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代表催促的喇叭声响了好几下,江如练才如梦初醒般穿过十字路口。
她的神情是恍惚的,她的思绪是混乱的。
这不像是师姐问出来的问题。
一定是她听错了!
不到半分钟,卿浅低着头,指尖点在塑料盒子上,一下又一下。
幽幽道:“不能脱吗?”
江如练一脚下去,差点没把油门踩死。
这话放普通朋友之间,是妥妥的性/骚扰!
可现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是她师姐,江如练想起她曾几次探究过这件衣服,猜测卿浅只是对人与妖的差异感到好奇。
毕竟光溜溜的两脚兽没有羽毛和翅膀,保暖全靠外物。
师姐就是典型的例子,从前过冬都要披狐裘、点暖炉。
她稳了稳心神,目视前方,尽量让自己显得淡定。
“可以脱,还可以直接变没,很方便。”
“哦。”
之后卿浅继续盯着她的食材,看上去只是随口一问。
江如练暗道果然只是好奇,怪自己心思不纯洁,啥都能想歪。
过了会儿,卿浅似乎看腻了无毛鸽子,偏头又问:“脱下来以后还能再变凤凰吗?”
“可以啊。”
江如练耐心地为师姐答疑解惑:“凤凰的羽衣防风避雨、水火不侵,脱下来给别人穿都行。”
卿浅垂眸,慢悠悠地回忆道:“书上并无羽衣的详细记载……倒有一则游记提到过凤凰。”
“修士上山踏青,误闯封印,发现桃源仙谷,木屋两三间,似有人居住。修士深入,见屋内堆金积玉,极尽奢靡。”
听起来像寻仙问道的普通游记,但江如练太阳穴一跳,突然有了不妙的预感。
她连车都开快了不少,卡着最高限速在车流中穿梭。
卿浅就同儿时一样,用不急不缓、清清冷冷的声音给她讲故事。
“床上有名男子,身披艳红羽衣,见来人大呼救命。问他缘由,才知他是凤凰的伴侣,想解除道侣契不成反被囚禁在此。”
她顿了顿,余光乜向江如练。
“据说他脚腕上的锁链,有两指粗,用尽办法都挣脱不开。修士帮他不成,还差点被赶回来的凤凰烧死。”
江如练心中大惊,人族真的什么都爱往书上写,还要代代传承。
像这种顶级黑料,简直影响凤凰的声誉!
忠贞不渝,是加分项。
但占有欲太强,伴侣要求离婚就锁链伺候,妥妥的扣大分。
上了盘山公路,江如练的车开得越发离谱,转弯不带减速,嘴里还振振有词。
“每只凤凰的性格都不一样,这只是个例,师姐就当看个故事,不要放在心上。”
卿浅靠着椅背,懒洋洋地看向窗外:“哦,是吗。”
听起来半信半疑。
江如练面色沉重,只觉得自己和书有仇,挨上了准会倒霉。
当初发明文字和纸张的人类,怎么没有被妖怪抓起来?
片刻后,江如练打开车门,示意卿浅到了。
但后者没有动,抬眸问:“来这里做什么?”
远处的香樟树高大挺拔,遮挡了大部分太阳,在青石台阶上筛下斑驳光点,风一吹,就碎了满地。
这里不是江如练家,而是停云山的山门前。
江如练还以为卿浅是怕自己又胡来,比如丢下她自己去D市,打完带着一身伤回来。
这种事情她以前没少干。
于是连忙解释道:“我家里没有师姐的衣服,毛巾牙刷也全是一次性的。要出差怎么好带这些。”
说完还安抚性地笑了笑:“放心,我回去种竹子,不会闯祸。师姐收拾好东西,我明天来接你。”
卿浅望着她,眼底眸光晃了晃。就像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实程度。
几秒钟后才抱着塑料盒,慢悠悠地下车,头也不回地踏上青石板路,消失在长阶尽头。
江如练说到做到,送走了卿浅,赶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种竹子。
生怕这几颗娇贵的植物死掉,辜负了师姐的好意。
她不会驭土,只好用灵气凿坑,再把竹子放进去填上坑、浇水。
最后一颗竹子栽进去,太阳已经西沉。
江如练若有所感,抬头,一只鹰隼盘旋而来,将爪子上的东西放到地上。
她将东西拎回房间拆开来看,是一个密封严密的食盒。
打开食盒的上层,半只鸽子躺在汤里,肉可脱骨,已经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江如练脊背发凉,焯。
往好了说这是师姐亲手下厨熬的汤,全是心意,往坏了说,这是死亡警告。
警告她要是乱来,下场就有如此鸽。
她谨慎地端起汤放到旁边,满满一盒蒸好的竹米饭就出现在眼前。
货真价实的玉竹米,灵气浓郁,芬芳扑鼻。也不知卿浅是如何催熟的。
还没吃进嘴里,舌尖就仿佛尝到了那股清甜的滋味。
自从中了蛊,这日子越来越有盼头了。
短短两天抱了师姐三次,也太幸福了吧!
*
停云山以云海烟霞出名。
游客们扛着单反相机、乘坐缆车上山,只为浩荡汹涌的云海,和喷薄初升的朝阳。
而游客到不了的更深处,修真者们登上九百九十级长阶,却是为了一睹这古今第一宗门的风采。
裴晏晏坐在梨树下,懒懒打了个哈欠。
没过多久就有一个姑娘推开院门,左顾右盼,如履薄冰般踏进来。
“咦?怎么是个生面孔。”
突兀的招呼声,把顾晓妆吓了一跳。
等望见了裴晏晏道袍上的繁复云纹、确认了身份,又匆匆上前作揖。
“裴掌门好,晚辈顾晓妆,替妖管局送来档案。”
哪怕裴晏晏看起来比自己小,论辈分和身份也得向她行礼。
裴晏晏扫过她鬓角的薄汗,心下了然:“新来的?怪不得。你从后门上来只用爬九十九级台阶。”
“……受教了。”
顾晓妆无语凝噎,哪知道这第一宗门前后两幅面孔。
她将厚厚的档案袋递给裴晏晏:“是近十年来江队的工作记录。”
哪知裴晏晏轻“嘶”了声,小脸皱成一团,大事不妙的样子。
她身后窗户忽地打开来,从中探出只纤细的手和一截雪白的皓腕,摊开手心,像是在讨东西。
紧接而来的,是一道清冽如寒泉的声音。
“江如练的档案?给我看看。”
这下子顾晓妆的脸也垮下来,她哪知道卿前辈也在这里。
她余光瞥见裴晏晏朝她点头,意思是可以。
妖管局每十年归档一次,纸质档案分两地存放,其中一个是妖管局本部,另一个自己定。
顾晓妆拿着档案,轻轻放到卿浅手上。转身不敢再回头,快步回到梨树下。
裴晏晏抬了抬下巴:“坐。”
还平易近人地给她倒了杯热茶,看样子是想唠唠嗑。
完全不懂这位小掌门意欲何为,但她都这样说了,顾晓妆也只能从命。
她刚坐下,裴晏晏就抛出个问题:“你猜江前辈为何能留在妖管局。”
顾晓妆一脸懵逼:“因为她太强?”
