了此岛,如若我无罪,师父何必杀我师父求你给我一次机会”加查大师也犹豫了起来。顿珠见机道“师父若是怕我继续作恶,不妨将我武功废去。我保证此后决不做错事,师父”

说着,他挣扎着向师父爬去,鲜血淋漓。

加查见爱徒如此凄惨,也不由动容,滴泪道“好吧。你若能记住师父的教诲,也不枉咱们师徒一场。”说着,轻轻将他扶正,将他双手解开,正低头解他脚上绳索,突然,只听一阵诡异的遨哩声。加查急忙抬头,就见顿珠的双眼已经变成紫色。

他断碎的双臂死命向后展开,嘴唇几乎已完全裂开,白森森的牙齿凸出,不像是人,倒像是垂死的妖魔。加查大师大吃一惊,可顿珠的牙齿已然咬住他的咽喉,刀一般刺人他的血肉,加查大师的身体逮然痉挛。

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丝悔意。他实在不该心软,因为这已不再是他的徒弟,而是恶魔。

他猛地运起全身功方,使劲攥住了顿珠的身体。佛门内功骤爆发。

噬喳的声音陡转尖利,顿珠的身体竟被他硬生生地折为两截。但顿珠的牙齿却一直恶狠狠地咬着他的咽喉,决不放口。身体断裂的痛楚让他将全身力量聚集到牙齿上。突听一声闷响,加查大师的咽喉竟被他咬出一个大窟窿。黏稠的鲜血从窟窿中涌出。顿珠的半截身体发出一声嘶鸣,

拼命想跳起,吸吮那股鲜血。但他的生命也在此时到达尽头,伏在加查大师的尸体上,渐渐僵硬。

被惊醒的喇嘛们,连同杨逸之、相思一起,看到了这惨烈的一幕。

两具尸体都被埋起,结成一个小小的坟垄。没有人能将他们分开。

方才的惨状仍萦绕在每个人心头,无法挥散。顿珠双手逆舞身后,牙齿凸出的狰狞姿态,成为每个人的梦魔。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顿珠会突然变得这么疚狂。他本是寺中最温文的喇嘛,平时连生气都很少见到。也许,每个人的心中都住着恶魔。在这片花海中,这些沉睡的恶魔将被一一唤醒。

喇嘛们念粉佛经超度加查大师与顿珠的亡灵。

加查人师不在了,他们该怎么办是继续等待南海观音,还是回归雪域他们谁都拿不定主意,只能忐忑地念着经文。

中午吃饭时他们拿出携带的干粮,分给相思与杨逸之。一百多人默默地坐在加查大师的坟前,不知该说些什么。

相思将干粮碾碎,托在手心。那些细小的蜜蜂纷纷落在她掌上, 伸出吸管一样的嘴,尝试着将干粮的碎末吸起,可吸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忽然双翅振动,飞了起来,恶狠狠地冲下。

相思一声痛哼,蜂刺鼓在她掌心,一股奇异的麻痒迅速传遍全身,恍惚中,整只手就像被浸在了沸水中,被烫得皮开肉绽,仔细看去,却只有微微红点,并没有太多异状。杨逸之急忙拿出伤药为她医治。才一触她的肌肤,就觉她周身火烫,就像一块烙铁,不禁大惊—

这小小蜜蜂怎会有如此剧毒?

那只蜜蜂整了相思后全身毒液流尽,生机立即断绝。它小小的身子仿佛成了一具空壳,被风吹起,漂浮在花海中。蜜蜂,是何等渺小,又是何等惨烈,虽然微不足道,但若被触犯,一定会用整个生命来复仇。

杨逸之轻轻叹息,将毒液从相思的掌心挤出,包扎好伤口。他感到相思的身体不住地颤抖,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却无能为力。

沉闷的午餐完结后,嗽嘛们在净手,准备开始午后的诵经。

“弥落,如果我不能回去,能不能告诉我的徒弟,让他不要再那么怯懦我最担心的就是他太过于眷恋母亲,始终长不大。”

“边妙,你放心好了。我定会将你的心愈传达给他!”

“弥落,那我就放心了!”

突然,一名正在谈话的喇嘛发出一阵凄厉的嘶叫,突然攀起,双手向背后摆出奇异的姿势,两排尖牙凸出向另一名喇嘛恶狠狠地咬去。

那名喇嘛刚才还跟他话普家常,完全想不到他竟突然变成恶魔,惊慌地叫道“迦妙??”

被一口恶狠狠地咬在脖子,。剧烈的疼痛伴随着烧灼感迅速从伤口蔓延开来,弥落能感觉到自己的血像是被一股巨力吮吸,向外狂奴。

他大吃一惊,运尽全部力气挣扎,但咬着他的迎妙力气大得异乎寻常,两只手向后奇异地摆动,身子却紧紧贴着他,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别的喇嘛虽然都在不远处,却没有一人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凄惨的叫声在花海深处回荡,围绕着茫然失神的人们。

杨逸之双指探出,隔空敲在迎妙颈骨上。迪妙忍不住张嘴,弥落用力一挣,才从他口里挣出,只是弥落的喉咙已被咬得血肉模糊,呼吸的时候都有噬噬的气息从伤口处漏出。

其余喇嘛这才回过神来,锵锵一阵乱响,几十柄戒刀出鞘,将迦妙团团围住。边妙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慢慢坐起。他看着弥落鲜血淋漓的喉咙,眼角流出一串泪“弥落,对不起??”

