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回到安川那天,邱鸽早早等在家属区门口,看见杨知远和柳青霭挽着手,也并没有意外的表情,想来杨知远已经把他们的事告诉过她了。祝春枝的后事在津西已经料理大半,回来后,这些事又有杨知远和邱鸽帮忙,柳青霭并没有多辛苦。葬礼办得很简单,祝春枝父母已经不在,唯一的哥哥多年前早就离开安川不再联络,柳青霭没有需要通知的人,真正会为祝春枝悲伤的人已经聚在一起,他们三人聚在一起简单吃了顿饭,丧事就算是办完了。按照祝春枝生前的心愿,柳青霭把她葬在了柳志旁边。这片儿除了他们夫妇俩、还有柳志的父母、柳志父母的父母,柳青霭想着自己百年之后要不要也葬在这里,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柳青霭穷尽一生都想要摆脱安川,可像被诅咒一般,每当柳青霭想离安川更远些,她就会被强制着拉回这个地方。如今这里埋着她的双亲,连带着一部分柳青霭也留在了这里,这已足够。她不想让它再如愿。安葬好祝春枝后,柳青霭一个人坐在那里呆了很久,杨知远识趣的在荒芜田野外通向城镇的最近一条小路的路口等她。田野很静,只有风吹过荒草发出的窸窸窣窣的摩挲声,柳青霭的声音一点也听不见。他等在那里,觉得时间过得很慢。他知道这应该是独属于柳青霭一个人的时间,但不妨碍他想念她。一个又一个人离开了柳青霭,曾经无数次推离柳青霭的杨知远在此刻的愿望,只是永远陪在她身边,希望侥幸能够实现。料理完一切后,柳青霭陷入了一场大眠,整日整夜地睡,睡得昏昏沉沉,头晕脑胀,清醒的时间有限,多半是被杨知远叫醒,半哄半强迫地劝她多少吃点东西。邱鸽看见这样的柳青霭,心疼得不行,有一次柳青霭是被邱鸽动作发出的轻微的声音吵醒的,她迷迷糊糊睁开眼,邱鸽坐在自己床边,泪眼朦胧地轻抚自己的头。她一下子清醒了,慌乱地坐起,问邱鸽怎么了,伸出手想要为她擦去眼泪,但邱鸽只是继续无言地流泪,不住地摇头。“你睡了很久。”她和柳青霭说,像是有点指责的意味,可看表情又不像。“睡起来…
回到安川那天,邱鸽早早等在家属区门口,看见杨知远和柳青霭挽着手,也并没有意外的表情,想来杨知远已经把他们的事告诉过她了。祝春枝的后事在津西已经料理大半,回来后,这些事又有杨知远和邱鸽帮忙,柳青霭并没有多辛苦。葬礼办得很简单,祝春枝父母已经不在,唯一的哥哥多年前早就离开安川不再联络,柳青霭没有需要通知的人,真正会为祝春枝悲伤的人已经聚在一起,他们三人聚在一起简单吃了顿饭,丧事就算是办完了。按照祝春枝生前的心愿,柳青霭把她葬在了柳志旁边。这片儿除了他们夫妇俩、还有柳志的父母、柳志父母的父母,柳青霭想着自己百年之后要不要也葬在这里,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柳青霭穷尽一生都想要摆脱安川,可像被诅咒一般,每当柳青霭想离安川更远些,她就会被强制着拉回这个地方。如今这里埋着她的双亲,连带着一部分柳青霭也留在了这里,这已足够。她不想让它再如愿。安葬好祝春枝后,柳青霭一个人坐在那里呆了很久,杨知远识趣的在荒芜田野外通向城镇的最近一条小路的路口等她。田野很静,只有风吹过荒草发出的窸窸窣窣的摩挲声,柳青霭的声音一点也听不见。他等在那里,觉得时间过得很慢。他知道这应该是独属于柳青霭一个人的时间,但不妨碍他想念她。一个又一个人离开了柳青霭,曾经无数次推离柳青霭的杨知远在此刻的愿望,只是永远陪在她身边,希望侥幸能够实现。料理完一切后,柳青霭陷入了一场大眠,整日整夜地睡,睡得昏昏沉沉,头晕脑胀,清醒的时间有限,多半是被杨知远叫醒,半哄半强迫地劝她多少吃点东西。