裴晏晏摇头:“这只是其中之一。”
“根据妖盟和人族互助友好协议,每片区域只能有一只大妖。妖盟S区里其实已经有一只了。”
“然而前辈表现良好,主动为人、妖两族和谐相处牵线搭桥。打趴了S区那只熊猫,还逼迫他签订了不平等条约。”
裴晏晏满脸意味深长:“妖管局需要一只大妖,好与妖盟沟通,于是就将江前辈留了下来。”
她话没说完,最好是一只能听话、能控制住的大妖。
这抑扬顿挫的语调、情感丰沛的声音,把顾晓妆唬得一愣一愣的
“啊?这是我能听的事吗?S区的大妖是只熊猫?国宝可以打吗?”
裴晏晏不动声色地瞥了眼窗户那边。
电光火石间,顾晓妆的情商上线,明白了。
这番话不是给她听的,而是为了里面那位气质清冷的美人。
说白了,也就是借由聊天的名义为江如练说点好话。
难怪她年纪轻轻就能当上掌门人,原来是掌握了说话的艺术。
不要直接的,要先绕他个一百八十道弯,尽显高深莫测。
她演技浮夸地鼓掌:“原来如此,佩服佩服。”
裴晏晏嘴角抽了抽,有些怀疑这姑娘是怎么进到队里的。
没过多久,耳边传来“咚”的声脆响,像是指节敲在窗户上。
卿浅看完了。
档案又被取了回来,还没封口。
裴晏晏抖出来几页,放在桌子上,两个人都能看见。
密密麻麻全是各类警告。
上班迟到早退、莫名偏离任务地点、顶撞上级……
看得顾晓妆眼花缭乱。
莫名的,裴晏晏语气沉了下去,捧着茶杯也不喝,目光不知落到了哪处记忆里。
“江前辈几百年来从未杀过一人,甚至最严重的也不过折了某人一臂,还是能装回去是那种。”
比起其他动辄填埋一座城、冰封一个镇的大妖,简直是人畜无害小可爱。
“她也就是嚣张了点、嘴毒了些,处事不会太过分,停云山对此心知肚明,甚至妖管局那几个老头子也知道。”
顾晓妆赞同地颔首:“江队是挺好的,只要不加班,那就是理想中的上级。”
主要表现为只要不凑到她面前,她就会当你不存在。
她叹了口气:“老一辈人太固执己见,对妖族算不上友好。谁都知道江队和那几个人族不和。”
大概是聊到了兴头上,裴晏晏拧着眉踢了踢桌子脚,满脸嫌弃遮都遮不住。
“确实,现在师叔祖出关,他们更是有恃无恐,敢把张天师和她安排在一起。贱不贱呐。”
她甚至不绕弯了,直接大大咧咧地吐槽。
顾晓妆有点没听懂:“有恃无恐?”
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就在顾晓妆探究的眼神里,裴晏晏缓缓捂住脸,从指缝间挤出细小的声音。
“糟糕,光顾着聊天,说错话了。”
“他们又听不见,你随便骂。”
裴晏晏不捂脸改捂耳朵,趴石桌上,眼皮也耷拉着,相当丧气:“不是这个……唉,说不清楚。”
昨晚,她去给卿浅送食盒。
随口闲聊道:“师叔祖也要去涂山?”
“嗯。”
后者眉眼疏冷,动作却很仔细。
装好竹米饭后去舀汤,突然就问了她一个问题:“江如练这几年出过S市吗?”
裴晏晏想也没想:“没有。”
“为什么?”
“谁知道呢,明明以前辈的能力,就算偷跑出去妖管局也抓不到她。可能这里有什么她很在意的东西吧。”
她刚说完,卿浅准备盛进食盒里的汤忽然洒出来几滴,溅到了桌子上。
裴晏晏随手抓过软帕擦干,放东西的时候蓦然瞅见卿浅垂眸。孤零零地站在灶台前,明明是烟火气十足的地方,她竟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落寞。
她那时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没想到第二天又没管住嘴。
裴晏晏一声不吭,咕咚咕咚地饮茶,不肯再谈。
这就如同没有结局的故事。
听得顾晓妆如鲠在喉,只想给自己找点事做,好忘掉它。
事情很快来了。
卿浅没由来的咳嗽起来。
不是一声两声,而是一连串。压抑的、被捂在喉咙里的咳嗽。
裴晏晏面色一变,揣着档案就往外走:“你守在这里,我去给师叔祖端药。”
她走了多久,顾晓妆就听卿浅咳了多久,断断续续的,带着急促的轻喘。
听得人心都揪起来了。
好在裴晏晏手脚麻利,端着汤药还能健步如飞。
满满当当一碗药送进去,没过多久咳嗽声就渐渐止息。
守了片刻,两人极其同步地坐下,深呼吸,一口气还没呼出去,江如练就跟一阵风似的掠进来。
顾晓妆拍拍胸口,差点没被吓噎着。
这只凤凰的衣服上不知挂了什么装饰,相互碰撞,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发尾的红色更是像要烧起来一般,灼灼夺目。
她都没看坐着的两个人,开口先朝屋子里喊:“师姐,东西收拾好了吗?”
房间门开了,卿浅将白发扎成马尾,平常的春装外多加了件毛呢大衣。
她拖着行李箱,面无表情,眼眸里映不出人影,到是凝了层冰霜。
这是在生谁的闷气?
江如练熟悉这个表情,往常师姐这样,不是正在拒绝她,就是准备拒绝她。
她有些提心吊胆,生怕下一秒卿浅就告诉她,不想去了,让她自己走。
可今天不一样,卿浅垂下纤长的睫羽,走到江如练跟前。
手指往前探,准确地勾住了她的衣袖。
然后轻轻开口:“江如练,我想吃糖。”
刚刚咳过的嗓子还有点哑,动作也小心翼翼,只揪住了一丁点。
也是在提要求,却不像之前那样理直气壮了。
江如练一怔,半点不敢动,就这么任她扯着,也不嫌麻烦。
还很懂事地去拎卿浅的行李箱,交接的时候不经意碰到了卿浅的手背。
冰的,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一样。
她不假思索地捧起那只手,呵了口热气上去。
眼底泛起细碎的笑意,如同春日的太阳落在了薄雪上。
连语气都是十足的温柔,哄着人道:“等到了涂山,我带师姐去吃望舒节的冰果子,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我是咕咕,我写不完万字更新了,把我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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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江如练心软得一塌糊涂。今天的师姐很像妖族的小吃,冰果子。
外边是一层冻舌头的冰壳,但只要敲碎了就能露出里面的内陷,绵软甜蜜,很容易化掉。
师姐揪着衣袖朝她讨东西,别说糖了,就算要凤凰羽她都会拔下来给,还会挑最漂亮的那支。
可江如练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她将卿浅的手放下,凑近了点,果不其然地嗅到了苦涩的药味。
又生病了,难怪这么软。
“怎么回来一晚就生病了?”
