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之福利院长一直在他耳边说小孩儿喜欢他,离不开他。他耳根子一软,想着自己现在死也死不了,后半辈子多半就是一个人了,有个小东西陪着他也挺不错。
就这么的,他决定收养这小孩儿。
收养手续办下来那天,刚好是除夕。男人抱着小孩儿回家,回去的路上,家家户户都在放鞭炮,小孩儿却一点儿都没被吓到,含着手指头,不停地朝男人笑。
就是那时候,男人看到路边人家贴了副对联。
【爆竹声声辞旧岁,欢歌阵阵迎新春】
辞旧迎新。
他要开始新的人生了,和怀里的小东西一起。男人这么想着,就给小孩儿想好了名字。
辞。
后来男人成了个家,又带着小辞回了自己的家,家里的长辈都很喜欢这个小瓷娃娃。
小辞的奶奶,阿婆,婶婶,舅母,这些家里掌着大权的女人们个个都喜欢他,也溺爱他。
6岁之前的他,因得溺爱,他全然一个骄纵,捣蛋,爱哭的熊孩子,除了和他臭味相投的季译,孩子堆里没一个人喜欢他。
阿肆,是他的小名。
也应了他的性子。
肆无忌惮。
最疼爱他的奶奶也知道不该这么惯着他,可是6岁之前的小孩儿一直多病多灾的,一年有一大半的时间在医院,另一半的时间在家但离不开药,脊髓穿刺都做了好几次,每次看到他哭,奶奶就心疼得不行。
老奶奶以前是大学教物理的,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为了小辞还是去讲了迷信。
神婆说,他长得太好了,得破相消灾,又说他命数太薄,本来早该被索命的,所以还得求请命硬的人挡灾。
扎耳洞,戴开了光的红耳绳破相,认干亲,转棺材转命,能试的都试了一遍,可是还是他的病情没有好转。他5岁那年的除夕,又再次因为40度的高烧进了医院。
小辞烧的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奶奶在哭,平日里永远对他慈祥微笑的老奶奶背着他靠在丈夫怀里低声抽噎。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生病,难受的不只是他一个人。
所以后来爱哭鬼还是爱哭,但变成偷偷的,不敢让人看见,不愿让人伤心。想哭的时候就躲起来或者把头埋进枕头里。
那样子让人觉得好笑又心疼。
本来以为他要一辈子做个体弱多病的林黛玉,但是他6岁那年,他的主治医生说如果有找到他的血亲,或许可以有办法用血亲脊髓配型治疗他的病。
于是家里这才开始调查他的身世。
小辞这才知道为什么他会被男人捡到,知道自己被丢在了雪天的垃圾桶里,知道自己原来本不属于这个家。
他很好奇自己的亲生父母是什么样的,很想亲自问问他们为什么当初要丢掉他。
他想知道一个答案。
如果他们是不小心弄丢他的话,他得告诉他们不要为他担心,他遇到了很好的人,一直过得很好。
于是他带走了他所有的压岁钱,悄悄从家里溜走,偷跑去了帝都。一个六岁的孩子,不知道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辗转几次,竟然千里迢迢的,平安的,从云城到了帝都。
可是很不幸的是,他去找答案的时候,他的奶奶去世了。
那是很平常的一天,她起来给家里人准备早饭,脚踩到了水,摔了一跤,上午进医院,下午人就不行。
等他从帝都带回来之后,奶奶已经下葬了,他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那个溺爱他到极致的老人家到最后一刻还在问,问她的阿肆什么时候回来。
可是那时候,他去找亲生父母了。他的奶奶没见到他,到最后一刻也没有,就这么带着遗憾走了。
他回来之后,受不了打击,又大病了一场,几乎病危,好在奶奶的老朋友终于研究出了治他病的特效药。
彻底恢复以后,他就完全变了一个人。
有奶奶的原因,有那场不为人知的帝都之行的原因,他从调皮的捣蛋鬼成了听话懂事的弟弟,从带头欺负小孩儿的混世魔王变成了挡在弟弟妹妹面前的保护伞。
他不许别人欺负他的家人,不许别人让他的家人伤心。
他不想失去这个家,不想失去这个家里的人。
9岁那年,家里刚满月的小堂妹,被隔壁家的小孩儿泼了一身开水。他红了眼,按着那个比他高半个头的男孩儿,不管不顾揍得他头破血流。
10岁那年,时年七岁的小表弟,被班里的男生抢了零花钱,他又带着人去抢了回来,顺道还搜刮走了男生全部的零钱,给弟弟买了烟花。
11岁那年,大婶婶难产差点血崩,他在产房外蹲了半天,哭得像他才是大伯父。
12岁那年,也就是那一年他的二哥受了伤,他找人断了那人的手,被抽了个半死。
害怕失去的保护欲经年累月,最终变成了一直病态的坚持。
如果所有人都好好的,他的这种坚持也许不会出太大问题。
因为他没有失去。
可是就在他14岁的那个盛夏,那个捡走他,给他早该完结的命数添上一笔的男人,后来当了片区民警,办了几次不错的案子混成片区副所长的男人,在离家里不远的大街上,被人报复仇杀了。
他最喜欢的爸爸,悄无声息的死在离家不过几百米的红枫大街上,就像十几年前的雪夜一样,无力地靠着身后的枫树,在暴雨里一整夜,翌日清晨才被清洁工发现,鲜血早已经被冲刷干净,只剩下苍白冰冷的尸体。
上一次失去,他没来得及面对,这一次失去,就以一种最惨烈的方式呈现在他的眼前,让他不得不明白——
生离死别,猝不及防。
没有家里的核心人物,他一直想维护的那个四口小家逐渐走向分崩离析。
到最后,哥哥也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