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酷鬼致祝酒辞(2 / 2)

魔鬼家书 C·S·路易斯 5818 字 2024-02-19
🎁网红美女,夜夜笙歌

于是,我们又得到另一个好处:怨恨。怨恨他人身上一切优于自己的方面,诋毁之、恨不得灭绝之。不久,他就开始怀疑每一样仅仅属乎差异的东西,一看见差异,就认为别人是在自诩优越。无论在声音、衣着、习惯、消遣方式,或是食物的选择上,谁也不许跟他不一样。“这里有个人英语说得比我清楚、比我好听——那肯定是卑鄙自负装模作样的矫揉造作;这里有个家伙说他不爱吃热狗——他肯定自视太高,以为热狗配不上他;这里有个人还没有开电唱机——他肯定是那种特清高的家伙,这么做只是想作秀。他们如果是正常人,本该跟我一样。他们没权利跟我不一样。那是不民主的。”

这个有用的现象就其本质而言,绝对不是什么新东西,它已经以“妒忌”冠名,被人类认识几千年了。迄今为止,人类一直都把“妒忌”看作最讨厌、最滑稽可笑的罪恶。意识到自己感觉到妒忌之心的人,心里都暗藏羞愧;没有意识到却怀有妒忌之心的人,则丝毫不能容忍别人心怀妒忌。在目前的情况下,可喜的新鲜事儿是,你们可以让忌妒之心受到赞许——把它变成高尚甚至是值得赞美的,其方法就是假“民主”之名,把“民主”这个词变成他们的口头禅。

在“民主”这个口头禅的影响下,那些在某方面或各方面不如人的,如今就较以往任何时候更加全心全意、更加卖力,好把别人都贬低到自己的水准上,而且做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卓有成效。然而,还不止于此。受同样的影响,有些人本来已经接近——或者有可能接近——对丰富人性的理解,审时度势之下,实际上也就退缩了,因为他们担心自己“不民主”。据可靠消息,如今人类当中那些年轻的家伙,有时会压抑他们刚萌芽出来的对古典音乐或优秀文学作品的喜爱之情,因为那会妨碍他们“跟大家一样”;那些真心想变得——而且也得到了足够用的“恩典”——诚实、贞洁、谦和的人,都拒绝这份爱好。因为接纳这种爱好有可能使他们变得“不同”,有可能使他们再次冒犯“处世之道”,有可能把他们从“一体”中抽出来,削弱他们与“团体”的“融合”。他们有可能(恐怖至极!)变成个体。

据说一个年轻女人最近的祈祷词尽现了这一切:“神啊,帮助我成为一个正常的20世纪的女孩子!”由于我们的艰苦努力,这句话将越来越意味着:“把我变成骚货、白痴、寄生虫吧!”

与此同时,还有一件可喜的副产品:少数(已经一天少似一天了)不愿变得“正常”、“常规”、“跟大家一样”、“融合”的人,也越来越倾向于变成贱民们认定的那种自命不凡者、怪物(不论何种情形,贱民们都一概这么认为)。猜疑往往能创造出它所猜疑的东西。(“反正不管我做什么,周围的人都把我当作巫婆或特务,倒不如我索性就作羊羔,为了羊让人给吊死;于是就真地作了巫婆,或者特务吧!”)结果,我们现在就成立了一个知识分子阶层,虽然其势甚弱,于地狱大业却大有用处。

不过,以上我讲的仅仅是副产品。我想要你们集中注意力,牢牢地盯住这样一场波澜壮阔、无所不包的运动:运动的目标乃是怀疑并最终除灭人间的各种卓越之物——道德上的、文化上的、社会上的、知识上的。当今之日,实际上,“民主”(在作为口头禅的意义上)正为我们做着最古老的独裁政治从前用同样的方法做过的事。有此发现,岂不妙哉!各位都记得,有一个古希腊的独裁者(人们那时把他们称作“暴君”),差遣一位使节到另一个独裁者那里,请教对方治国之道。第二个独裁者领使节走进一片玉米地,在那里,他挥起手中的杖,把高出其他普通玉米植株约一英寸的植株的头一一削平。教训何在?唯平而已。不要容许你的臣民中有任何卓越之人。凡是比其他人智慧的、好的、有名的,哪怕仅仅比一般群众英俊些的,一个也不要留活口。把他们全部削平到一个水准:全都是奴隶,全都是零,全都无足轻重。人人等同。然后,暴君就可以在某种意义上实行“民主”了。如今,“民主”也能干同样的事,而且她自己已足能胜任,无需假借其他暴政。如今,不必谁去用手杖削平整块田里的玉米杆。玉米杆中矮的会自动咬下高的头,而高玉米秆由于渴望变得“跟大家一样”,则开始自己咬下自己的头。