卿浅依旧垂着眸,轻声答:“咳嗽,旧疾而已。”
确实是老毛病,可江如练心里依旧不是滋味。这些沉疴旧疾如同钝刀,不致命却很磨人,生生给卿浅凿出一副病骨。
卿浅越是病重,江如练就越是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她忍着不舍劝:“实在难受就不要去了,我回来给你带特产。”
她们还有很多时间,总能再寻到机会一起旅游、出差。相比起来,她更希望师姐能活得安稳舒适一点。
卿浅摇头。
江如练叹了口气:“我不会胡来,师姐放心。”
卿浅还是摇头,态度很坚决:“我要跟着你。”
见劝不动,江如练也不再提,拉过行李箱准备走。
顺便问:“另一只手冷不冷?”
卿浅默不作声地走到江如练身边,将没暖过的手塞进她的衣兜里,就隔着两层布料,贴上了温暖的身体。
自己揣好后,还用眼神示意她可以走了。
焯,江如练有些不敢相信,师姐好乖,怎么能乖成这样。
她现在好想拔一根自己的毛,看看这是不是真的。
两个人一来二去,彻底把旁人忽略了。
顾晓妆在一旁目睹全程,压低声音吐槽:“她俩说话的时候,完全插不进嘴。我感觉自己就像一瓣蒜,始终都是橘外人。”
“这叫姐妹情深,我已经习惯了。”
裴晏晏就比较淡定,自有一种看透一切的老成。
她早就知道这两人关系不一般。
江如练满脸美滋滋,师姐的手在她兜里,四舍五入就是和她牵手了!
正准备出发,她余光一滑,终于瞥见了顾晓妆。
江如练思索了几秒,问:“小顾你最近有事没?”
突然被点名,顾晓妆脱口而出:“没有……”
“那你也跟着去,我把你送到家收拾东西,去趟妖管局再回来接你。”
“啊?哦。”
猜测可能是为了历练她,顾晓妆没有拒绝。
短短几十秒,江如练的出差队伍就又添了一个新人。
裴晏晏眼睁睁看着卿浅抿直了唇线,空着的那只手缓缓攥紧。
偏偏那只凤凰还笑着向卿浅解释:“她的通灵天赋很好,能轻松读取小动物的记忆,还能看见阴气。是个好苗子。”
卿浅“嗯”了声,从兜里抽回手,先江如练几步离开。
怎么突然走这么快?
江如练没明白,拎着行李箱巴巴地跟在后头,像条傻乎乎的小尾巴。
裴晏晏捂住脸不忍再看,顾晓妆更是一头雾水。
眼瞅着人走远,她连忙追上去,追到一半鬼使神差般回头。
梨树下,裴晏晏拢着袖子,安静地站着。
风吹过簌簌梨花,她眼里居然全是深切的怜悯,好像自己就要倒大霉。
顾晓妆没来得及思考其中深意,远处就传来江如练的催促。
“搞快点,别磨蹭。”
三两步下楼梯追过去,直到上了车,裴晏晏的眼神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不安地左右打量,车内很干净。
前面还挂着一串五颜六色的手工饰品,每一颗宝石都剔透漂亮,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而车门储物格内放着一张叠好的白色绒毯。
这不可能是为她准备的。
事实上,绒毯的主人坐在副驾驶,只留给她一个冷冰冰的后脑勺。
刹那间顾晓妆顿悟了。
江队害她!!
*
顾晓妆现在非常后悔,欲哭无泪。
她觉得江队脑子里缺根筋,这是可以说的吗?
特别是卿浅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而江如练毫不介意,还笑着向她介绍妖族的望舒节。浑身上下都洋溢着,能和师姐一起出门真好的快乐气息。
她可能是太快乐了,忽略了某些细节。
比如接南枝上车后,江如练问卿浅冷不冷。
后者答:“人多热闹,不冷。”
她和南枝连忙把自己往角落里塞,企图降低存在感。
又比如下了高速,江如练问卿浅想吃什么。
“烤鸭,多买几只来喂狐狸。”卿浅冷冷补充道:“人也可以喂。”
南枝和顾晓妆动作相当一致地缩头,疯狂摆手。
“不、不必顾虑我。”
“没事没事,哪能麻烦江队,我自己会觅食。”
好不容易熬到下高速,一行人来到D市的妖管局分局。
只是确认嫌疑人的身份,和调取有关的监控而已,江如练坚持不让卿浅跟着。
趁此机会,顾晓妆追出去,小心翼翼地暗示。
“副队的心情是不是不太好?”
江如练懒懒散散地回道:“师姐只是看起来冷漠了点,实际上很好相处。”
为了今后几天的生活质量,顾晓妆咬咬牙继续:“我的意思是,她会不会在生气。”
江如练皱眉,脸上是明晃晃的疑惑。
“嗯?为什么要生气?”
自己既没有无缘无故地抱她,又没有闯祸惹事,师姐没理由生气呀。
只是她总感觉莫名的心虚,所以一路上总对卿浅嘘寒问暖,可惜并无好转。
几句话之间来到了分局的调查科,几位工作人员调出了那天的监控画面。
团扇轻掩露出半张娇媚的脸,确实是那只玩蛊的蛇妖。
江如练挑眉:“只有这一点?”
那人抱歉地欠了欠身。
“是的,我们密切监控青蛇的动向,然而在这之后她就消失了,请了好几位前辈都一无所获。总局说你有办法。”
江如练还没说什么,顾晓妆就先激动起来,一拍桌子,眼睛里就落进了星星。
“是那个大凤凰探测术!”
江如练分外无语:“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
然而现在确实只有这个办法,只要青蛇身上带着蛊,总能再找到她。
身形容貌可以改变、隐藏,但天地之间的各种气息不能。
江如练来到窗边,借着太阳的余晖,手一抬,巨大的凤凰虚影再度出现。
其他人看不见,可顾晓妆能清楚地看到它掠过城市上空,翅膀一振便抖落金色的辉光。
丝丝缕缕的黑色细线慢慢上升,可不是太浅就是太细。
唯一能称得上规模的阴气在楚江边上,也已经淡到快要散去了。
凤凰再度振翅,还没撞上江对岸的山脉,就自行化作云烟,融入了晚霞中。
顾晓妆轻叹了一口气,似乎还对方才的景象恋恋不忘。
“为什么不继续?”
