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2(2 / 2)

善终 玖拾陆 9605 字 4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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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蕊没再说话,听薛四家的唠叨了会儿,两人才从内室里出来。

薛瓶儿盘腿坐在榻子上打络子,等薛四家的离开了,才笑着道:“娘催你啦?这几个月她在家老是愁。”

“娘也是有一阵没一阵的。”锦蕊道。

薛瓶儿把东西都挪开,拉着锦蕊坐下,靠着她的肩,柔声道:“姐,其实娘说得也对,你该为自己多想想,别总顾着我和阿宝,你全是叫我们给耽搁了,我也盼着你过得好些呀。”

锦蕊浅浅笑了起来:“我没什么不好的,侯府、杜府并在一块,比我体面的丫鬟也没几个,我还能有什么不好的。”

薛瓶儿握着锦蕊的手,还想劝,又觉得劝不出口了。

说到底,不全是为了她吗?

若不是她嫁错的人,又没有守住银子,锦蕊何须如此辛苦。

夏日的天色暗得迟,锦蕊回到韶熙园时,天还很亮。

屋里传来娴姐儿咯咯的笑声,逗人得紧,心中那点儿沉闷霎时就散开了。

那些恼人的事儿,还是不想了,反正,也想不明白。

中秋过后,锦蕊去了九溪家里。

九溪的姐姐出阁,嫁的是鸣柳,今儿个办大礼。

新娘子没进府当过差,年纪也不算小,相熟的小姐妹们早就成亲了,九溪便请了锦蕊当傧相。

九溪从前帮过薛家不少,锦蕊自是一口答应了,在正日子里,欢欢喜喜到了场。

门上、窗上贴满了红双喜,人人都是笑颜如花,锦蕊进去看了眼新娘,一身喜服,眉眼如画。

新娘子性子活泼,对镜自照,回过头来问一屋子观礼的亲戚邻居:“我好看吧?”

喜娘笑得合不拢嘴,讨喜话儿不断。

九溪的嫂子笑弯了眼,打趣道:“怕是还没新郎官好看。”

一时间哄堂大笑,恼得新娘子抓起桌上的荷包就往嫂子身上丢。

“这就是嫁个知根知底的好处,新郎官、新娘子什么模样,咱们都清楚。”嫂子乐呵呵的。

锦蕊也笑着,听了这句话,不由就是一怔。

薛四家的的话又在耳边绕着,她却不知,她往后要嫁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胡同口传开了鞭炮声,噼噼啪啪的。

普通人家办喜事没那么讲究,见迎亲的来了,一窝蜂涌出了屋子,挤到了院门边,将九溪兄弟几个推到了门外,两个身宽体胖的婶娘挡住了大门,要闹一闹新郎官。

院子里霎时间越发热闹了。

“那几个小子不会翻墙吧?”有人说道,“身手一个比一个好,怕是拦不住。”

嫂子关上了新娘闺房的大门,搬了把大圈椅挡在门前,拉着锦蕊坐下:“不怕他们翻墙,有蕊姑娘在这儿坐着,看他们有没有胆子硬闯。”

亲戚们笑作一团。

花轿到了大门外,锦蕊看不到外头动静,只听得起哄声一阵接一阵的,应付了拦门的舅爷姑婆们,递了厚厚的红包,总算是让出了一条缝,让新郎与傧相进来。

鸣柳本就长得标致,换上新郎衣冠,唇红齿白,要锦蕊来说,还真是比新娘子还漂亮。

这么一想,锦蕊绷不住脸,一面笑,一面伸手讨要红包。

她是来帮忙的,婚礼就是图个热闹,稍稍拦一拦,别误了吉时,娘家婆家大伙儿都高兴。

云栖拍了拍空落落的袖口,道:“你看,红包都分完了,你先让开,回头补呗。”

讨价还价,原就是固定的议程。

锦蕊刚要张嘴说话,只瞧见眼前一晃,有人绕到了她身后,下一瞬,椅子腾空而起,她惊呼着抓住了扶手,还是叫那人连椅子带人一并搬到了一旁。

迎亲的喜娘笑着进屋迎新娘,鸣柳得意极了,留下一院子目瞪口呆的宾客,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大笑着要追进去。