他试图为弥落包扎伤口,但刚一靠近,双手便禁不住一阵奇异地抖动,脸上的表情也陡然狞恶起来,双眼凸出,透出淡紫的妖芒。弥落毛骨惊然。他自三岁起就跟边妙一起流落街头,后来同时板依佛门,可说是换命的交情。但现在,迦妙怎会变得如此疯狂,非要杀死自己不可...

迦妙不顾身边刀芒闪烁,努力想靠近弥落。他几乎已无法说出完整的话来,一张口就是世噬声。弥落大叫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突然,人群中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一名持刀戒备的喇嘛,被身边另一名喇嘛狠狠抱住,一口咬在咽喉上。那名喇嘛凄厉地惊叫粉,极力挣扎,可抱住他的喇嘛显然对他的武功极熟,身子扭动,咬得越来越紧。

咽喉脆骨被嚼碎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

旁边的喇嘛脸上变色,想要用刀砍他,但想到此人乃是寺中一起长大的兄弟,这一刀怎能砍下去刚犹珠了片刻,同伴的喉咙已被完全咬开,鲜血喷了抱住他的喇嘛一身。

瞬息之间,咬人的喇嘛漫慢站起,面上沾血的诡异笑容,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毛骨谏然。他淡紫的眼眸令人仿佛看到了恶魔。

突然之间,他的眼睛一阵急遽地眨动,紫色仿佛被突然抹去,消失无踪。他身子一震,仿佛惊限,目光呆滞地往下遗巡。待他看到地上的尸体,顿时惨叫起来“哥哥,是谁害了你?我要为你报仇!我要为你报仇!’

他无助地望着周围的人,目光中尽是哀伤。

所有喇嘛对望一眼, 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惧— 自己身边的这个人,还值得信任吗?

悄悄的,所有人都娜着脚步,离对方远了些。谁都不知道身边的人,会不会像刚才那两人一样,突然变得疯狂,扑上来死死咬住自己的咽喉。

花海中一片死寂。没有人可以相信,没有人能够依靠。身边站着的,也许就是一名人形恶魔。突然,又是一声剧烈的噬世声响起一名喇嘛甩开手中戒刀,疯狂地向身边的人扑去。那人有了前车之鉴,一声协叫,拔腿就跑。嚓嚓两声响旁边伸来两柄刀,将追赶的疯狂喇嘛双腿砍断。

那名喇嘛在地上打着滚,不停惨叫“救我!救我!”

没有人救他。几个持刀喇嘛慢慢上前,手中戒刀精光闪烁。他们脸上的杀惫, 是那么明显— 这些脸上透出淡淡紫色的人,

已不再是同伴。结局必定只有一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突然,相思冲了上去“不!你们不能这样做!请给他们一次机会!”

手提戒刀的喇嘛脸上露出一丝讥刺“机会给他们杀人机会么?”

“这或许是病,总归有治的办法。将他们绑起来好不好绑起来,他们就不能伤人,我们慢慢再找治疗的办法。“喇嘛沉吟着,互相看了看,双掌合十“女施主真是菩萨心肠。就依你所言。”几名喇嘛手持戒刀,将几名疯狂的喇嘛绑起。他们并没反抗,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相思对杨逸之道“你有没有什么发现?”杨逸之摇了摇头...

每人手上都紧紧握着刀,不管是谁,只要稍微靠近一点,便会立即引发一声厉喝。这片花海中,似乎藏着恶魔。借着花粉潜人人的脑中,控制了他们的灵魂。这是个鲜花遍地的修罗场。恶魔在杀戮与鲜血中悄然潜行。

两个时辰之内,又有四名喇嘛被砍翻在地,绑了起来。他们疯狂之

前没有半点异样。这些人被绑成一团,好在他们彼此之间并不会撕咬。

杨逸之沉吟着,慢慢向前走去。他知道,相思必定会救他们。她总是这样,任何人,不管所犯的罪恶有多大,她都愿意原谅他们,拯救他们。

如果他想保护她,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找出这些人疚狂的原因。

幸好,他有风月剑气。风月剑气本是以光为力,与自然万物相合,于最虚无处生出大神通。它对万物的感应最是敏锐。杨逸之见这些人病症太过奇异,便想借风月剑气,来感应他们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才一靠近这些被缚之人,他的心中便突然一震。一股难言的狂躁,

从那些人身上,透过风月剑气,传到他的内心。以杨逸之的修为,心神早就清明如月,仍不由一惊。风月剑气无形无息地探出,像春风一样笼住那些人,那些人的身体瞬间就像透明一般,显现在杨逸之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