“那是涂山,里面住着只九尾狐。”江如练的指尖点了点玻璃,就压在涂山的最高峰上:“同为大妖,我贸然闯进去会被视为挑衅,要查先得递名贴。”
她是青蛇也会躲涂山里,毕竟妖怪对自己的地盘很看重,不会允许乱七八糟的东西进入,更别说一只大妖和两个人类修士了。
江如练咬着唇深思片刻,敲定了计划。
“告知桃夭书院,今晚我们在书院里住,得到了回复再横渡楚江去涂山。”
桃夭书院也是顶尖的修真者门派,门下弟子以笔为刃,善书善画。
古时的D城深受狐妖所扰,百姓苦不堪言。
所养牲畜被杀、青壮年被吸尽精气而死的事时常发生。
直至桃夭书院建院于楚江边,与涂山隔江对峙,才抑制住了狐患。
江如练并非空着手回来的,她还提前订了烤鸭外卖,每人一盒。
她将热腾腾的保温盒塞给卿浅,自己专心开车。
卿浅没问,支着头望向城市林立的高楼,一声不吭,仿佛知道接下来要去哪。
这副模样落在顾晓妆眼里,别有一番阴郁感,让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行动方针——没有事就不要出现在江队面前。
没多时,江如练表明身份后领着两人一妖进入书院。
外面不显,只是普通的青瓦白墙,进去了才知道里面有多精致,曲院回廊、十步一景,处处植有桃树。
房屋的檐下都雕刻有复杂精致的图案,是与停云山完全不同的风格。
负责接待的弟子从桃林深处匆匆而来,套着卫衣牛仔裤,却抬手作了个揖。
“实在抱歉,望舒节在即,书院招待了太多同袍,空房告急,目前仅能腾出两间房。”
“你们——”
顾晓妆反应极快:“我和南枝睡一间!”
说完挽起南枝的手,生怕被人抢了似的。南枝也紧紧地回握住。
同为上了江如练贼船的大冤种,两人之间的感情在短短几小时内迅速升温。
江如练可不管顾晓妆和南枝是什么想法。
她在偷偷瞄卿浅,见她好像没有对此表现出不满,就开始在心里放烟花庆祝。
又可以和师姐一间屋了!
*
桃夭书院提供的是很常见的弟子居。
两张床,中间挂了道布帘,平时可以将帘子放下,隔出独立的空间。
江如练将名贴绑在鹰隼的脚上,再随手丢出窗外,只等那只九尾狐的答复。
“我也能混进涂山?”
卿浅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江如练转身,正见她洗好了澡,坐在床沿边用灵气蒸干头发。
太过白皙的手指在发丝间穿插,一时竟不知道哪一个更白些。
江如练走到卿浅身边,撩起一缕白发,替她师姐吹头发。
她的动作很是小心,注意力全在上面,生怕扯疼了人。就没有发现,卿浅已经像被顺毛的大猫一样眯起了眼。
“师姐如果不介意,可以披我的羽衣混进去。”
某些情况下,妖族比人族还要排外。像卿浅这种级别的修士,就连妖都有所耳闻,到时候恐怕不好进。
而自己的羽衣能遮住卿浅的人味,就会方便许多。
但这毕竟是很私人的东西,不答应也很正常。
江如练操纵这灵气烘干最后几缕湿漉漉的发丝,已经开始想别的计划了。
“你的羽衣真能脱?”卿浅狐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
“能脱。”
江如练斩钉截铁,低头却望见了卿浅蹙起的眉头,和微微颤动的睫羽。
她看起来似乎不相信?
这怎么行!
急于在心上人面前证明,江如练抬手,一件华丽的半袖上衣凭空出现。
颜色是比晚霞还要艳丽的红,个别地方以金线勾勒出羽毛纹路,往灯光下一放,就有五色流光荡漾开来。
实属花哨到了极点。
卿浅的目光一下子黏了上去,比白天不知道生动了多少。
江如练见此大大方方地将羽衣递给她:“喏,它可暖和。”
卿浅没有推辞,接过来揉搓了好几下。
摸上去才知道,手感比丝绸细腻光滑,且暖呼呼的,像还带着谁的体温。
她眸光沉了沉,指尖一寸寸抚过羽衣,哑声道:“我似乎很久没见过你的原形了。”
这要求比脱羽衣还简单,仔细想也是,卿浅出关这么久,自己都没在她面前变过凤凰。
江如练没怎么想,一道光闪过,一只红色的小鸟扑腾到了挂布帘的绳子上。
卿浅手中那件羽衣也随之消失。
她一怔,抬头望见了那只凤凰。
身长只有四五十厘米。尾羽却比身子还长,颜色由浅到深,越来越艳,末端还有明显的花纹。
本能让江如练背过身、摊开尾巴,向心上人展示自己华丽的羽毛。
那尾羽华光流转,晃得人睁不开眼。
她流畅地转圈,从尾巴到整齐的飞羽,都秀了一遍。
只是回过头来的一刹那,江如练竟从卿浅的脸上看见了一丝索然无味。
如同期待了好久的豪车大礼包,结果从打开来竟然只有独轮小车,顿时让人意兴阑珊。
她还以为是自己眼花,没想到卿浅躺上床,扯过被子盖好,居然准备睡觉了。
凤凰狭长的眼睛睁得圆溜,头上的翎羽垂下,还无所适从地抖了抖翅膀。
是她的羽毛不够漂亮吗?为什么师姐不看自己了,还露出那样的表情?
蓦然间,江如练回想起卿浅的问题。
“衣服的材质很奇怪。”
“能脱吗?”
“你的羽衣真能脱?”
真相在她脑内疯狂叫嚣,师姐根本不关心我的羽毛!她就是想让我脱掉羽衣,再变回凤凰给她看!
被欺骗的凤凰浑身炸毛,口吐人言:“师姐三番四次问我这个,就是想看没毛的凤凰长什么样?”
“困。”
卿浅闭着眼睛翻身,还将半张脸埋进枕头里,答非所问,面对江如练的质疑表现得很不配合。
她不正面回答,江如练就当她默认了,顿时又气又觉得好笑。
她每天勤勤恳恳梳毛两小时,偶尔还会吃维生素片补充营养,只为养出一身华丽鲜艳的羽毛。
然而现在都不重要了,她的师姐竟然只想看无毛凤凰!
作者有话说:
附上一张珍贵的车内照片
(^v^)|(0-0)
(QAQ)|(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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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完忘记发出来了,我的问题QAQ
感谢在2022-08-2623:53:24~2022-08-2806:20: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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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江如练拿卿浅没办法,正在无能狂怒,羽毛炸起,房间的温度不断攀升,逼近四十度。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裹在被子里,白发蜿蜒于枕上,睡颜恬静。
许是温度太高,她十分不耐地将被子推到胸口,仰头舒展身体,皱眉道:“热。”
这一声效果相当显著,蓬松的凤凰逐渐缩水,缓缓恢复到原状。
只是暗金色的眼瞳还是瞪得很圆,能从鸟脸上瞧出不可置信来。
她的羽毛居然对师姐毫无吸引力,甚至不如光溜溜的无毛鸡。
这真的会让凤凰抑郁。
江如练变回人形,替卿浅掖紧被子,才去洗澡冷静。
直到熄了灯躺到床上,她脑子里都会闪过卿浅的表情,无动于衷且还觉得索然无味。
呜——鸟生实在是太失败了。
江如练痛苦地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半响后,卿浅慢悠悠地坐起身,悄无声息地赤脚踩下床。
她将几步之外、江如练的拖鞋提溜起来,放到自己的拖鞋旁。
然后摸出一支灵石制成的笔,半跪着在床上画阵。
空气中的灵气波动让江如练不安地皱眉,眼睫颤动似是要睁眼。
她隐隐约约瞥见了白色的身影,迷糊地喊:“师姐?”