锦蕊那点儿小声的惊呼全叫笑声给掩盖了,等椅子落地,她赶忙站起来,转过身去,瞪着那莽人。

那是疏影。

日光之下,他的身影颀长,分明是熟悉的五官,锦蕊却有那么一瞬怔住了。

四目相对,出神的也不仅仅是锦蕊,疏影亦是晃神。

也许是这一院子的红色晃了眼,那双含嗔的凤眼,娇俏得让人挪不开视线。

云栖总说他媳妇漂亮好看,可这一刻,疏影想,锦蕊也是不输锦灵的,只是他从前从来不懂罢了。

暗暗收紧了背在身后的手,疏影清了清嗓子,道:“红包真的分完了,会补的。”

锦蕊没去想这话是真是假,只是挪开了视线,含糊应了声。

九溪背着新娘子从闺房里出来,一群人围着,热热闹闹出门。

鸣柳唤疏影出发,见他的目光落在锦蕊身上,不禁也是一怔。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再一次响起,花轿渐行渐远,锦蕊站在胡同里,看着高头大马上的那个背影,紧紧咬住了下唇。

刚刚那一刹那,是心动吧?

在岭东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时候没有,在出手帮她教训金家人的时候没有,却偏偏在这么一刻,锦蕊听见了一声重过一声的心跳声。

比鞭炮还重了。

锦蕊还是收到了红包。

延哥儿这几日跟着穆连潇在前头书房认字,锦蕊送东西过去时,正巧是疏影当值。

金桂花香浓郁,锦蕊垂着眸子把食盒递过去,道:“族里浒三太太使人送来的,夫人说,正好给哥儿当点心。”

疏影伸手接了,粗粝的指腹碰到了那纤纤细指。

锦蕊抽开了手,转身要走,却听见疏影唤她。

清冽的声音不重,念得也慢,明明是简简单单的那么一声名字,也许是尾音拖得有些长,就像是在唤“锦蕊儿”一般。

锦蕊儿。

那是夫人打趣时唤的,亲近极了。

从疏影口中听起来,又是另一种味道。

沉甸甸的,让锦蕊的脚步都钉住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道:“还有事儿?”

疏影看着锦蕊,微微敛眉,从腰间接下了钱袋子,取了两个不大不小的银锞子,摊着手心给她:“红包。”

锦蕊没接,道:“该给九溪家里送去。”

“应了给你的,”疏影又道,“收下吧。”

锦蕊咬着唇,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银锞子是主子们逢年过节当赏银赏下来的,外头也不用,疏影带在身上,的确是特特备着给她当红包的。

练过功夫的人,手掌极大,骨节分明,手心的纹路很深,显得掌心里的银锞子越发小巧。

也显得她的手很小,似乎只有他的一半大小了。

锦蕊抬手,抓过了那两个银锞子,道了声谢,便急急往回走。

疏影看着她的背影,眉心渐渐蹙起。

他不是二愣子,看得出锦蕊的态度不自然,她想躲着他的,她连视线都避着他。

疏影突然想起了两年多以前,鸣柳与他提过一回,当时他的心思不在这些上头,亦晓得锦蕊性子和处境,便把鸣柳的话丢到了脑后。

如今,也许是年纪又大了两岁,也许是经常听薛宝说他最崇拜的姐姐,意识到了那份心动,便如江流而下,滚滚的,停歇不住。

疏影看了一眼掌心,锦蕊抓银锞子时,指尖滑过掌心的触觉还清清楚楚的,像是猫儿轻轻挠在了心尖。

他曾说过,薛家是不同的,锦蕊和锦灵也是不同的。

这份不同,如今依旧。

若只是他一人心动,忍了也就忍了,但他此番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锦蕊的回避和克制。

她其实,也是一样的吧。

锦蕊捏着银锞子回到了韶熙园,转身进了厢房。

在床沿坐下,她低头看着那两颗银锞子。

捏得太紧了,掌心印出了深深浅浅的印子,她静静看了会儿,将它们收进了荷包里,压在了枕头底下。

锦蕊从娘家回来,远远的,就瞧见芭蕉从韶熙园里出来。

两人走的不是一条路,便没有遇上,锦蕊进了院门,问马婆子道:“刚是芭蕉来了?”

