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超越人格——三位一体教义初阶(2 / 2)

返璞归真 C·S·路易斯 18395 字 2024-02-19

我们来假装

在本节的开始,我可否再次向你描绘两幅画面,更确切地说,告诉你两个故事?一个故事大家都读过,叫做《美女与野兽》。大家记得,那个女孩因为某种原因,不得不与一个怪兽结婚,结婚之后,她吻这个怪兽,把它当作人,令她十分欣慰的是,这个怪兽真的变成了人,一切皆大欢喜。另一个故事讲到一个人不得不戴一副面具,这个面具使他比本人好看得多,他不得不戴很多年。等他摘下面具后,他发现自己的脸已经长成了和面具一样,他真的变得俊美了,起初的伪装成为了现实。我认为,这两个故事都有助于(当然,以想象的方式)说明本节要讨论的问题。到目前为止,我一直在极力地描述事实——上帝是什么,上帝做了些什么。现在,我想谈谈实践——我们下一步该做什么?所有这些神学会产生什么影响?它今晚就可以开始产生影响。如果你对本书感兴趣,一直读到此节,你也许有兴趣试着去祷告一下。不管你祷告些什么,主祷文可能必不可少。

主祷文一开始就说我们在天上的父。你现在明白这几个字的意思了吗?它们的意思很清楚,那就是,你把自己放在上帝的儿子的位置上,坦率地说,你把自己装扮成基督,(你若愿意,我要说)你是在伪装。因为你一旦明白了这几个字的意思,你就意识到自己不是上帝的儿子,你和圣子不一样。圣子的意志、所关注之事与圣父同一,而你心中则充满着以自我为中心的恐惧、希冀、贪婪、嫉妒和自负,这一切都注定让你死亡。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人装扮成基督简直是厚颜无耻。可是奇怪的是,基督命令我们这样做。

为什么?伪装成自己其实不是的那种人有什么好处?大家知道,即使在人的层面上也有两种伪装。一种是坏的,企图以伪装之物代替真实之物,如一个人假装自己会帮助你,实际上并不帮助你。但也有一种好的伪装,这种伪装最终导致真实之事发生。当你对人并不感到特别友好,可是又知道自己应当表现出友好时,最好的办法往往是装出一副友好的样子,在行动上表现出比你实际的要好。大家都曾注意到,几分钟之后,你感到自己确实比先前友好了。若想真正拥有一种品质,唯一的途径通常是,在行动上开始表现出仿佛已经拥有了这种品质。儿童的游戏之所以重要,原因亦在此。他们总是装扮成大人,玩打仗、做买卖的游戏,但是,自始至终他们都在锻炼自己的肌肉、增强自己的智慧,结果,装扮成大人真的帮助了他们长大。

一旦意识到“我现在装扮成基督”,你很可能立刻就会发现通过某种方式,伪装当即就变得不那么虚假,更接近真实。你会发现自己心里在想一些事情,你知道,自己若是上帝的儿子,就不会想这些事情。那就别想了。或者,你可能意识到现在不应该祷告,而应该下楼去写信,或帮助妻子洗衣服。那就去吧。

你现在明白了,这位既是人(和你一样)又是上帝(和圣父一样)的圣子——基督自己就在你的身边,在那一刻就开始将伪装变成现实。这并不是变着花样说,良心在指示你做什么,诉诸良心,你会得到一个结果,记起自己装扮成基督,你会得到另外一个结果。有很多事(尤其是心里所想),良心也许并不认为是绝对地错,但是你若真心想和基督一样,你立刻就知道自己不能再做下去,因为此刻你考虑的不只是对与错,你是在努力从一个“人”那里得到好的感染。这不太像遵守一套规则,倒更像画一幅肖像,奇怪的是,这比遵守规则一方面要难得多,另一方面又容易得多。

上帝真正的儿子就在你身边,开始将你变成和他一样,可以说,开始向你“注射”他那种生命和思想,即他的Zoe,开始将锡兵变成活人。你身上不喜欢这种改变的部分就是锡制的。

有些人可能觉得这与你个人的体验不同,你可能说:“我从未感觉自己得到过无形的基督的帮助,反倒常常得到他人的帮助。”这样说就好似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的那位妇女,她说即使面包匮乏,也不会影响到她的家庭,因为他们一向吃吐司。没有面包就没有吐司,没有基督的帮助就没有他人的帮助。基督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在我们身上做工,不仅通过我们所谓的“宗教生活”,还通过自然、我们自己的身体、书籍,有时候还通过一些(在当时看来)似乎是反基督教的经验。例如,一个年轻人把去教堂视为例行公事,当他真心意识到自己不相信基督教、不再去教堂时(前提条件是,他这样做是为了诚实,而不只是为了惹父母生气),基督的灵可能比以往任何时候离他更近。但最重要的是,基督通过别人在我们身上做工。

对他人而言,人是基督的镜子或者“载体”,有时候是不知不觉的载体。这种“好的感染”可能是由那些自己尚未得到“感染”的人传播的,那些自身不是基督徒的人就曾帮助我接受了基督教。但是,将上帝带入人心中的,通常都是认识上帝的人,这就说明了为什么教会——向彼此彰显上帝的整个基督徒群体是如此重要。当两个基督徒一起跟随基督时,可以说,基督教产生的影响不是他们各自独立时的两倍,而是十六倍。

但是不要忘记,婴儿起初吮吸母乳而不认识母亲是自然的,我们看见帮助我们的人,而没有看见他背后的基督,同样也是自然的。但是我们不能永远做婴儿,必须进一步认识那位真正的赐予者,否则便不合常理。因为我们若不认识他,便会去依赖人。而这终有一天会让我们失望,因为最好的人也会犯错误,所有的人终有一死。我们应该感谢所有帮助过我们的人,应该尊重他们,爱他们,但是永远不要将你全部的信心倾注在任何人身上,即使他是全世界最好、最智慧的人。你可以用沙子做很多很好的事情,但是不要试图在沙子上建盖房屋。

现在,我们开始明白新约反复论及的内容。新约谈到基督徒的“重生”、“披戴基督”,谈到基督“成形在你们心里”、我们逐渐地“以基督耶稣的心为心”。

千万不要认为,这些只是变着花样说基督徒应该阅读基督的教导,并努力付诸实践,就像一个人阅读柏拉图或马克思的教导,并努力付诸实践一样。新约中这些话的含义远远不止于此,它们指的是,一个真正的“人”——基督此时此刻就在你祷告的房间里为你做工。新约讲的不是一个两千年前去世的好人,它讲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和你一样是人,又和上帝在创世之时一样是神的人。他确确实实来到世间,介入你的自我,去除你里面那个自然的老我,代之以他拥有的自我。起初他只是短暂地介入,后来介入的时间渐长,最后,若一切顺利,他会将你永远变成一个不同往昔的存在,一个全新的小基督,一个在自身小范围内拥有和上帝同样的生命、分享他的力量、喜乐、知识和永恒的存在。不久我们就会有两点发现:

(1)我们不但开始注意到自己具体的罪的行为,还注意到自己的罪性,不但开始意识到自己做什么,还意识到自己是什么。这听起来可能比较难懂,所以,我以自己为例,尽量把它解释清楚。我晚上祷告时极力回想白天所犯的一切罪,最明显的罪十有八九与缺乏爱心有关:紧绷着脸、粗声大气、讥讽嘲笑、冷落怠慢或大发雷霆。这时我的脑海里便立即蹦出一个借口:导致我这样做的事由是如此地突如其来、出乎意料,我毫无防备,一时无法镇静。这些具体的行为也许情有可原,倘若早有预谋,纯属故意,这些行为显然更坏。另一方面,一个人在毫无防备之时所做的事岂不最能证明他是怎样的一种人吗?一个人在未来得及伪装之时暴露的岂不是他的真实面目?地窖里若有老鼠,你突然闯入时最有可能撞见它们,但是,地窖里有老鼠不是由突袭造成,突袭只是让老鼠无法躲藏而已。同样,我的坏脾气也不是由事件的突发造成,突发事件只是让我看到自己的脾气如何坏而已。老鼠一直就在地窖里,如果你大声叫嚷着走进去,它们会在你开灯之前藏起来。怨恨报复的“老鼠”显然一直就藏在我灵魂的地窖里,那个地窖我有意识的意志无法触及,我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控制自己的行为,但不能直接控制自己的性情。倘若(如前所说)我们是什么比我们做什么更重要,倘若我们做什么之所以重要,主要是因为它证明了我们是什么,那么,我最需要经历的那种改变,我凭自己主动直接的努力无法实现。这一结论同样可以用于我的好行为。我的好行为有多少出于良好的动机?有多少出于对舆论的畏惧或想要炫耀的欲望?有多少出于固执或优越感?这种固执或优越感在另外一种情况下可能同样会产生一个极坏的行为。但是,我不能通过直接的道德努力赋予自己新的动机。在基督徒的生活道路上迈出最初几步之后,我们意识到,我们灵魂中真正需要做的事唯有上帝才能做到。这就将我们引至我到目前为止一直让人非常误解的一点上来。

(2)我前面所讲的话给人一种感觉,仿佛一切都是我们自己在做。实际上,当然一切都是上帝在做,我们最多允许他在我们身上做工。在某种意义上你甚至可以说,是上帝在假装。三位一体的上帝在他面前看到的,实际上可以说,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贪婪、喋喋不休地抱怨、叛逆的人这种动物。但是,他说:“让我们假装这不只是一个造物,而是我们的儿子。就他是人而言,他像基督,因为基督曾降世为人。让我们假装他在灵性方面也像基督,权且把他当作儿子来看待。让我们这样来假装,以便假装之事真的能变为现实。”上帝把你当作小基督来看待,基督站在你身边将你变成小基督。我敢说,上帝的这种假装初听起来很奇怪,可是,它真的很奇怪吗?高级的生命提携低级的生命不是总以这种方式吗?婴儿不懂语言时,母亲通过对它说话教它语言,仿佛它真能听懂似的;我们对待狗时也把它们看作“差不多像人”,结果它们真的变得“差不多像人”。

做基督徒困难还是容易?

上一节我们一直在讨论基督教所说的“披戴基督”,或者说“装扮成”上帝的儿子,以便最终可以成为真正的儿子。在此我想澄清一点,那就是,披戴基督不是基督徒所做的众多的工作之一,也不是给最好的基督徒设计的特殊训练,这是基督教的全部,基督教提供给我们的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在此,我想指出基督教的这一观念与通常对“道德”和“为善”的看法有何不同。

在做基督徒之前,我们对“道德”和“为善”的普遍看法是:我们以普通的自我为出发点(这个自我有着各种各样的欲望和利益),然后承认某个别的东西(你可以称之为“道德”、“正当的行为”、“社会的善”)对这个自我有所要求,这些要求妨碍了这个自我自身的欲望。我们所谓的“为善”就是向这些要求妥协,这个普通的自我想做的事有些原来是“错误的”,我们必须放弃去做;这个自我不想做的一些事原来是“正确的”,我们必须去做。但是自始至终我们都希望,当所有的要求都满足之后,这个可怜的自然的自我仍然有机会和时间去过它自己的生活,做它喜欢做的事。事实上,我们很像一个诚实的纳税人,规规矩矩地纳税,但是希望在纳完税后能剩下足够的钱供自己生活。因为我们仍是以自然的自我为出发点。

我们只要持这种观点,就可能出现以下两种情况:放弃从善,或变得很不快乐。因为你若真心打算满足道德对这个自然的自我的一切要求,这个自我便会所剩无几,不足以存活下去。你越听从良心的呼唤,良心对你的要求就越多,自然的自我便会四处挨饿、受阻、焦虑,变得越来越愤怒。最后,你要么放弃努力为善,要么成为一个所谓“为他人而活”的人,对生活非常不满,满心抱怨,总是奇怪别人为什么没有更多地注意到你为他们而活,总视自己为殉道者。一旦成为那种人,你就会令每一个不得已和你生活在一起的人讨厌,这比你老老实实做一个自私自利的人要讨厌得多。

基督徒的生活方式与此不同,你可以说它更难,也可以说它更容易。基督说:“把一切都交给我。我不要你这么多的时间、金钱和工作,我只要你。我来不是要折磨你自然的自我,乃是要消灭自然的自我。一切折衷的方案都行不通,我不想这里砍下一根树枝,那里砍下一根树枝,我要把整棵树伐倒;我不想在牙齿上凿洞,镶个金边,或止住疼痛,我要把它拔出来。把你整个自然的自我,连同你认为纯洁或邪恶的一切欲望都一古脑交给我,我要还给你一个全新的自我。实际上,我会把自己赐给你,我的意志将成为你的意志。”

比起我们所有人都想达成的妥协,这样做更难,也更容易。我想你们已经注意到,基督自己有时候将基督徒的道路描述为十分艰难,有时候又描述为十分容易。他说“背起你的十字架”,换句话说,这就像进集中营被活活打死。紧接着他又说:“我的轭是容易的,我的担子是轻省的。”两句话都为实,你很快就会明白为什么两种说法都正确。