我已经说过,要确保这些小灵魂、这些几乎已经不复为个体的受造物享受到“诅咒”,是一项费力且讲究技巧的工作。不过,只要你们足够努力,技巧得当,完全可以对结果充满信心。大罪人“看起来”似乎更容易逮住,但他们因此也更变化莫测。也许,你已经耍了他们70年,“敌人”却有可能在第71年的时候从你们的爪子底下把他们抢走。你们看,他们有能力真正悔改。他们能意识到真正的罪。他们一旦发现事情朝着错误的方向发展,就会欣然为了“敌人”的缘故,挑战周围的社会压力,就如从前为我们的缘故挑战那些压力一样。在某种程度上,追赶、拍打一只亡命黄蜂,比近距离射杀一头野象的确要更麻烦;然而,如果你没有射中野象,那么更麻烦的就是野象了。

我刚才说过,我自己的经验主要来自英语地区,直到现在,我从那里得到的消息仍然比别处更多。可能我下面要说的话,并不完全适用于你们当中某些魔鬼正在作战的地区,但你们到了那里以后,可以根据我所说的加以必要调整。不管怎样,我的话十之八九都会有某种程度上的适用性。如若不然,你们就得好好下一番功夫,使你们负责的国家变得更像英国现在的样子。

在英国那块大有希望的土地上,“我跟你一样棒”的精神已经不止是一种普遍性的社会影响,它也开始悄悄潜入该国教育体系内部。至于目前它在教育方面的影响已达到什么程度,我不想妄下定论。不过,这也不重要,因为一旦你抓住了趋势,就可以轻松预测其将来的发展,尤其是当我们自己也要在发展中起作用的时候。新式教育的基本原则,乃是不可以让笨学生、懒学生感觉自己不如那些聪明勤奋的学生。那样是“不民主”的。学生之间的这些差异必须被掩盖起来——因为显然它们都是赤裸裸的“个体”性质的差异。这些差异可以在各种不同的层面加以掩盖。在大学里,考试要拟定考试大纲,以便所有学生都能拿到好分数;大学入学考试也要有考试大纲,以便所有——或者几乎所有的——公民都能上大学,不管他们是否有任何能力(或愿望)享受高等教育的好处;在中小学校,如果有些学生过分愚蠢懒惰,学不来语言、数学、初等科学,就安排他们去做一些孩子们通常会在闲着没事干的时候做的事,比如让他们做泥巴馅饼,并美其名曰“设计”。重点在于,无论何时,都不可以用哪怕最轻微的方式暗示他们比正常孩子差。他们做的事,不管多没有意义,必须得到“同等的重视”——我相信英国人已经开始使用这个短语了。谋划之周密,莫过于此了。有的孩子够资格升级,却可能被人为地留下,因为其他学生可能因为落后而“受伤”——魔王啊,这是多么有用的一个词儿!于是,聪明优秀的学生在整个学生时代都被“民主地”绑定在同龄人的班级;一个小崽子本来可以应付埃斯库罗斯或但丁,却坐在同龄人中间,听他们费劲巴拉地拼写“一只猫坐在席子上”。

总之,我们可以理所当然地希望,等到“我跟你一样棒”的精神大行其道时,教育在实质上遭到废除也就指日可待了。一切学习动机都将消失无踪,不学习也不会受任何惩罚。少数可能想要学习的人将遭到阻拦;他们是谁,竟要凌驾于别人之上?反正无论如何,教师们——或者我该说“保姆”?——将忙着确保恢复劣等生的信心,忙着拍他们的马屁,根本无暇顾及真正的教学。我们将再也不用作什么计划,再也不用辛辛苦苦地在人间散布那种泰然处之的自负和无药可救的无知了。小寄生虫们自会为我们代劳。