“来寻夫人的,说了小半个时辰,刚走。”马婆子道。

锦蕊点了点头。

芭蕉嫁出去有几年了,吴老太君过世时,她进府里来,哭到背过气去。

她如今不当差了,若无主子们传,几乎都不进府。

也不晓得今日是为什么来的。

次间里,杜云萝和洪金宝家的正说着什么,见锦蕊进来,她屏退了人手,只把锦蕊唤道跟前。

“夫人有事与我说?”锦蕊搬了杌子坐下,笑道。

杜云萝颔首,看着锦蕊,道:“芭蕉来跟我说你的事情。”

锦蕊怔了怔,认真听杜云萝说下去。

杜云萝内心感慨。

前世今生,纵然改变了许多,但有些事情,依旧是按部就班地在发生的。

从前,她把锦蕊嫁给了外乡商人,虽然锦蕊不舍得离开她,可她还是咬咬牙,将她远嫁。

那是户好人家,锦蕊又是个有本事的,能在那儿过得很好。

事实亦是如此,远嫁的锦蕊婚后安稳,起码比她这个守寡的主子强。

可今生,杜云萝是不愿再如此轻率地定了锦蕊的终身。

“那家姓程,说是上个月在一家胭脂铺子里遇见过你和瓶儿,很是中意你,那程商人与芭蕉夫家相熟,就请芭蕉来问问,看你愿不愿意……”

锦蕊愕然,她隐约记得在胭脂铺子里与人说过话,那人文质彬彬的,不惹人讨厌,可再往深得想,她想不起来了。

“夫人……”锦蕊张了张嘴,却不晓得说什么。

杜云萝握着锦蕊的手,道:“你听我说完。

程家家底不错,那商人也是厚道人,你若嫁过去,不会吃亏,他能给的聘礼,远胜他人,你娘家那儿,你能有交代。

可到底太远了,远到我想见你了,都见不着呢。

芭蕉跟我说,与其远嫁,不如留你在府里,她也有几个不错的人选,你若点头,她替你挑着,如此你往后还能在韶熙园里当差,能在我身边。

只是,这些是你想要的吗?

锦蕊儿,我应过你,一切都顺着你的心思来,你心里怎么想的,你只管跟我说……”

嗓子酸涩,锦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的心思,她想要的,她一直都是明明白白的。

她要顾着的不仅仅是薛宝,还有要一辈子都在娘家吃饭生活的薛瓶儿。

无论是远嫁商贾,还是留府当差,都是好“出路”,是合适她的。

可她的脑海之中,闪过的是疏影的身影,是他叫她名字的声音。

锦蕊习惯了杜云萝和穆连潇的蜜里调油,也见过其他的恩爱夫妻,但直到那一天那一瞬,她回过头看到疏影时,她才明白,“心动”到底是什么样的。

喜欢了,便是喜欢了,饶是克制着不去想,也一日胜过一日。

不过,那并不是她能要的。

疏影不是云栖,疏影有父母兄弟,而她也不是锦灵,她要把薛家抗在肩上。

“夫人,”锦蕊低着头,道,“奴婢留在府里吧,远嫁,奴婢不放心。”

放不下杜云萝,放不下小主子们,放不下薛家人。

杜云萝抿着唇,试探着又道:“你心里的事儿,真不愿意与我说?差不多就是从九溪姐姐嫁人起,你就怪怪的,时不时走神……”

“奴婢无事的。”锦蕊挤出笑容来,道。

杜云萝没逼着再问,等锦蕊出去了,让洪金宝家的给芭蕉带个话,又让她去寻锦灵打听,问问九溪姐姐出阁那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芭蕉打听了几个人,虽是暗悄悄的,但总有捕风追影的,联想到芭蕉刚去过韶熙园,便猜测是韶熙园里要放丫鬟了。

锦蕊年纪最大,首当其中的,都猜到了锦蕊头上。

鸣柳急匆匆到了疏影家中,道:“你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再拖着,人家指不定哪天就定下了。”

疏影的娘当即耳朵就竖起来了。

疏影无奈,把鸣柳拉到了家门外,道:“别当着我娘的面瞎喊,回头审起我来,我去你家打地铺吗?”