邱鸽看见这样的柳青霭,心疼得不行,有一次柳青霭是被邱鸽动作发出的轻微的声音吵醒的,她迷迷糊糊睁开眼,邱鸽坐在自己床边,泪眼朦胧地轻抚自己的头。她一下子清醒了,慌乱地坐起,问邱鸽怎么了,伸出手想要为她擦去眼泪,但邱鸽只是继续无言地流泪,不住地摇头。“你睡了很久。”她和柳青霭说,像是有点指责的意味,可看表情又不像。“睡起来时间就感觉过得快了。”柳青霭不好意思地解释,“可能是这段日子太累了。”杨知远反应不如邱鸽那么大,只要柳青霭按时吃饭,杨知远不会硬要调整她的作息,对柳青霭放任自流。“睡美人”,他这么打趣醒来的柳青霭,把泡好的热茶递给她,柳青霭没有接,只是说起自己做了一个梦。“什么样的梦?”杨知远把杯子放下,问她。“我梦见自己在一片黑暗里,四周什么光亮都没有,除了一只金色蝴蝶,它翅膀扇动一下,金色光芒就闪烁一下,我追着它跑啊跑,跑了很久,最后还是跟丢了。”“因为它飞得太快了?““不是。”柳青霭摇头,“它只是不见了,在半空中一闪,凭空消失了。然后我就醒了。”杨知远想问她是否意有所指,又为什么要追着梦中的金色蝴蝶,如果可以,他愿意去帮她抓取那只蝴蝶,但或许那也只是个朦胧的梦。“你有什么想要和我说吗?或者,你有什么想要我为你做的?”杨知远忍不住问她,“什么都可以,只要我能做到。”“不,我一定能做到。”他语气里罕见地带了些急切,“你有吗?”柳青霭定定地注视杨知远,她嗫嚅着,想要把心中积攒很久,沉重的快要使她生病的沉疴一股脑挖出来给他看,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口。还不是时候。她像个断尾求生的壁虎,既然决定抛下过去,便不想再去追求真相大白于天下的一天。真是稀奇,以前的柳青霭或许会考虑把往事说出,让杨知远更怜惜自己一点,最好会因此更爱她,但现在柳青霭却不愿意向他讲述,觉得杨知远和自己一起,如果更快乐,更没有忧虑就好了。“抱抱我吧。”她朝他张开手臂,“这是你能为我做的最好的事。”柳青霭的丧假还没结束,杨知远却要因为工作提前离开了。公司那边打电话催的很急,柳青霭状态不好,杨知远不想带着她一起奔波,拜托了邱鸽照顾她几日,承诺等事情忙完,就会回来接柳青霭。柳青霭觉得他小题大作,他不以为然,再三嘱咐柳青霭一定等他回来再一起回北京,柳青霭最终答应了。柳青霭的状态其实已经恢复不少了,邱鸽在放寒假,把所有心思都用在了她身上,有时和她聊天,有时又安排她帮些耗时间却不辛苦的小忙,尽力不让柳青霭闲下来,睡前好不容易有些空闲,杨知远这时又会打电话过来。聊完电话,邱鸽总会适时过来强制柳青霭进入睡眠。柳青霭觉得他们母子一定在背后串通好,为的就是不让她有时间想东想西,但托他们两个人的福,柳青霭一天内想到祝春枝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悲痛也是有期限的。经过祝春枝的事,邱鸽也好似想开了,之前一直不松口,现在终于答应了杨知远,等过完下半学年后便不再教书,搬去北京和他们一起生活。柳青霭当然乐见其成。邱鸽于她而言像是第二个妈妈,如今邱鸽的身体大不如前,一个人在安川生活着实令人担心。她本就一直愧疚没能陪在祝春枝身边,如果当初能及时发现她身体的不适,让她早做治疗,或许她也不会离开得这样早。现在一切还有机会,柳青霭不想让邱鸽走祝春枝的老路。“在干什么?”杨知远难得在白天工作的时间给柳青霭打电话。“呆在房间烤电暖炉,之前那个不太好用了,邱阿姨特意给我买了个新的。”“真好啊。”他感慨,“我之前每次回去,冬天的时候要她开暖炉,和要了她的命一样。现在对你倒是大方。”“邱阿姨也这样吗?”柳青霭惊奇,“我还以为只有我妈会这样。”许是谈到祝春枝,杨知远那头默了默,说:“她以前确实是爱漂亮,花钱很潇洒,我小时候见过几次我爸妈因为我妈花钱买衣服的事吵架。