卿浅头也不抬,灵气涓涓如流水,笔下的线粗细均匀,不差分毫。
她若无其事地答:“喝水,你睡。”
听起来很正常,江如练信了:“嗯,记得盖好被子,有事叫我。”
几秒后气息就规律起来。
不过片刻,阵成,细微的白色光芒沿着纹路游走,在汇入阵眼后灵光大盛——
两张床倏尔调换了位置,连带着睡在床上的凤凰一起。
因为熟悉的气息就在身边,江如练毫无所觉,睡得很香。
卿浅抹去阵法的痕迹,来到床前,借由皎洁的月光看她。
江如练最在乎的发型睡乱了,有几根格外桀骜,非要直愣愣的支棱着。
被子也不好好盖,只堪堪遮住长腿和细腰。睡衣看起来毛绒绒的,还隐隐绣有羽毛纹样。
卿浅知道那件衣服手感有多好,像小鸟腹部的绒毛,永远都是暖和的。
她凝眸盯了会儿,竟直接上床,不见外地把江如练搂着的被子扯掉,自己躺了进去。
察觉到有冰凉的东西靠过来,还带着好闻的木香,江如练一下子就抱紧了。
手就揽在卿浅的腰上,亲密的贴在一起,不分彼此。
江如练的热度递过来,熨帖了失温的身躯。
卿浅长舒一口气,终于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
第二天,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大片大片的洒在江如练脸上。
她眼睛紧闭着,还是挡不住这刺眼的光。
于是想捞被子上来遮一遮,却发现自己怀里被塞得很满的,捞不起来。
什么东西?
江如练拿下巴蹭了蹭,凉凉的,质感像散着的丝线。
好奇怪,她没有这样的被子。
于是江如练不死心地伸手摸,非要弄懂自己怀里抱的是什么。
满手细腻光滑,如上好的羊脂白玉,还带着点温热。
这不是被子,也绝不可能是枕头。
又蹭又抱,一通操作,怀里的东西居然低吟出声:“唔。”
江如练硬生生吓醒了。
惊恐地睁眼,撞入满目丝丝缕缕的雪白之中。
而手里揽着的是窄细腰肢,手指屈起,摸到了一条轮廓清晰的美人沟。
她如同断了网,身体卡壳,只能一帧一帧地往后蹭。
蹭到足够的距离,望见了卿浅蒙着层薄薄水雾的眼睛。
刚睡醒,她还没意识到所处的环境,只觉得自己被锢住了,于是轻微地挣扎了一下。
这一挣,手就压在了江如练的胸前。
江如练瞳孔骤缩,弹簧一样弹了出去,半边身子都悬在床外。
短短几秒,她已经脑补出了事件的经过。
焯!
她真的爱惨了师姐,以至于半夜梦游到了师姐的床上。
光是抱也就罢了,还用脸去蹭师姐的头发,胆大地把手探进衣服里摸了好几把。
仍在生病的师姐没有力气,想推都推不开,只能忍辱负重地接受,任她搂搂抱抱。
此时卿浅撑起身,方才被撩起的上衣滑落下来,遮住了那片白腻的风光。
江如练看得心脏狂跳,光着脚踩下床,慌慌张张地道歉:“对对对不起!”
隔了这么远都能控制不住地去抱师姐,以后怕不得直接亲上去。
卿浅斜了她一眼,淡声道:“没事。”
说是没事,可她那被蹭乱了的头发,满是褶皱的衣服,眼角一抹绯红,怎么看都不像“没事”。
江如练话都说不利落:“可是、可是……”
“饿了,不想出门。”卿浅直接打断了江如练的话,似乎真没把方才的事放心上。
江如练愣了一下,在手足无措的解释,和替师姐端早餐之间选择了后者。
换好衣服洗漱完,就匆匆推门离开,很心虚的样子。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房间里只剩下卿浅一人。
她望着离去的背影,嘴角忽地勾起一点,眉眼弯弯。
就像落进春水里的月亮,窗边半开的梨花,触手可及、满是温柔。
她轻笑着评价:“好骗。”
只是这笑没维持多久,卿浅突然捂住半张脸,躬声咳嗽起来。
一声叠一声,都被关在房间里,江如练听不见。
*
桃夭书院的早饭比停云山精致。
各种形状可爱的小点心摆在盘子里,散发出清甜的味道。
江如练心不在焉地盛了块梅花糕,脑子里飘过一个念头,好想再摸摸师姐的腰。
随后晃了晃脑袋,试图把这个念头晃出去。
她生怕自己今晚也梦游,再去“欺负”人。
然而糕点夹将糯米糍压出一道浅痕,江如练的思维就开始发散,师姐比糯米糍软。
温热的牛奶落入杯子里,江如练就不自觉地开始比较,师姐的肤色和牛奶一样白。
她端着餐盘走出门,蓦然间意识到,她馋师姐身子这件事跳进楚江都洗不清了!
随着日头高挂,来吃早饭的人越来越多。大部分都穿着便装,只有少部分是统一的制服。
江如练在曲折的庭院里绕弯,还看见了挂横幅的书院弟子。
“第十九届修仙者交流大会——技术修仙、科学飞升。”
江如练:……
槽多无口,这群修士的标题真是越来越离谱了。
妖族每年都会筹备盛大的望舒节,每一次选的地方都不相同,万妖齐聚为月亮庆生。
这群修士也年年开会,跟着妖族转,恨不得时时监控妖怪的动向。
两族互相制衡了千年,谁也讨不到好。
可惜灵气衰竭了,无论是妖还是修士都在消失,只能低调一点,躲避天道的制裁。
也不知最终是哪族笑到最后。
江如练不关心这些,埋头继续走,赶着回去投喂师姐。
投喂完再看看九尾狐回信没有。
她端着可口的小点心回到小院,不知道这顿饭能不能让师姐心情好一点。
回忆起早晨的事,她却猛地在门前停步。
师姐好像真的没有生气,没疾言厉色地赶自己出去,也没有说要换房间。
反而很自然地使唤自己做事,平静得如同每一个寻常清晨。
这是不是意味着,师姐已经不讨厌自己抱她了?