“少打马虎眼!”鸣柳到底还是放低了声音,道,“我成亲那天,在九溪家里,我都看见了。”

闻言,疏影微微一怔,失笑着摇了摇头。

原来,那时竟是那般明显,所有的心情都写在了脸上,叫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你给个准话,你要不好跟爷和夫人开口,就让云栖媳妇去说。”鸣柳道。

疏影垂着眼帘,道:“你都成亲了,还怕我娘去跟你娘倒苦水?”

“正经跟你说呢,”鸣柳气闷极了,道,“前两年跟你提,你不上心,现在再不争取着,真等锦蕊嫁别人了,我们没人陪你吃酒解闷。”

沉默良久,疏影缓缓道:“我是喜欢她,但又能如何?道理两年前就跟你说过,她和云栖媳妇不一样。”

鸣柳哑口无言。

疏影是穆连潇的左膀右臂,锦蕊若是跟了他,是无法再在内院当差了的。

这是规矩,谁也改不了。

锦蕊不是一个人,她还有父母弟妹,薛家的日子要一如今日之红火,哪怕是疏影有银钱贴补岳家,以锦蕊的性子,她也不会伸这个手,因为疏影一样是家里的顶梁柱。

鸣柳叹了声,拍了拍疏影的肩膀,转过身去,却瞧见薛宝站在他们身后,一动不动的。

薛宝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听了多少,鸣柳和疏影顾着说话,竟都没有注意到身后来人了。

疏影见了薛宝,也有些愣怔,复又道:“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薛宝梗着脖子,没有说话。

与前几年相比,薛宝的变化极大,长了个头,人也壮实了,他憋着嘴,眼眶却是通红通红的。

“我都听见了。”薛宝的声音闷得厉害,他强忍着,但再开口时,还是哭了,“你喜欢我大姐,是不是?”

疏影的声音哽在了嗓子眼里。

印象之中,他似乎没见薛宝这么哭过,刚开始练功时,又苦又累,薛宝都咬牙坚持着,一滴眼泪都不落。

“你喜欢我大姐,是不是?”薛宝又问了一遍。

疏影的眸子沉了下来,答道:“是。你别告诉她……”

虽然锦蕊大抵是看出来了,但疏影还是不想让她亲耳听到,说透了,往后就越发尴尬了。

况且,锦蕊是要说亲的,不该连累她。

“为什……”薛宝用力抓住了疏影的胳膊,问了一半,又止住了,缓缓松开了手。

为什么,他又怎么会不懂。

锦蕊为的不就是薛家,为了他和薛瓶儿吗……

薛宝以前还不懂,见锦灵嫁得如意,就问薛瓶儿,大姐何时也能嫁个厉害的。

薛瓶儿的笑容就淡了,她慢慢与薛宝讲道理,讲锦蕊这几年的辛苦,讲她的付出和努力,讲她一辈子恐怕都不会嫁一个厉害了的……

想起薛瓶儿说过的那些话,薛宝的眼泪根本止不住,他也顾不上会不会被别人笑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听见薛宝哭声,疏影的娘拉开了大门,一把将薛宝拉进去:“阿宝怎么就哭了呢?到底什么事儿,跟婶儿讲。”

薛宝摇了摇头,又去拉疏影,一面抹着眼泪,一面磕磕绊绊说道:“我是男人,我学功夫就是为了让姐姐们不被人欺负,本来是我该帮衬姐姐们的,我长大了,不该是姐姐们为了我,断送自己,那些在府里出不了头、没有多少本事的人,配不上我大姐!”

锦蕊是薛宝心中的巾帼英雄,是他的骄傲,他的姐姐,不该嫁给一个庸人。

他的姐夫,应该是个能干的,念过书,练过武,走过天下,见识卓著,能够懂他的大姐,喜欢她,爱护她……

他舍不得,他也没那个脸,要让锦蕊为他赔上一辈子。

他薛宝,不是那样的孬种。

疏影沉沉看着薛宝。

他想起了锦蕊,不愧是两姐弟,骨子里的韧性都是一样的,而这份坚持,亦是他极其欣赏的。

“你说得对。”疏影沉声道。

他未必是最好的,但那些庸庸碌碌之人,配不上骄傲的锦蕊。

韶熙园里静悄悄的。

几个小主子歇午觉,谁都不敢大声说话,怕惊搅了孩子。

杜云萝坐在罗汉床上,看着描花样的锦蕊。

锦蕊又出神了,笔尖许久没有动过。

杜云萝看在眼中,暗暗叹了一口气,唤了她几声。

锦蕊这才回过了神,道:“夫人是要喝些水吗?”