老师们会说,班上最懒惰的学生到头来学习最辛苦。他们的意思是,你若告诉两个学生一个几何命题,准备花气力去学的学生会努力弄懂它,懒学生则努力记住它,因为在目前阶段,这样做比较省力。但是六个月后,当他们准备考试时,好学生花几分钟就能明白、做起来得心应手的东西,懒学生则要花无数个小时,苦不堪言地在那里学习。懒惰意味着到头来付出更多的劳动。你也可以这样来看。在作战或登山中,往往有一件事需要很大的勇气才能去做,但是从长远来看,那也是最安全的一件事。如果你逃避,不去做,几小时之后你会发现自己处于更加危险的境地。令人胆怯之事也是最危险之事。

基督徒的生活道路与此相似,最可怕、几乎不可能的事是向基督交出整个的自我——你一切的愿望和顾虑。但是,与我们所有人都极力想做的事情相比,这要容易得多,因为我们极力想做的是:一方面保持所谓的“自己”,以个人的幸福为生活的远大目标,另一方面又想“为善”。我们都极力想放任自己的心意——以金钱、快乐、野心为中心,同时,又希望行为诚实、正派、谦卑。这正是基督告诫我们无法做到的,正如他所说,蒺藜上结不出无花果来。我若是一块只有草籽的田地,就长不出麦子,割草可以防止草疯长,但是我仍然只会长草,不长麦子。我若想长麦子,就不能停留在表层的改变,必须翻地,重新播种。

所以,基督徒生活中的真正困难往往在意想不到的时刻——在每天早晨醒来的那一刹那出现,你对那一天所抱的一切的期望和愿望都如猛兽般袭来。每天早晨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它们统统推回去,转而聆听另一种声音,采取另一种视角,让另一个更伟大、更有力、更宁静的生命流淌进来,全天都要如此。远离一切自然的烦躁和焦虑,抛开一切虚无的东西。

这样做,起初我们只能坚持片刻,但是在这片刻中,一种新的生命开始慢慢遍布全身,因为现在我们是在让他在我们身上需要的地方工作。他的工作与我们的不同,如同涂料与染料、染色剂不同,涂料只涂在外表,染料、染色剂却彻底浸透。上帝从不讲模棱两可、不着边际的空话,当他说“你们要完全”时,他真的要求我们完全,他的意思是我们必须接受全面的治疗。这很难,但是我们一直都想达成的妥协更难,实际上,那种妥协根本不可能。由鸟蛋孵出鸟也许很难,但是,如果始终停留在鸟蛋阶段,想学飞就更难。我们现在就像鸟蛋,你不可能永远做一只普普通通的好看的鸟蛋,我们必须孵出来,否则就会变坏。

我可以回到前面所说的内容上去吗?披戴基督,这是基督教的全部,基督教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在这个问题上很容易犯糊涂,我们很容易认为,教会有众多不同的目标——教育、建筑、举行敬拜仪式等等,正如我们很容易认为,国家有众多不同的目标——军事的、政治的、经济的等等一样。但是从某种意义说,情况要比这简单得多。国家存在的目的只是为了增进、保护人在此生中的平凡的幸福——丈夫和妻子能够在火炉边聊天、三两个朋友能够在酒吧玩飞镖、一个人能够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或在自己的花园里掘地,这就是国家存在的目的。国家倘若不能帮助增添、延长、保护这样的时刻,谈法律、议会、军队、法庭、警察、经济等等都是在浪费时间。同样,教会存在的目的也只是为了引人进入基督之中,使他们成为小基督。做不到这点,谈教堂、教牧人员、宣教、布道、甚至圣经本身也都是在浪费时间。上帝降世为人不是为了其他目的,整个宇宙是否为其他目的而造甚至也值得怀疑。圣经说整个宇宙都是为基督而造,一切的丰盛都是在他里面居住。我想,没有谁知道整个宇宙如何在他里面居住,我们不知道在地球之外千百万英里的宇宙中有什么存在,我们甚至不知道这句话怎样应用于地球上除人以外的其他一切。毕竟,这种未知是在预料之中,上帝只让我们看到与我们有关的那部分计划。

我有时候喜欢设想自己知道这番话如何应用于其他事物。我想我能够明白,高级动物在人爱它们、使它们更接近于人时,从某种意义上说就进入了人之中。我甚至能够明白,无生命的东西和植物在人研究、使用、欣赏它们时,在某种意义上就进入了人之中。倘若其他的世界也有智慧的造物,他们在自己的世界可能也这样做,当智慧的造物进入基督之中时,他们可能也会以那样的方式将其他事物一同带入基督之中。这只是猜测而已,我无法确知。

圣经告诉我们的是人怎样才能进入基督之中,成为这位宇宙年轻的王子想要献给父亲的奇妙的礼物的一部分。这个礼物就是他自己以及在他之中的我们,这是我们被造的唯一目的。圣经中有一些新奇的、激动人心的暗示,它暗示,当我们进入基督之中时,自然中很多其他的事物也开始走上正轨,噩梦即将逝去,黎明将要来临。

计算代价

我发现,很多人对主耶稣基督的“你们要完全”这句话感到不安。有些人似乎认为,这句话的意思是“你若不完全,我就不帮助你。”因为我们不可能完全,所以,倘若主的意思真如我们所理解的,我们将处于非常绝望的境地。但是我认为主指的不是那个意思,我想他的意思是:“我给予的唯一帮助是帮助你成为完全的人,你的要求可能会低些,但我给你的不会少于此。”

我来解释一下。我小时候经常牙痛,我知道如果去找妈妈,她会给我点什么,止住当晚的牙痛,让我入睡。但是,我不去找妈妈,至少不到痛得无法忍受时不去找她。原因在于:她会给我吃阿司匹林,这点我不怀疑,但是,我知道她还会采取其他措施,第二天早晨她要带我去看牙医。我若想从她那里得到我想要的东西,就不能不接受另外一些我不想要的东西。我希望牙痛立即得到缓解,可是,不让人彻底矫正我的牙齿,我就别想牙痛立即得到缓解。我知道那些牙医,他们会不停地捣鼓其他还没有疼痛的牙齿,睡着的狗他们也不肯让它安宁,得寸进尺。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说:主就像牙医,他会得寸进尺。许多人来到主面前,希望主能根治他某个特定的罪,他们为这个罪感到耻辱(如,手淫,怯懦),或是这个罪明显破坏了他的日常生活(如,脾气暴躁,酗酒)。当然,主会根治这个罪,但是主不会停留于此。你要求的或许只是这些,但是你一旦把主请入,他就会对你作全面的治疗。