那是否能更进一步,让师姐接受自己的喜欢?哪怕不结契,先谈个恋爱也好。
虽然师姐不喜欢自己的羽毛,但没关系,自己的人形也很漂亮。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江如练就忍不住扬起一个灿烂的笑。
同在一个院子里,南枝对江如练站在门口不进去,还突然开始傻笑的行为很是不解。
“前辈这是怎么了?”
顾晓妆挽着她胳膊,摇头:“不要问、不要看、不要听。”
江队在她心里的形象已经犹如泥石流滑坡,从气势惊人、傲然天地的大妖凤凰,变成了傻乐的呆毛腮红鸡。
比较起来,还是卿前辈沉稳又靠谱,从不开玩笑,很值得信任!
作者有话说:
江如练:我居然半夜梦游到师姐的床上,呜呜。
卿浅:好骗。
江如练:我真的爱惨了师姐,我要想办法上她的床,不要梦游,要光明正大的上。
卿浅:?
————
为什么这么少,因为偏头痛袭击了我呜呜,下一次一定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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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隔着三四米远,江如练突然偏头:“你可以出去,南枝得留下。没事别让她出门。”
她还挂着笑,凤眸微眯,比桃花昳艳,说出的话却不容人质疑。
顾晓妆大声抗议:“为什么?”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算不上好。
可能是这一路上,江队的形象滑坡得太快,让她忘了卿浅不在时的江如练是什么样子。
她有些窘迫地抓紧南枝的胳膊,有些后悔。
好在江如练并不在意,只耐心地解释。
“千百年来,书院不知有多少弟子折损于狐妖之手。他们是看在我面子上,才允许南枝住进来。”
瞬间,顾晓妆心里的那点害怕和后悔被这句话冲到了下水道,捞都捞不回来。
她拧起眉,愤愤不平地拉着南枝往前,像是要找那些人理论。
“犯错的是其他狐狸,关南枝什么事?为什么要一棒子打死?”
江如练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身在人族,怎么总替妖怪说话?”
顾晓妆超大声:“怎么就不能了,南枝又没害过人。”
她想带南枝出门,可脚步却越来越沉,速度大大降低。
再回头,南枝正不断地往后缩,柳眉向下撇着,模样怯怯:“晓妆……”
大概是狐族天生的优势,这一声那叫一个柔肠百转,转得顾晓妆骨头都酥了。
她这下真走不动路了,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只能妥协。
事情的发展江如练毫不意外,还催促道:“吃快点,吃完回来干活。”
这是对顾晓妆说的。
那姑娘闷闷不乐地出门,南枝朝江如练略一欠身,也回了房间。
江如练这才推开门,端着早晨走进去。
可屋子里安静得针落可闻,太阳光被窗户缝压缩成一道细线,正巧落在卿浅身上
她在床上睡成一团,连枕头带一截被子都抱进怀里,脸还直接贴了上去。
凑近了,能听到细微的呼吸声,规律而绵长。
“师姐?”
“嗯。”
卿浅的声音被埋进了棉花里,闷闷的,而且眼睛还闭着,不像是要醒。
江如练放下餐盘,颇有些无可奈何,说是要吃早餐,怎么还睡起回笼觉来了?
她耳朵尖尖有点红。
卿浅抱的是自己睡过的枕头和被子,贴得很紧,甚至压上去一只腿。
睡姿不算端正,衣衫更是凌乱,露出晃眼的雪白皮肤。
作为对气味敏感的妖,这一幕的刺激性仅次于师姐搂着自己的衣服吸。
可是人类又不清楚妖族的习惯,对于卿浅来说,这本来就是她自己的床,想怎么睡都行。
江如练暗搓搓地想,既然现在不清楚就不要解释了,反正人也闻不见那些气味。
“师姐,我把早餐放桌子上了,你起床记得吃。”
“嗯。”还是只有很轻的一个字,甚至不能判断她是不是在说梦话。
为了防止意外,江如练伸手去探卿浅的额头。
只是有点凉,幸好没发烧。
接着抱来另一床被子,替卿浅盖好,连边角都掖得严严实实。
她回到庭院里,没过多久就等来了端着满满一大盘的顾晓妆。
便继续催:“快去,投喂完帮我个忙。”
顾晓妆没注意江如练的用词,快步进去,放下东西就匆匆跑了出来。
江如练摊开手,掬了捧灿烂的晨光,向顾晓妆解释术法。
“此观气之术以日光为引,清晨效果最好,徬晚最差。来,你对着地图,把那些有阴气的地方标注出来。”
九尾狐的回复还没来,进不去涂山,她只能再仔细探查一遍,顺便让D市分局加强戒备,免得出纰漏。
“好嘞。”顾晓妆掏出手机,打开电子地图做标记。
这姑娘的脾气来得快去得快,一顿早饭的时间就把之前的争吵抛在脑后,专心做起手头的事。
阴气再度腾起,比昨天清晰得多,但都算寻常。
唯一成气候的居然就笼罩在她们头顶,浅灰色的烟从不远处逸散到空中,汇成诡谲变换的云。
顾晓妆惊疑不定:“怎么回事?”
这可是修真者齐聚的桃夭书院,怎会出现这种事?
江如练嗤笑一声:“这一团昨天就有,淡得都快散了,或许有脏东西溜进来过。追上去查一查。”
她俩根据阴气定位,在十步一楼台的书院里绕弯,终于来到一间小楼前。
小楼四周没人看守,门紧锁着,花草树木却有修剪的痕迹,照顾得很好。
顾晓妆拨了拨铜锁:“要不和书院的人说一下。”
下一秒,咔擦一声响,铜锁被灵气震断了。
江如练无视顾晓妆震惊的表情,十分淡定地推门进去。
楼里没有太多灰尘,应该是有人时常来打扫。
然而昏暗光线下处处狼藉,本该收起的卷轴滚落一地,柜门打开、书丢在地上,都被翻得乱七八糟。
“这是进贼了?”
顾晓妆拾起一卷轴,抖开来看,是一幅浣纱女暮归图。
画中女子身着古时衣裙,表情动作灵动无比,顾盼生辉。
她还没来得及惊叹作画者的精妙画技,身后就传来一阵惊呼。
“这、这!你们都做了什么?”
巡视过来的书院弟子惊疑不定,手抖成筛子,像是马上要厥过去了。
顾晓妆也很急,急着向他解释:“不是——”
没说完就被江如练打断:“最近有没有可疑人员进入?”
她气势太强,那弟子被这反问弄得一懵,下意识地答:“负责守卫的人并没有上报异常。”
江如练抬了抬下巴,睨着他质问道:“可现在确实进贼了。这种岔子都能出,你们山长呢?”
男子早忘了先前的怀疑,反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呃,山长为了赶设计图三天没睡,今早昏过去了还没醒。”
顾晓妆嘴角抽了抽,只觉得修真者没落是有原因的,其中一个就是这群掌门人太不靠谱。
江如练继续问:“这里是做什么的?”