杜云萝摇了摇头,示意锦蕊在身边坐下,柔声道:“是想起疏影了吗?”

突得听见疏影名字,锦蕊眸子骤然一紧,咬着唇,道:“夫人怎么这么问?奴婢想他做什么?”

“锦蕊,”杜云萝笑了,叹道,“我是过来人,想一个人时是什么模样,我一清二楚。”

锦蕊无言以对。

“疏影不好吗?喜欢他不好吗?”杜云萝握着锦蕊的手,道,“锦蕊儿,寻个喜欢的人不容易……”

锦蕊垂着眸子,浅浅笑了:“夫人,您知道的,奴婢……”

话说了一半,洪金宝家的从外头进来,低声禀道:“前头来报,说是瓶儿姑娘来寻锦蕊,这会儿在门房候着。”

锦蕊腾地站了起来,一脸担忧:“瓶儿来做什么?是不是家中……”

杜云萝按着锦蕊坐下,与洪金宝家的道:“让瓶儿姑娘过来。”

锦蕊忐忑极了,薛瓶儿没进府当过差,更别提进侯府了,她怕瓶儿一个不留心坏了规矩。

杜云萝安慰她道:“等人来了,问问就晓得。”

耐着性子等了会儿,薛瓶儿跟着洪金宝家的进来,眼眶红通通的。

锦蕊一看就急了,将薛瓶儿拖回自个儿屋里去说话:“谁欺负你了?还是旁的事儿?”

没了他人,薛瓶儿眼泪啪嗒啪嗒就下来了:“我都听阿宝说了,姐,你喜欢疏影吗?”

锦蕊愣在了原地。

她能对杜云萝说,可对着薛瓶儿,她无从开口。

“阿宝去疏影家里,正好听见疏影和鸣柳在说你,你喜欢他的是吗?他也喜欢你的呀……”薛瓶儿的声音里全是哭腔,泪水涟涟,“他顾着你,才什么都不说,姐,你应了吧,应了吧……他们家说了,只要你应了,禀了夫人,就请媒人上门……”

锦蕊咬着唇,一下又一下顺着薛瓶儿的背。

她自然知道疏影是怎么想的,一如疏影晓得她在想什么,分明都知道,何苦来哉?

“瓶儿,”锦蕊稳着声音,道,“九溪姐姐出阁那天,太热闹了,满屋子都是红双喜,人人都在道贺。就是那么一瞬罢了,大抵是叫当时的气氛给迷惑了,他也是一样的……”

薛瓶儿紧紧抱着锦蕊,不停摇着头:“姐,别骗我们,更别骗自己。你若为了我,累了自己的幸福,那我有什么脸面在家里吃你的穿你的?我想你好,想你好好的呀……”

哭声之中,咬字都含糊不少,但锦蕊还是听明白了,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落在她的心上。

她再也没忍住,眼泪簌簌落下。

她不想哭的,她瞪大了眼睛,望天屋梁,深吸着气,喃喃道:“哪里的话,原本也不是那么喜欢,不是那么喜欢的……”

视线终是落在了床头,那两颗银锞子还收在枕头底下,锦蕊愣了许久,才模模糊糊地想,若是不骗自己,那大概,是真的很喜欢吧……

他很好,喜欢他,原本也很好的。

锦蕊陪着薛瓶儿回去。

前路往哪儿走,她依旧没有答案,杜云萝说,叫她好歹听听父母说些什么。

薛家里头,气氛沉闷。

薛四坐在窗边,绷着脸看着薛四家的,沉声道:“看看你把蕊姐儿都逼成什么样子了!”

“我愿意逼她?”薛四家的憋着气,道,“都是男人养家,但凡你能多赚些银钱,我们一家又何必都靠着蕊姐儿?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么多银子,我们娘三儿才用了多少?全不是花销在你和阿宝身上?人争一口气,你愿意叫整条前街的人说,薛家吃不上鸡鸭鱼肉了?”

“既然是争一口气,你愿意让旁人说,蕊姐儿体面了十多年,最后嫁个软脚虾?”薛四也是气闷坏了,道,“你嫌弃我没本事,你难道想让蕊姐儿嫁个比我还没本事的?”