所以,主告诫人们,在做基督徒之前要“算计花费”。“别弄错了,”他说,“你如果把自己交托给我,我就要成全你。从你把自己交到我手中的那一刻起,你就注定这样了,你不会达不到完全,也不会成为别的样子。你有自由意志,你若愿意,可以把我推开。但是,若不把我推开,你就要明白,我会把这项工作进行到底。这样做无论让我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不会停息,也不会让你停息,直到你确实成为一个完全的人,直到我父能够毫无保留地说,你是他所喜悦的,正如他说我是他所喜悦的一样。我能做到这点,也会做到这点,但不会少于这点。”

可是,这位最终只对绝对的完全感到满意的帮助者,也会对你明天为了尽最简单的一项义务,挣扎着作出的一点微薄的努力感到高兴。这是他成全你的另外一个同样重要的方面。正如一位伟大的基督教作家(乔治·麦克唐纳)指出的,每一位父亲都为孩子第一次学习迈步感到高兴;但是,没有哪一位父亲会对成年儿子没有迈出从容坚定的男子汉的步伐感到满意。他同样也说:“让上帝高兴容易,令他满意很难。”

这一点具有实际的意义。一方面,在你努力学好,甚至遭遇挫折时,你丝毫不必因上帝对完全的要求而感到气馁。每次你跌倒,上帝都会把你扶起来,他很清楚,你凭自己的努力永远不可能接近完全。另一方面,你从一开始就应该认识到,上帝即将引你奔向的终点是绝对的完全,在整个宇宙中,除你之外,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止他带你到达那个终点,那是你注定要去的地方。意识到这点很重要,倘若意识不到这点,我们就很可能在到达某一点后开始后撤,拒绝上帝。我想我们当中有很多人,当基督赐予我们能力,克服了一两种以前显然令人厌恶的罪时,往往就认为(虽然没有用语言表达出来)自己现在已经相当不错,我们想要基督为我们做的一切他都做了,如果他现在就不再干涉我们,我们将非常感激。正如我们所说的,“我从来没有希望自己成为圣人,我只想做一个体体面面的普通人。”说这话时,我们以为自己很谦卑。

但是,这是一个致命的错误。当然,我们从来没有希望,也从来没有要求,变成上帝理想中的造物。可是,问题不是我们希望自己变成什么,而是上帝造我们时,他希望我们变成什么。他是发明者,我们只是机器,他是画家,我们只是图画,我们如何知道他对我们的计划?要知道,他已经使我们与以前大不相同了。很久以前,在我们出生以前,当我们还在母腹中时,我们就经历了各种不同的阶段,我们曾经一度颇像蔬菜,还颇像鱼,只是在后期才变得像婴儿。倘若我们在早期就有意识,我敢说,我们会对永远做蔬菜、做鱼感到很满足,不想变成婴儿。但是,上帝自始至终都很清楚他对我们的计划,并且决心要实施这一计划。同样的情况现在发生在更高一级的层次上。我们可能满足于永远做所谓的“普通人”,但是上帝决定要实施一个截然不同的计划。从这个计划前退缩不是谦卑,而是懒惰和怯懦,服从这个计划不是自负、妄自尊大,而是顺服。

我们还可以用另外一种方式来表述这一真理的两个方面。一方面,我们千万不要以为,无需帮助,依靠自己的努力,我们就可以做一个“体面的”人。我们自己的努力甚至无法保证我们在后二十四个小时内做一个“体面的”人,假如没有上帝的帮助,没有人能够避免犯这样那样的重罪。另一方面,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圣人,他们的圣洁、英雄品质无论达到怎样的程度,都没有超出上帝决心要在每个人身上最终成就的事业范围。这项事业此生不会完成,但是,上帝希望在我们去世之前尽可能取得更多的进展。

所以,如果我们遇到困难,千万不要惊讶。当一个人归向基督,似乎进展顺利时(在坏习惯现在得到改正这个意义上),他往往觉得一帆风顺是很自然的事。疾病、经济困难、新的诱惑等烦恼来了,他就感到失望。他认为,这些东西在他过去堕落时也许必要,可以唤醒他,促使他悔改,可是,为什么现在还会出现?这是因为上帝在驱使他向前,或者向上,达到一个更高的层次。上帝将他置于这样的情境之中,要求他比梦中想象的还要勇敢、有耐心、有爱心。这一切在我们看来似乎没有必要,那是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上帝想要在我们身上成就怎样惊人的事业。

我发现自己还得借用乔治·麦克唐纳的一个比喻。请你把自己想象成一座住宅,上帝进来重修这座住宅。一开始你可能明白他在做什么,他疏通下水道,修补屋顶的漏洞等等,你知道这些工作需要做,所以并不感到惊讶。可是不久,他就开始在房子四处敲击,让房子疼得厉害,而且好像也没有任何意义。他到底要干什么?回答是:他在建一栋与你原先想象的截然不同的房屋,在这里新建一幢副楼,在那里添加一层,再搭起几座塔楼,开辟几片院落。你原以为他要把你盖成一座漂亮的小屋,可是他在建造一座宫殿,他打算自己来住在里面。

“你们要完全”,这一命令不是空想家的虚谈,也不是命令你去做一件不可能的事,上帝要让我们成为能够遵守这一命令的造物。他(在圣经中)曾说我们是“神”,现在他要让自己的话成为现实。如果我们允许(因为我们若愿意,也可以阻止他),他会让我们中间最软弱、最卑鄙的人变成男神或女神,变成一个光彩夺目的不朽的造物,浑身上下充满着现在无法想象的活力、快乐、智慧和爱,他会让我们变成一面明镜,毫无瑕疵,圆满地(当然,在较小的程度上)反映出他自己无穷的力量、喜乐和善。这个过程会很漫长,有些部分还很痛苦,但是不可避免。上帝说到做到。

好人或新人

上帝说到做到。那些将自己交在他手中的人会变得完全,因为他是完全的,具有完全的爱、智慧、喜乐、美与不朽。人的这种改变在此生不会结束,因为死亡也是这个过程中重要的一部分,每个具体的基督徒在离世之前的变化程度因人而异,是不确定的。