“是前前前任山长的房间,存放了她的画。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但好歹能留个念想。”
“奇怪,那贼来这里做什么……你去找个主事的人来,查一下丢了什么。”
江如练吩咐完又拿胳膊肘碰顾晓妆:“小顾,你用灵知探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线索。”
“欸?这也能行?”
顾晓妆有些不敢相信,她从前只感知过小动物的记忆,还没试过物品。
她闭上眼睛,试探着伸手,摸上一幅画卷。
片刻后眉头仍旧紧锁,摇摇头:“看不见。”
江如练手指轻扣书桌,努力从自己的知识储备里找出原因。
不该啊,她以前见过停云山的弟子以灵知视物,可以重见旧景。
可惜她那学渣脑子里实在翻不出浪花,冥思苦想好久还是一无所获。
有困难找师姐,师姐肯定知道。
江如练让顾晓妆原地等,自己回院子里找人。
没想到卿浅不在,连放在桌子上的餐盘都不见了踪影。她索性跃上房梁,踩着屋脊满书院跑。
结果这一寻,就来到了“修仙技术交流大会”的会场。
一抹白影被人群围在中间,手边一杯清茶快饮尽了,糕点则还满满当当。
薄唇翕动,忙得片刻不停,看样子是在解疑答惑。
江如练轻笑,师姐怎么又被逮住了。
她没上前打扰,乖乖站在廊下等待起来。
*
卿浅确实很忙,问她问题的人排成一队,能绕这个院子两圈。
现在则挤成一团,将卿浅前后左右都堵了个严实。
她本来是想出来寻江如练,路上遇见一个相识的小辈,随口答了几个问题。
结果就有人闻讯而来,还越来越多,等她反应过来后已经难走寸步。
毕竟这是传说中的“停云霜月”。
年轻一辈或许对她不甚了解,但再往上两代大都听过她的事迹。
秉着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想法,这些人什么都敢问。
大到天地法则小到修行妙招,甚至人生建议,五花八门。
“前辈,道心为何物?如何才能确定自己的道心?”
卿浅不急不缓地答:“心之所向,即为道心。”
提问的弟子满脸兴奋:“我想求长生!”
“修者,上可至碧落下可穷黄泉,以天地灵气移山填海,斩妖除魔。”
她勾勒出一幅引人遐想的画卷,却话音一转,冷冷道:“唯独不能长生。”
“嘶——”
似是被她太过独断的语气吓到,半响,那名弟子小心翼翼地问:“那前辈的道心是什么?”
短暂思索后,卿浅平静地陈述::“我儿时修行是为报师门恩情,少时拔剑是为护佑一方,而今……”
一只游隼盘旋落下,她似有所感,目光跟着它越过挨肩叠背的人群。
曲折回廊下,三两枝春桃边,江如练正倚着檐柱,取下一封游隼送来的信。
接着就突然笑起来,明眸里压着光,灿如朝阳。
风起桃花落下,其中最艳的一朵红桃,就这样悠悠飘进了卿浅心里,荡起连绵不绝的涟漪。
江如练朝她晃了晃手里的红色请柬,上面烫有金色九尾狐纹样。
这是涂山的入场券,也是望舒节的邀请函。
卿浅曾听江如练讲过望舒节的习俗,轻快的声音仿佛还萦绕在耳边。
“妖怪们会祭拜月亮、夜游星街。恩爱的情侣将代表自己的泥偶放进天灯里,再许下愿望,月亮会祝她们白头偕老。”
白头偕老。
与天地同寿的大妖也会有白头的那一天吗?
众人都期盼着卿浅的答案,卿浅却望着远处的江如练,眼底沉沉如墨。
她轻启唇:“而今是为自己的私心。”
私心这个词和光明伟正扯不上半点关系,更与卿浅的身份格格不入,可她就这样大大方方的说了出来。
当即有不少人低头陷入深思。
而江如练发现自己成功地吸引了师姐的注意力,举起手——
唰,请柬从一张变成了四张,排成扇形,随着她招手的动作呼呼扇出小风来。
她表情炫耀中带着点得意,就像在说:我一下子就搞到了这么多,真厉害!快夸夸!
卿浅:“……”
请教的弟子又抛出个问题:“前辈的剑招势若雷霆,厉如疾风,请问有什么诀窍吗?”
“诀窍?”
她纤长的睫毛垂落,投下一小片阴影,使得整个人都阴郁了几分。
“不要把时间花在外物上。比如用两小时梳毛、挑衣服、把玩珠宝,耽于玩乐会让人变得迟钝。”
众人:道理我都懂,可这例子是怎么回事?谁会花两小时梳毛??
作者有话说:
卿浅:一晚上八小时,某只鸟要梳理羽毛,挑选明天的衣服,欣赏她收藏的珠宝,最后时间还剩下多少?
江如练:可求偶期的凤凰就是很在意羽毛啊QAQ
卿浅:要不然偷偷给她拔掉算了。(烦躁。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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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卿浅捞起茶杯想要润喉咙,掂量一下感觉太轻,才发现茶水早就被她喝完了。
于是茶杯绕了一圈又回到原处,她则继续压着嗓音答疑解惑。
远处,江如练也不招手了,改成目不转睛地盯着卿浅看。
从她端正优雅的坐姿,到答疑时游刃有余的从容神色。
还在停云山时师姐也这样,在问道阁指点迷津、讲解经书,一呆就是一下午。
而今换了新人新景,唯有明月依旧如初。
嗯,还是有变化的,今天的师姐脸色有点差。
是太累了吗?
江如练把请柬胡乱塞进衣兜,翻过栏杆就要去“凤凰救美”。
她来到人群外围,拍拍前面人的肩:“让让。”
那弟子迷茫地回头,在看见江如练时表情瞬间变为震惊,忙不迭的往旁边撤。
她的脸太过出名,不少弟子哪怕没见过她本人,也或多或少见过照片。
偶尔有不认识她、想嚷嚷的也被旁边人劝下。
于是她轻易拨开人群,带着笑站到卿浅面前:“该我问了,怎样才能重现往日旧景?”
卿浅抬眸:“带我去。”
她起身的同时,还无比顺手地把桌上那盘点心递给江如练。
江如练下意识地接过,这是之前她端过来的早饭,卿浅半点没动。
“不爱吃?”
正说着卿浅就拈了块糯米糍,慢悠悠地咬了一口,红豆沙的甜香在空气中弥漫。
明明该是江如练带路,眼下她却乖乖端着餐盘走在卿浅身侧,简直是二十四孝好师妹。
卿浅细嚼慢咽一番,这一口吃完了才问:“你去涂山一定要带这么多人?”