薛四家的说不出话来了。

她肯定是不愿意的。

男人平庸,家里饿不死但也吃不好的日子是什么滋味,她一清二楚。

锦蕊嫁个寻常人,往后还在夫人身边当差,吃不好是不可能的,但薛四家的一样心疼。

有个男人能挡风挡雨,多好啊。

什么事儿,都跟她似的,提着菜刀要冲出去争口气,想想也不是滋味。

她家蕊姐儿那么能干的一个人,她也是舍不得的。

“我也没说疏影不好,侯爷身边的亲随,那能不好吗?”薛四家的长长叹了一口气,“这不是我们蕊姐儿轴嘛!拧得厉害!”

“拧也不是叫你给逼出来的。”薛四道。

薛四家的还想说什么,听见外头动静,便推开窗看了眼,见锦蕊和薛瓶儿站在院子里,她不由一怔。

她生了两个女儿,虽说比不得锦灵标致,但也是俏生生的姐妹花。

薛瓶儿没嫁好,受了大罪,薛四家的心疼得要命,想到锦蕊,又唏嘘不已。

锦蕊是什么事儿都不会吃亏的,但夫妻相处,也不是一句吃亏不吃亏,要看对方懂不懂照顾人、体谅人,否则,即便是西风压倒东风,日子也不舒心。

疏影那人,无论是模样还是品行,亦或是旁的,都是没得挑了的。

“蕊姐儿回来了呀,”薛四家的挤出笑容来,示意两人进屋里来,“娘前回也跟你说,年纪不小了,有个中意的,多好啊。”

锦蕊垂着眼帘,听父母说话。

谁都知道疏影好,可对锦蕊来说,原本就不是好与不好的事儿。

薛四家的劝了一通,见锦蕊依旧没什么表示,她暗暗叹了口气。

也许,真的是她逼得太紧了。

她送了锦蕊出门,一路走到前街口,捧着锦蕊的脸,郑重道:“蕊姐儿,自打瓶儿归家,娘心里也憋着一口气,这条街上的七大姑八大婆,当着娘的面不敢说道,背地里没少编排呢。

都说锦灵命好,能嫁个好的,我们蕊姐儿是劳碌命,一年拖一年的。

你就当让娘争口气,风风光光嫁出去,叫那群长舌妇都闭上嘴。”

锦蕊直直看着薛四家的,突然就笑了。

这就是她的娘啊,薛四家的强硬了一辈子,不晓得怎么劝她,就只有这套说辞了。

站在这儿说邻居长短,也不怕叫人听了去。

锦蕊颔首,道:“娘,我仔细想想。”

“哎,想想、多想想,”薛四家的不住道,“千万要想明白了,真嫁个不如意的,以后几十年都是苦日子,你看看娘,要不是有你这么个争气的,你爹还想吃酒就吃酒,烤火就烤火了?”

薛四家的唠叨了一通,这才放锦蕊离开。

锦蕊不急不缓往侯府走。

华灯初上,街上依旧热闹。

远远的,她看见了疏影,他就站在回侯府的必经之路上,灯火阑珊下,整个人都柔和极了。

锦蕊顿住了脚步,疏影却一步步往她走来。

迎面而站,锦蕊只到疏影胸口,她想,她好似看到了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的,真真切切。

疏影垂着眸子:“锦蕊。”

他念得很慢,落在耳中,还是像极了锦蕊儿。

锦蕊徐徐舒了一口气,赶在疏影之前,道:“我没有想明白。”

疏影笑了。

灯火落在眼底,如夜空繁星。

映在锦蕊身上,叫他想起了关外的灿然星空,那颗指路的紫微星,亦是这般夺目。

“锦蕊,不要辜负家里人的心意,薛宝大了,给他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锦蕊愣怔,看着眼前的笑容越来越浓。

骨节分明的手环住了她的肩膀,轻柔地将她箍在了怀中,她听见疏影清冽的声音就在耳边。

他说:“也给我一个机会。”

眼眶霎时热了,在家时忍住了的泪水不知不觉间涌出,锦蕊忽然就明白了薛四家的说的话,有一人可以依靠,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压在肩头的重担似乎是一瞬间就被挪开了,轻松到不可思议。

她噙着泪,额头抵在疏影胸前,听着那心跳声,哑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