我想,现在我们该来考虑人们常问的一个问题,即,如果基督教是真理,为什么不是所有的基督徒都明显比所有的非基督徒要好?这个问题背后的想法有些非常合理,有些一点也不合理。合理的地方是:如果归信基督教对一个人外在的行为没有任何促进,如果他仍然像以前那样势利、嫉妒、心术不正、野心勃勃,我想,我们一定会觉得他的“归信”在很大程度上是假的。一个人在最初归信之后,每次认为自己取得了进步,都可以拿此来检验。感觉良好,对事物有了新的洞察,对“宗教”更感兴趣,这些若对我们实际的行为没有促进,都是毫无意义的,就像人生病,如果温度计显示你的体温仍在升高,“感觉好点”并无多大益处。在这个意义上,外界根据结果来评判基督教是很正确的。基督告诉我们,要根据结果来评判,凭着果子就可以认出树来,或者像我们说的,布丁好不好,尝尝便知道。当我们基督徒行为恶劣,或者没有做到行为端正时,我们就使得基督教在外界看来是不可信的。战时的标语告诉我们,不负责任的流言要以生命为代价,同样,不负责任的生命要以流言为代价也是真的。我们不负责任的生命会促使外界去传播流言,我们给了他们传播流言的根据,这样的流言让人对基督教的真理本身产生怀疑。

外界还有另外一种要求结果的方式,这种方式也许很不合理。他们可能不仅要求每个人在成为基督徒之后生命都有长进,在相信基督教之前,他们还可能要求看到,整个世界清楚地划分为两大阵营——基督徒与非基督徒,在任何时刻第一阵营中的所有人都明显比第二阵营中的所有人要好。这种要求从几个方面看是不合理的。

(1)现实世界的情形远比他们想象的复杂。世界不是由百分之百的基督徒和百分之百的非基督徒组成。有些人(这样的人数目很多),包括教士,实际上已慢慢地不再是基督徒,但是仍称自己为基督徒;另有一些人,他们虽然还没有称自己为基督徒,实际上已在慢慢地朝这个方向发展;有些人虽然没有接受基督教关于基督的全部教义,但是深受基督的吸引,在远比自己理解的深刻的意义上属于基督;有些人信仰其他宗教,但是受到上帝隐秘的引领,专注于自己的宗教中与基督教一致的部分,因此,不知不觉地属于了基督。如一位善良的佛教徒有可能受到引领,越来越专注于佛教中关于慈悲的教导,舍弃了其他方面的教导(虽然他可能还会说,他相信这些教导)。在基督诞生之前的很多好的异教徒可能都属于这一类。当然,总是有很多人,他们的思想很混乱,头脑中堆积着许许多多互相矛盾的信念。所以,要想从总体上评价基督徒和非基督徒,没有太大用处。从总体上比较猫和狗,甚至男人和女人,都有点用处,因为在这方面我们明确地知道谁是谁;再者,动物也不会(无论是渐变还是突变)从狗变成猫。但是,当我们将总体的基督徒与总体的非基督徒进行比较时,我们想到的往往根本不是我们认识的真实的人,只是来自小说和报纸的两个模糊的概念。你若想对坏基督徒与好无神论者进行比较,你考虑的必须是实际遇到的两个真实的人,不这样讨论实质性问题,都只是在浪费时间。

(2)假定我们已经讨论到实质性问题,谈论的不是想象的基督徒和非基督徒,而是街坊中的两个真实的人,我们仍需谨慎,问恰当的问题。基督教若是真理,那么:(a)任何人做基督徒都比不做基督徒要好;(b)任何人做基督徒之后都会变得比以前要好。同样,如果洁齿公司的牙膏广告属实的,那么:(a)任何人使用洁齿牙膏都比不使用洁齿牙膏要好;(b)任何人使用这种牙膏后牙齿就开始变好。我从父母那里继承了一嘴坏牙,虽使用洁齿牙膏,牙齿也不比一个从未使用过牙膏的年轻健康的黑人要好,这本身不能证明广告失真。身为基督徒的贝茨小姐说话可能比非基督徒迪克·菲金尖刻,这本身不能说明基督教是否有改变人的力量。我们要问的是:倘若贝茨小姐不是基督徒,她的言语会怎样,倘若迪克成为了基督徒,他的言语又会怎样。贝茨小姐和迪克由于天生的原因和早年的成长环境,形成了一定的性格,基督教宣称,如果他们愿意,它可以对两人的性格进行新的管理。我们有权提问的是:如果两人同意基督教接管,这种管理是否改进了双方的性格。大家都知道,迪克现有的状况比贝茨“好”得多,但这不是关键。评价一个工厂的管理,你需要考虑的不仅是产量,还有设备。鉴于A工厂的设备状况,它能够生产出产品也许就已经是奇迹;鉴于B工厂一流的设备,它的产量虽高,也许还远远没有达到应有的水平。毫无疑问,A工厂的经理一旦有可能,就会更新设备,但这需要时间,与此同时,低产量并不证明他管理的失败。

(3)我们来进一步探讨这个话题。A工厂的经理将更新设备,在基督结束他在贝茨小姐身上的工作之前,她就已经变得很“好”。但是若停留于此,我们就给人一种感觉,仿佛基督唯一的目标就是把贝茨小姐提高到迪克一直所在的那个水平,仿佛迪克没有任何问题,只有不好的人才需要基督教,好人没有基督教也可以,仿佛上帝要求于人的只是“好”似的。这是一个致命的错误。实际上在上帝看来,迪克需要的“拯救”丝毫不比贝茨小姐少,在某种意义上说(我马上会解释在何种意义上),“好”与这个问题几乎无关。

你不能期望,上帝对迪克温和的脾气和友好的性格的看法完全与我们一致。这种好脾气、好性格来自天生的原因,是上帝自己创造的。既然纯属性格,迪克的胃口一旦发生变化,这些东西就会消失。“好”实际上是上帝给予迪克的礼物,不是迪克给予上帝的礼物。同样,那些在为数世纪的罪所败坏的世界上发生作用的先天因素,上帝允许它们造成了贝茨小姐的心胸狭窄、神经紧张(她的坏脾气大都由此所致)。上帝打算在适当的时候纠正她这些缺点,但对上帝来说,这不是关键,不会对上帝构成任何问题,不是他急于要解决的。上帝在观看、等待、努力的事对他来说都不易做到,因为就事情本身的性质而言,上帝自己通过单纯的行使权力也不能做到。上帝既在贝茨小姐也在迪克身上等待、观看这个东西的出现,他们可以自由地将它给予上帝,也可以自由地拒绝上帝。他们是否愿意转向上帝,因而实现他们被造的唯一目的?自由意志像罗盘的指针在他们的心中颤动。这是一个具有选择能力的指针,它可以指向真正的北方,但不是必须这样做。它愿意转动一圈,停下来指向上帝吗?

