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不知道老天的公道是什么,但对于他而言,所谓公道是要用血来讨还的。”上官婉儿叹息道:“天后,仔细想来,或许我们已经做错了太多事情,也犯下太多太重的罪孽,为了一己之利而祸国殃民,为了千古流传而不惜手段,为了十几载寿元而捕杀娈童……皇法治理不了,老天也管不了,但总有人会来……”
“你是想说,哀家做错了吗?我做错了吗!”武则天手指紧握,骨节惨白一片:“古代帝王比我甚者何止十指之数,他们骄奢淫逸败坏朝纲,听信馋臣剿灭忠臣,谁没错过?就连太宗也是靠着玄武门之变才夺得的皇位!弑兄胁父登基,他对吗!历史只会记住胜者!败者哪来的公道!我如果不恨!早就死在后宫的勾心斗角之中,也早就被李治一纸诏书废了皇后身份!”
“婉儿不知道……”上官婉儿凄然一笑:“但,天后,如今您已经众叛亲离了。”
伴随着无名的一声落下,宣告着袁天罡的溃败和他即将杀进来的决意。
留守在通天浮屠之中的不安人群立刻陷入了慌乱之中,他们纷纷扰扰,犹如群魔乱舞一样的找寻着出路,有的人直接从二楼的窗户上跳了下去,摔断了腿,拖着残缺躯壳,如丧家之犬一样的离去,宫女们平日恭敬有加,如今也是完全不理会武则天如何看待,各自找寻出路,逃的越远越好。
“等等!”武则天拉住一位僧人:“你要去哪里!”
那人原本生的极为英俊,是薛怀义的手下,同样也是武则天的面首(男宠),他平日鞍前马后甜言蜜语,如今却脸色大变,不顾武则天拉扯着他的袖口,面目狰狞道:“放手你这个老女人,老子还不想死在这里!比起你,我更怕外面的男人!你今天已经要完了!别像拉着老子跟你一起死!”
说完,他居然抡起巴掌想要回抽武媚娘一下,以报曾经被侮辱的新仇旧恨。
寒光一闪,他的动作僵直住,脖子浮现出一道红线,他的脑袋落地,顺着地面滚动,染红了这片所谓的浮屠净土,上官婉儿毫不留情的砍下这人的头颅,她练剑十载,如今却是第一次杀人,但出奇的没有任何厌恶感,眼中只有失望和悲哀:“这就是人性的丑恶,天后,您看清了没?这就是真相。”
在死亡之前,众生平等,连平日里卑躬屈膝的卑贱之人也会变得狰狞,利益和权力并非是永恒不变的,自己一生只相信至高无上的权力可以支配众生,可如今看来,即便登基了,又能如何?
“是吗,这就是真相啊。”武则天闭上眼睛,双手合掌:“是佛希望我看见的是这一幕,还是老天故意惩罚我看见这一幕?”
手持权力之人,终将会被权力所腐朽。
没有内忧外患,怎有一代明君?
一统天下的秦国,二代就已经亡国,为何?无非于太过于安稳了,没有居安思危。
“是我错了啊……”她长叹一声,仿佛一瞬苍老了十岁,抬起手抚摸着上官婉儿的面颊:“婉儿啊,你也走吧,趁现在还来得及,你与他无冤无仇,也没做过什么错事,他不会害你的。”
“不,天后,婉儿愿意留下来!”上官婉儿倔强的摇头:“我绝对不会背叛天后!为您而生,为您而死!很久之前,您就是我的母亲!”
“好孩子,可天下做母亲的,怎么会舍得让自己的孩子也受到伤害……”
“婉儿不想去其他地方!”
“你这倔强的傻丫头,罢了,罢了……”武则天捡起一块打落的铜镜,注视着镜面之中的自己,只觉得分外陌生:“婉儿啊,帮我把头上的饰品都卸下吧,它们太重了,让我头重脚轻,眼高于顶,看不见来客,门外是贵客,不可怠慢了。”
“是。”上官婉儿走到武则天身后,帮她卸下头饰,天后如今不是皇帝,所以戴的不是九九至尊的皇冠,而是凤仪天下的凤钗,颇为复杂,一般需要三位宫女搭手用上一盏茶的时间才能完成,不过拆卸就没有那么麻烦了,短短片刻时间,武则天夹杂着点点灰白的青丝便垂落下来,上官婉儿问:“天后想要编成什么模样?”
“就这样吧,看着舒服。”武则天对于镜子之中的自己颇为满意,熟悉之感涌上心头。
上官婉儿顺从,将头发上一点点梳直,少许白发告诉她,眼前这位即将登基的女帝已经老了。
待到四周都空寂无声,通天浮屠之外风雪之声欲盖弥彰,半合半开的门扉被推开,冷空气灌入其中,一名白衣胜雪的男子走入大殿,模样清秀,眼中无悲无喜,他的左手牵着一位粉雕玉琢的女孩,她死死盯着武则天。
“终于啊,相见一面可真不容易。”无名开口:“你似乎和我想的有些不太一样,我本以为武则天是个怕死的老女人,如今一看……你更像是个和蔼的老妇人,有趣,我突然不是很想杀你了。”
三百三十六章 神都白衣篇(十五)
“没有了金银玉器的点缀,我居然看上去会有这么和善么?”武则天嫣然一笑:“你也看上去完全不像是拥有能独闯洛阳城超绝武力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