江如练没急着答,试图揣摩卿浅的想法,生怕说错了话惹她生气。
师姐语气听起来可不太妙,哪怕手里拿着甜甜的糯米糍,都无法遮掩其中的凉意。
好像是在怪罪她出门排场太大,或者嫌她能力不足。
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说实话最好。
“带小顾和南枝去是为了让她们长长见识,特别是小顾,这姑娘太过赤诚,迟早会被妖怪骗。”
非常正当的理由,可江如练偷偷瞄着卿浅,总感觉她还是心情不好,连糯米糍都没再吃了。
卿浅的视线不偏不倚,没有一点波动。
沉默许久,江如练忍不住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她突然又开口:“哦,我还以为你要和她们一起过望舒节。”
江如练不假思索地反驳:“怎么可能,我只会和师姐一起。”
到时候她找个安全的地方把那两个丢掉,就可以美滋滋地带着师姐逛星街了。
看来是终于说到了点子上,卿浅又开始咬糯米糍。这次咬了大半,半边脸颊鼓起来一点,很好戳的样子。
就连气氛都融洽无比,一个人吃,另一只妖就看着她吃。
江如练把之前两人的对话逐字品鉴。
师姐以为自己要和别人一起过节,所以才不开心?似乎之前也觉得,自己喜欢和狐狸相处。
点心的甜香依旧浓郁,她却好像昏了头,竟从卿浅的话里咂摸出些许酸味来。
她的师姐明明成天崩着张冷脸,却爱吃甜喝酸,吃的是甜食,喝的是醋。
师姐妹之间也会吃醋?
“师姐。”江如练轻唤了一声。
卿浅刚吃了口红豆糕,偏头:“嗯?”
江如练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嘴角,轻笑道:“这里沾了碎屑。”
糯米糍的糖粉落在卿浅唇边,惹眼得很,她一路上总不自觉地去看。
她深知卿浅的唇是柔软偏凉的,加上糖估计会变得更甜。
卿浅停下脚步,两三口吃完红豆糕,理直气壮地说:“没带纸巾。”
或许是桃夭书院的桃花太醉人,江如练凑近了,手贴着卿浅的脸,轻轻用拇指替她抹去嘴角的糖粉。
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手还没放下。
指尖的残留的触感仿佛正在发烫,江如练整只妖都凝滞住了,只有心脏在狂跳。
师姐这也没躲。她为什么不躲?
江如练不知如何是好,脑子里乱成麻花,乱七八糟拧不清。
可卿浅只是淡定地问:“不走吗?”
她早上在自己怀里醒来时也是这样淡定。
不仅如此,自中蛊以来,师姐主动跟到家里,为自己讨回竹林,对亲密接触毫无芥蒂,甚至很自然。
这无一不在告诉江如练,卿浅对自己的态度变了。
想尽办法讨心上人欢心,表达自己的爱慕,凤凰管这叫求偶。
她以前生怕卿浅察觉出什么苗头,疏远她,只敢做师姐妹之间能做的事。
现在就能试试,去捞一轮可望不可及的月亮。
江如练眉眼弯弯,笑答:“当然要走!”
*
自成年以来,某只母胎单身的凤凰终于步入求偶期。
表现之一就是极其话唠。
卿浅在前面走,江如练就追着问:“师姐还吃点心吗?要喝茶吗?要纸巾吗?”
这画面就像美艳女仆和她的冰山小姐,一个肉眼可见的献殷勤,一个心安理得的接受,把顾晓妆看愣了。
江如练可不管别人怎么想,轻声提醒:“门槛有点高,师姐小心。”
卿浅踏进楼内,随手拾起一卷掉落在地的书,放好在桌子上。
接着将屋内扫视一圈,看向打哈欠的陌生女子,猜测她的身份:“你是书院的山长?”
女子穿着青色纱裙,长发随意披起,五官自带一股温和的书卷气。只是眼底的青灰掩都掩不住,看着就体虚。
她行了个礼,连声音都有气无力:“是,我叫解行舟。早就听闻二位大名,今天终于见到了。”
江如练摆手:“客套就免了,少了什么东西查清了吗。”
“画。”谢行舟按了按眉心:“此处我们设有封印,现在全被破坏了。丢了师祖的十几幅画,我难辞其咎。”
她说着就捂住脸,呜呜咽咽地哭诉:“找不回画,我没脸下去见师祖,一想到这我就茶饭不思,连设计稿都画不出来,只能鸽掉了嘿嘿。”
嘿嘿?
顾晓妆怀疑自己听错了,直到不小心瞥见谢行舟上扬的嘴角。
“……”她无言以对,修真界毁灭算了!
解行舟擦擦不存在的眼泪,继续道:“电子设备捕捉不到小贼的身形,两位前辈有没有办法?”
不必多说,卿浅就明白了江如练喊她来干什么。
她摸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灵笔,在指尖转了一圈:“单一的死物并不能进行感知。而应感知的是空间中的一切,灵气、尘埃、枯死的老树,尘封已久的旧书。”
顾晓妆听得很认真,可听是一回事,理解又是另一码事。
她眉头紧锁,总觉得眼前有迷雾拨不开:“这也太玄乎了。”
卿浅不答,只用笔在虚空中画阵。
江如练狂拍顾晓妆的肩:“愣着干什么,快记下来。”
顾晓妆连眼睛都不敢眨了,隐约见到附在物品上的无形灵气被卿浅牵动,链接。
卿浅最后一笔落在阵中心,长风骤起,房间的灵气聚集,竟勾勒出褪色的旧时光景。
干净的书桌、各种各样的毛笔,一罐罐仔细存放的颜料。还有数不清的画。
“牛!”解行舟猛猛拍手,非常捧场。
江如练也小鸡啄米一样点头:“那是,我师姐什么都会!”
小表情骄傲得不行。
只是她没乐上多久,笑容就凝固了。
屋内散乱的物品此时恢复原位,正中间挂着的是一副画。
画中人斜倚着树,手中折扇一把,桃花眼多情又含笑,给人一种春风入怀般的温柔。
江如练暗自磨牙,她真的很讨厌这种笑吟吟的人,表面上温柔得很,其实内里满腹坏水。
典型的卑鄙狡猾人类。
顾晓妆被这栩栩如生的画工惊艳到:“这是?”
“是我师尊。”
卿浅抬手,指尖却直接穿过了画纸。
终究只是往日旧景,无论是画还是画中人都已消失不见。
江如练注视着卿浅的一举一动,早在她上前的时候就恨不得把人拉回来。
顾晓妆仍在感叹:“原来这就是白云歇前辈,看起来就——”
江如练秒接:“不像个好人。”
顾晓妆:“……”
卿浅斜过去一眼,江如练就乖乖闭上了嘴,转过头去瞧别的。
其实心中已经恨极,每次遇见白云歇准没好事,就算是画像她都不想多看。
“还有这个!”
听到顾晓妆的惊呼,江如练才循声望过去。
依旧是一副画,不过画的是一只栖在树上的凤凰,背对着众人,只能瞧见它极长的尾羽如流焰般倾落。
作画者毫不吝啬朱墨,甚至以金粉为它添色。
在褪色且被时光蒙上尘土的幻象里,它是最艳丽的一抹红。
顾晓妆看得眼花缭乱,还不肯挪眼:“欸?这只凤凰是什么时候画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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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