上帝可以帮助指针这样做,但不能强迫它,不能伸手把它拨到正确的位置,因为这样便不再是自由的意志。它愿意指向北方吗?这是一切问题的关键所在。贝茨小姐和迪克愿意把自己的天性交给上帝吗?此时,他们交出或保留的天性是好是坏已是次要的问题,因为上帝能够解决这个问题。

请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恶劣的天性在上帝的眼中当然是不好的、可悲的,良好的天性在上帝的眼中当然是好的,就像面包、阳光、水是好的一样。但是这些好的东西都是上帝赐予的,他给了迪克健全的大脑、良好的胃口,在他那里有丰富的供应。就我们所知,创造美好的事物不需要上帝付出任何代价,但是,扭转背逆的意志却让他上了十字架。因为涉及的是意志,所以,无论好人还是坏人都同样可以拒绝上帝的要求。迪克的“好”只是自然的一部分,这个“好”最终会解体,自然本身也会消逝。自然的原因在迪克身上汇聚,形成了一个正常的心理结构,就像它们在夕阳中汇聚,形成了一个美丽的色彩结构一样,这些自然的原因很快就会消散(这是自然的运行方式),两种结构都会消失。迪克曾有机会将这个暂时的结构转变成(勿宁说,有机会同意上帝将它转变成)永恒之灵的美,但是他没有抓住这个机会。

在此有一个悖论。只要迪克不转向上帝,他就认为他的“好”属于自己,只要他这样认为,这个“好”就不属于他自己。只有当迪克意识到他的“好”不属于自己,而是上帝赐予的礼物,并且将它回赠给上帝时,这个“好”才真正属于他自己,因为此时迪克才开始参与自己的创造。我们唯一能保留的东西,是我们自由献给上帝的东西,我们极力想为自己保留的,恰恰是我们注定要失去的。

因此,如果我们发现基督徒当中有些人仍然很坏,不要惊讶。仔细思考一下,转向基督的人当中,坏人可能多于好人,不无原因。基督在世时,人们反对他的就是这点,他似乎专门吸引“罪孽深重的人”,这也是人们今天仍然反对,将来也会始终反对的一点。你明白其中的原因了吗?基督说“你们贫穷的人有福了”,还说“财主进天国是难的”。他最初指的无疑是经济上贫穷和富足的人,这些话不是同样适用于另外一种意义上的贫穷与富足吗?拥有大量财富的一个危险是,你可能会对金钱带来的幸福感到十分满足,以致意识不到自己对上帝的需要。如果一切可以通过签署支票获得,你就可能忘记,自己无时无刻不在完全依靠上帝。很显然,自然的禀赋也伴随着类似的危险。如果你拥有健全的大脑、智慧、健康、声望、良好的成长环境,你可能会对自己现在的性格感到十分满意,可能会问:“为什么硬要把上帝扯进来?”你很容易行出一定程度的善,不属于那些因性欲、嗜酒、神经衰弱或脾气暴躁而犯错误的坏人之列。人人都说你是好人,(私下里说)你自己也认同,你很可能认为,这些优点都是自己的功劳,很难觉得有进一步求善的必要。拥有这一切自然之善的人往往认识不到自己需要基督,直到有一天这种自然之善让他们感到羞辱,他们的自我满足遭到粉碎。换句话说,在这种意义上,“财主”难进天国。

对不好的人,即那些地位低下、胆怯、乖戾、冷漠、孤独的小人物,或那些情欲强烈、耽于酒色、易走极端的人来说,情况就大不一样。只要试图行善,他们立刻就会发现,自己需要帮助,需要基督,否则便一无所成。他们需要背起十字架跟从他,否则只会绝望。他们是迷失的羊,基督来到世间,特意是要寻回他们;他们(在一种极其真实和可怕的意义上)是“贫穷的人”,他赐福给他们,他们是他交往的“罪孽深重的一群人”。当然,法利赛人仍然会像当初一样说:“基督教若能分辨一点是非,就不应该接受这些人做基督徒。”

这对每个人都是一个告诫或鼓励。如果你是好人,也就是说,如果你很容易拥有美德,要当心!给予你的越多,对你的期望也越高。如果你错把上帝赐予的天赋当成自己的美德,如果你满足于仅仅做个好人,你仍然是叛逆者,所有那些天赋只会使你堕落败坏得更甚,产生的坏影响更大。魔鬼曾经是大天使,他的天赋远远超过你,就像你的天赋远远超过黑猩猩一样。

可是,如果你是一个不幸的人——在一个充满了庸俗的嫉妒和毫无意义的争吵的家庭中长大,深受其害;并非出于自己的选择,患有令人憎恶的性变态;整天为自卑感困扰,对自己最好的朋友也要予以攻击——不要绝望。上帝知道这一切,你是他赐福的不幸的人之一,他知道你努力驾驶的那辆车有多破。继续努力,尽自己所能,将来有一天(也许在另一个世界,也许要大大提前),他会把那辆车丢进垃圾堆,给你一辆新车。那时,你可能要令我们所有人,尤其是你自己大吃一惊,因为你是在一所艰苦的学校里学会了驾驶。(有些在后的将要在前,有些在前的将要在后。)

“好”,即健全完整的人格是非常美妙的。正如我们必须努力创造一个人人都能丰衣足食的世界一样,我们必须利用一切医学的、教育的、经济的、政治的手段,创造一个能让尽量多的人成长为“好人”的世界。但是,我们千万不要认为,让每个人成为好人就是拯救了他们的灵魂。好人若以自己的善为满足,不再努力向前,背离上帝,这样的世界和悲惨的世界一样急需拯救,甚至可能更难拯救。

因为单纯的改进不等于救赎,虽然救赎总能够(甚至此时此地就能够)使人改进,最终使人改进到我们无法想象的地步。上帝降世为人是要将造物变成儿子,不只是改良旧人,而是要创造新人。这不同于驯马——教马跳得越来越高,这就像将马变成有翼能飞的造物。当然,马一旦长上双翼,就能飞越以前不能逾越的栅栏,在比赛中一举胜过自然之马。但是在双翼刚开始生长,马还未能飞越栅栏之前,可能有一段时期,它肩上的隆起部位会让它显得不伦不类,没有人知道这隆起的部位会长出双翼。

在这个问题上也许我们已经耽搁了太久。你若想寻找反对基督教的论据(我清楚地记得,自己在开始担心基督教是真理时,曾怎样急切地寻找这类的论据),你很容易就可以找到一个愚蠢、讨厌的基督徒,说:“这就是你引以自豪的新人!我宁愿要旧人。”但是,一旦你开始认识到基督教在其他方面是可能的,你在内心就会承认,这样做只是回避问题而已。你对别人的灵魂——他们所面临的诱惑、机遇、挣扎能有什么真正的了解?在整个的创造中,你只认识一个灵魂,那是唯一一个命运掌握在你手中的灵魂。如果有一位上帝,从某种意义上说你是独自与他面对,你不能用对隔壁邻居的猜测或在书本中读到的内容来推却他。当所谓的“自然”或“真实世界”令人麻醉的迷雾消退,你一直站立在其中的现实存在显现、近在咫尺、无法回避的时候,一切的无稽之谈、道听途说(你还能记得其内容吗?)还有何意义?