不过自从我爸出事,她一个人带着我,也开始事事节俭了。”“确实,我印象里,小时候邱阿姨总是穿得很入时,周围没有比她更漂亮的人。其实她当时的样子在记忆里已经模糊了,只记得她很漂亮的既定事实。”“她很漂亮。”虽然是自己的母亲,杨知远也不否认这一点。“我记得我房间里有老照片,想看看吗?”他问柳青霭。“想。”“靠近书桌那头的立柜上有一个纸箱,没记错的话,我妈把老照片都收进那里面了。柳青霭顺着杨知远说的位置去找,柜子太高,她伸手够不到,索性把手机开了外放,脱下鞋子,爬上书桌去拿。杨知远听见她那头的动静,有些担心地叮嘱她“小心点”,柳青霭说着“知道了”,把印有“糖心苹果”字样的箱子搬了下来。箱子上蒙了一层灰尘,柳青霭打开数了数,一共十二本相册,每本相册上都贴了个表年份的标签,最早的一本年纪比杨知远都要大“那是我们家的习惯,把每年的照片收集到一起整理成册,不过这个习惯在我爸出事后也没保留下来。”柳青霭家里从来没有类似这样的习惯或传统,她记忆里,柳志在时家里总是鸡飞狗跳的,很少有机会一家人一起做些什么,于是难免有些羡慕。最早的一本里还没有杨知远的照片,大部分是邱鸽和杨永安夫妻俩的合照,这些照片再次让柳青霭确信邱鸽实在是个难得的美人。翻完这本,带着些私心,柳青霭又翻开最新的那本。这本拍摄时间在杨永安出事,柳青霭真正和杨知远相识那年,她一方面觉得概率渺茫,一方面又期待着或许因缘际会,当年的他们留下过一张合照也说不定。合照当然是没有的,草草翻过一遍后,柳青霭不得不认命,于是重新翻到第一页开始细细地看。这里面的杨知远和柳青霭记忆里的出入很大,有一张像是在哪个景点拍的观光照:杨知远举着个小黄旗,旗子上写着某某旅行社,他左脚踏在石头上,单手叉腰,脸上带着骄傲自得的笑,身后是倾泻而下的泉水。柳青霭从这张照片上获得了些幸福的共感,她想,当时的杨知远拥有过这些,一定感受到比柳青霭强烈得多的剥夺感,即便如此,他还是腾出了时间和心情来安慰自己。“怎么不说话了?”柳青霭看照片入了迷,忘了还在通话中,被搁置一旁的杨知远唤她。“杨知远,你小时候原来是个这么幸福的小孩。”回过神的柳青霭边翻相册边和杨知远感叹,翻到某一页时,她原本要接着往下继续看,余光瞟到什么,停下了动作,贴近相册,想看得更清楚些,看得越清楚,越觉得口干舌燥。柳青霭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叫杨知远的名字,说:“你记得有这么一张照片么,你当时应该十岁,照片里你举着一张奖状,奖状上面的小字看不清楚,但能看清一等奖三个字,邱阿姨站在你身边搂着你,背景不像是在安川,像是在哪里的机关大楼。”“听你这么说,我好像有点印象,你拍张照发给我看看。”柳青霭把通话置成浮窗,拍了照片给杨知远发过去,做这些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手止不住地抖,胃里似乎长出一只枯瘦的手向上抓捏住柳青霭的咽喉。“我想起来了,这是市里统一举办的小学生作文比赛,我拿了一等奖,我们全家去市里领奖时我爸给我们照的。”“邱阿姨这套装束,你还见她在什么时候穿过吗?”“当然记得。”杨知远说,“这是她的战袍,花大价钱置办的行头,只在重要的时刻穿。不光这次,我记得她当年去县里教研那天也穿的这套裙子,带了结婚周年我爸送她的项链,不过那条项链之后没见她再戴过,估计是怕睹物思人吧。”“你说她去县里教研,是杨叔叔出事的前一天吗?”得到肯定的答复,柳青霭脑子似被重锤狠狠敲击了一下,脑中响起一阵轰鸣。照片上,邱鸽笑意盈盈,一袭红格长裙,锁骨处,一只金色蝴蝶栖息其上,似乎下一刻,就要翩翩然振翅欲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