新人

在上一节,我把基督创造新人的工作比喻成将马变成有翼的造物的过程。我用这样一个极端的例子,旨在强调这一创造不是改进而是转变。自然界中与之最近似的例子是,当我们将一定的光线照射到昆虫身上时,昆虫会发生显著的变化。有些人认为进化就是这样发生的,进化依靠的生物变化可能由来自太空的光线造成。(当然,一旦有了变化,他们所谓的“自然选择”就开始发生作用,有用的变化保留了下来,其他的变化则被剔除出去。)

如果与进化联系起来,现代人对基督教的新人观念或许能有一个最好的理解。现在人人都知道进化(当然,有些学者不相信进化),都被灌输这样的观念,即人是由低级的生命进化而来。因此,人们常常在想:“下一步是什么?超越人的那个东西何时出现?”富有想象力的作家有时试图描绘下一步,即他们所谓的“超人”,但是,他们描绘出来的往往只是一个比现在的人要难看得多的怪物,为了加以弥补,他们只好给他再添些腿或胳膊。可是,假如下一步与以前有更大的不同,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这岂不是很有可能吗?几千个世纪以前,地球上进化出体形庞大、身着重重盔甲的造物,当时,若有人一直在观察进化的过程,他可能预计,未来的造物身上的盔甲会越来越重。但是他错了。未来有着它隐秘的计划,当时的事实没有一件让他预计到,未来会突然出现一群体形很小、全身赤裸、不披盔甲、头脑发达的动物,凭借这样的头脑他们将要控制整个地球。他们不仅比史前时期的巨兽拥有更强的能力,而且拥有的是一种新型的能力。下一步非但不同,而且是一种全新的不同,进化的潮流不再往人类已经看见的方向发展,而是要来一个急转弯。

我认为,常见的对“下一步”的猜测大多数都在犯同样的错误。人们看到(至少认为自己看到)人类的智慧越来越发达,对自然的控制越来越强,因为认为进化的潮流正在朝那个方向发展,所以他们想象着它会继续那样发展下去。但是,我却不由自主地认为“下一步”是全新的,它会朝一个你从未想到的方向发展,否则就几乎不能称之为新。我不但应该预料到不同,还应该预料到一种全新的不同,不但应该预料到变化,还应该预料到一种新的变化方式。用一种自相矛盾的说法,我应该预料到,进化的下一个阶段根本不属进化之列,进化自身作为一种变化方式将被取代。最后一点,当这件事发生时,若很少有人注意到它,我也不应该感到惊讶。

如果你愿意运用这些术语,我们就可以说,基督教的观点是:“下一步”已经出现。这确实是全新的一步,因为这不是由聪明人变为更加聪明的人,这个变化朝一个迥然不同的方向发展——从上帝的造物变成上帝的儿子。第一例变化发生在两千年前的巴勒斯坦,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变化根本不是“进化”,因为它不是从事件的自然过程中生发,而是从外界进入自然。但是,这应该在预料之中。我们从对过去的研究中得出“进化”的观念,未来若蕴藏有真正新奇的事物,我们建立在过去基础上的观念当然无法真正涵盖它们。实际上,“下一步”与以往各步的不同,不仅在于它来自自然之外,而且还体现在其他几个方面。

(1)它不是通过两性的繁衍进行。我们有必要对此感到惊讶吗?历史上曾经有过一段无性时期,那时繁衍是通过种种其他的手段。因此,我们也可以预料到,将来有一天两性会消失,或者,性虽然继续存在,但已经不再作为繁衍的主要手段(这种现象实际上现在就存在)。

(2)在以前的进化阶段,生物在迈出新的一步上或无权选择,或选择的余地很小,进步主要是发生在它们身上,不是它们自主的行动。但是,新的一步,从造物变为儿子的这一步是自愿的,至少在一种意义上是自愿的。这不是说,我们可以自愿地选择迈出这一步,甚至想象这一步,而是说,当这一步呈现在我们面前时,我们可以拒绝它。如果愿意,我们可以从它面前退缩,坚持自己的立场,不加入新人类的行列。

(3)我称基督为“第一例”新人,当然,他不仅如此。他不仅是新人,新物种的代表,他就是“那个”新人,所有新人的起源、核心和生命。他带着Zoe——新生命(当然,这个“新”是对我们而言,Zoe在它本身所在的地方永远存在),自愿进入被造的宇宙,不借助遗传,而借助“好的感染”传递这种新生命。每一个人都通过与他亲自接触获得新生命,通过“在他里面”成为“新”人。

(4)这一步迈出的速度也与以往各步不同。与人类在地球上的发展相比,基督教在人类的传播如同闪电,因为两千年在宇宙历史中几乎算不得什么。(永远不要忘记,我们都还是“早期的基督徒”。我们希望,我们之间现在这些无谓、有害的分裂是婴儿期的疾病,我们正处在啮合阶段。外界的看法无疑与我们正相反,他们认为我们已经老朽,濒临死亡,以前他们就常常这样认为。当基督教遭受外来的迫害和内部的腐败,当有些物理学和大规模的反基督教革命运动兴起时,他们都认为基督教即将死亡,但是每次他们都很失望。第一次失望来自基督被钉十字架,那个人死而复活了。在某种意义上说,自那以后复活事件就不断发生,我知道,这在他们看来一定是极不公平。他们不断想葬送他开始的事业,可是,每次就在他们得意地拍拍坟头的泥土时,他们又突然听说那项事业仍然活着,甚至又在一个新地方发展起来。难怪他们会恨我们。)

(5)利害关系更加重大。在以往各步中退缩,造物损失的至多是尘世上的几年生命,往往甚至连这些也不会损失。但是在这一步中退缩,我们损失的是无限的(最严格意义上的“无限”)赏赐,因为生死攸关的时刻已经到来。经过一个又一个世纪,上帝将自然引领到这样一个阶段,在这里,自然产生出能直接从它之中提升、转变为“众神”的造物(如果造物愿意)。造物同意自己被提升吗?从某种角度来说,这如同出生所面临的危险。我们若不起身跟随基督,就仍然是自然的一部分,仍然位于自然母亲的子宫中。她孕育已久,非常痛苦,急不可待,现在已经到了紧急关头,伟大的时刻已经到来,一切准备就绪,医生已经到达。分娩会“顺利”吗?当然,这与普通的分娩有一点重要的不同,在普通的分娩中婴儿没有多少选择,但是,在这场分娩中它有。我不知道,普通的婴儿若有选择权,它会做什么。也许它宁愿呆在子宫的黑暗、温暖与安全之中,因为它理所当然地认为子宫是安全之地。而这恰恰是它的错误所在,因为留在那里,它就会死亡。

基于这一认识,这样的事件发生了:新的一步已经迈出,而且正在迈出,新人已经遍布世界各地。正如我前面承认的,有些新人还难以辨认,但有些是可以辨认的。我们不时会遇见他们,他们的声音、面孔与我们不同,更洪亮,更平和,更快乐,更容光焕发。在大多数人停滞不前的地方,他们迈出了新的步伐。我说他们可以辨认,但你必须知道如何去辨认。他们不大符合你从泛泛的阅读中形成的“敬虔之人”的观念,他们不把目光引向自己,在他们善待你时,你往往认为自己是在善待他们。他们对你的爱比别人要多,对你的需要却比别人要少(我们必须克服希望别人需要自己的心理,对一些不错的人,尤其是女人,这是最难抗拒的诱惑),他们似乎常常有充裕的时间,你很奇怪这些时间来自何处。你一旦认出了一个新人,就很容易认出下一个。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认为他们跨越一切的障碍——肤色、性别、阶级、年龄、甚至信条,能够立刻准确地认出彼此。从这个角度来说,成为圣洁颇像加入一个秘密会社,至少这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

你千万不要认为,新人在普通的意义上彼此相像,这个部分的很多内容可能都让你觉得,新人必定如此。成为新人意味着失去我们现在所谓的“自己”。我们必须走出自己,进入基督之中,他的意志要成为我们的意志,我们要以他的意念为自己的意念,如圣经所说,“以基督耶稣的心为心”。如果基督只有一位,他要进驻到我们所有人“里面”,我们不就是完全一样吗?听起来确实如此,实际并不是这样。

在此我们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例子,因为任何两物之间的关系和造物主与其造物之间的关系都不完全一样。但是,我会试着举两个很不贴切的例子,或许能让你了解一点实情。假定有很多人一直生活在黑暗中,你来了,极力向他们描述光。你可能说,他们若来到光中,同一个光就会照到他们所有人身上,他们就都会反射光,变成“可见的”了。你不觉得他们可能会认为,既然大家接受的是同样的光,对光的反应方式也相同(即,都反射光),因此大家看上去都一模一样吗?但是你我都知道,这光实际上显示出他们是如何地不同。再举一个例子。假定一个人对盐一无所知。你给了他一小撮盐,他品尝到一种独特、强烈的味道,然后你告诉他,在你们国家,烧一切菜都放盐。他难道不会回答说:“既然如此,我想,你们所有的菜尝起来都是一个味道,因为你刚才给我的那个东西味道很强,会遮盖一切其他东西的味道”?但是你我都知道,盐真正的作用恰恰相反。它非但不会遮盖鸡蛋、牛肉和洋白菜的味道,实际上还会把这些味道突显出来,不加盐,这些东西真正的味道便显现不出。(当然,正如我刚才提醒的,这不是一个贴切的例子。因为盐加得太多,最终会把其他的味道都遮盖掉,但是,一个人身上基督的成分再多,也不会丧失他人格的味道。我这样举例,是要尽最大的努力,让你明白这点。)

基督与我们的关系也与此类似。我们越让现在所谓的“自己”退居一边,让基督掌管我们,就越成为真实的自己。基督是如此地丰富,成千上万个迥然相异的“小基督”也永远不足以将他完全彰显出来。他创造了他们,就像小说家创造小说中的各种人物,他创造了所有这些迥然相异的人,原本就打算让彼此不同。从这种意义上来说,我们真正的自我都在他之中,等待着我们去实现。不想要基督,只想“成为我自己”是没有用处的。我越抵制他,越想靠自己而活,就越受自己的遗传、养育、环境和自然欲望的约束。实际上,我如此骄傲地称为“我自己”的那个东西,只是众多事件的交汇处,这些事件既非由我引发,也非我能阻止;而我所谓的“自己的愿望”不过是一些欲望,这些欲望或由我自己的生理机制产生,或由他人的思想注入,甚至是魔鬼的暗中指使。我把向火车上坐在对面的女孩求爱视为自己极其个性、极具鉴赏力的决定,而它真正的起因则可能是我吃了鸡蛋,喝了点酒,睡了一夜好觉;我自认为是个人的政治主张,其真正的来源可能是舆论宣传。在自然的状态下,我远非像自己喜欢认为的那样,是一个人,所谓的“我”大部分都很容易从别处找到解释。只有当我转向基督,接受他的人格时,我才第一次开始有了自己真正的人格。

在本章的开头,我谈到上帝有三个人格。现在我要进一步说,在上帝之外没有真正的人格,人不将自我交付给上帝,便不会有真正的自我。在最“自然的”人中最能找到相同,在顺服基督的人中却不能,古往今来的大暴君、大征服者千篇一律地相像,而那些圣徒却令人瞩目地不同。

必须彻底放弃自我,可以说,必须“盲目地”抛弃自我。基督确实会赋予你一个真正的人格,但你千万不要为了人格去寻求他,只要你关注的仍然是自己的人格,你就没有真正去寻求他。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努力彻底地忘记自我。只要你在寻求自我,真正的、崭新的自我(这个自我是基督的,也是你的,正因为是他的,所以才是你的)就不会出现。只有在你寻找他时,这个真正的、崭新的自我才会出现。这听起来很奇怪,是吗?要知道,在一些普通的事情上,道理也是如此。在社交生活中,除非你不去考虑自己在给别人留下什么印象,否则,你绝不能给别人留下好印象。在文学、艺术中,一心想有独创性的人绝不会有任何的独创性,但是,如果你只想讲出真理(一点也不在意这个真理以前怎样频繁地被人讲述),十有八九在无意之中,你就已经有了独创性。这个原则贯穿整个生活的始终。放弃自我,你就会找到真正的自我,丧失生命,你就会得到生命。每天顺服于死亡,顺服于自己的抱负、挚爱的心愿的死亡,最终顺服于整个身体的死亡,全心全意地顺服,你就会发现永恒的生命。要毫无保留,你尚未放弃的东西没有一样真正属于你,你身上尚未死去的东西没有一样能从死里复活。寻找自我,最终你只会找到仇恨、孤独、绝望、狂怒、毁灭、朽坏,但是,寻找基督,你就会找到他,还会找到附带赠送给你的一切。【欢迎加入罗友书社,微信:15535237487,得到APP,喜马拉雅,樊登读书会海量精彩好书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