当然了,除非一切教育都变成国家的,否则,这种情况是不会自然而然发生的。不过你们放心,一切教育都会变成国家教育,这也是同一场运动的一部分。为这一目的而设的苛捐杂税,将肃清为让小孩接受私立教育而存钱、花钱、不惜作出牺牲的中产阶级。幸运的是,该阶级的清除不单跟废除教育有关,也是驱使人声言“我跟你一样棒”的这种精神带来的不可避免的影响。毕竟,人类当中占压倒性多数的科学家、医生、哲学家、神学家、诗人、画家、作曲家、建筑师、律师、行政官员,都是由这个社会群体提供的。如果有一拨玉米植株长得过高而必须削掉头部,那一定是中产阶级。正如一个英国政治家不久前所言,“民主不要什么伟大人物”。

要问这样的受造物,“要”的意思到底是“需要”还是“喜欢”,是没用的。但你们自己最好保持清醒,因为在这里,又一个亚里士多德的问题冒了出来。

就“民主”这个词儿的严格意义而论——就是那种称为“民主”的政治安排,我们在地狱里将喜见它消失。民主政府跟所有其他形式的政府一样,往往也是替我们效力的,不过,一般来说,它不如其他政府形式为我们出的力多。我们必须认识到,要想从地表上根除政治民主,则就“民主”在我们魔界的意义而言(“我跟你一样棒”,“跟大家一样”,“团结”),它可能是我们所能利用的最锋利的工具。

因为“民主”——或者说“民主精神”(魔界意义上的)——会缔造出一个丧失伟大人物的民族,一个主要由半文盲组成的民族;会导致年轻一代缺乏约束,道德松弛;会导致过分的自信的泛滥;它用拍马鼓励无知,会导致国民终其一生受姑息受纵容,变得娇气十足。那正是地狱巴不得每个民主人都变成的样子。因为这样一个民族如果跟另一个民族——在另外那个民族中,在校孩童都必须努力学习;才华受到高度重视,而无知群众一个也不许在公共事务中开口——阵上相见,那么,结果只有一个。

最近,有个民主国家在发现苏联科技领先于自己的时候,不禁大为吃惊。这是多么有趣的例子!这足以证明人是瞎子:既然他们整个社会的总体趋势反对一切卓越,那他们为什么还要期待本国的科学家比别国的出色呢?

我们的作用在于,煽动民主政府本来喜欢或喜悦的一切行为、一切习惯和整体心灵态度,因为这些东西只要不经抑制,恰恰会成为破坏民主的东西。你们几乎会觉得不可思议:连人自己都看不到这一点。你们没准儿还以为,就算他们不读亚里士多德(读了就是不民主),法国革命也足以教他们明白,贵族们骨子里喜欢的行为,并不就是维护贵族统治的行为。他们本该把同样的原则也用于各种形式的政府。

但是,我不会在这一点就结束。我可不愿——地狱不允许我!——让你们在自己心里造成一种幻觉,这种幻觉,你们必须精心将它培植在你们人类牺牲品的心里;我指的是以为民族命运本质上比个体灵魂的命运更重要的幻觉。推翻自由民族,多弄出几个实行奴隶制的州来,对我们而言只是一种手段(当然,这也是很好玩儿的);我们真正的目标是毁灭个人。因为只有个人才能得救或受咒诅,只有个人才能成为“敌人”的儿子或者我们的盘中餐。对我们来说,一切革命、战争或饥荒的终极价值,都在于个体的焦虑、背叛、仇恨、愤怒,以及可能由此引发的绝望。“我跟你一样棒”作为手段,对毁灭民主社会是大有可为的;然而,当它本身作为目的、作为一种心灵状态时,却具有比消灭民主社会远为深刻的价值。这种心灵状态必然将谦卑、仁爱、满足,以及一切让人感受到喜悦的感恩和钦慕都排除在外,从而使人离弃几乎一切有可能领他最终走向天国的道路。

现在要说到我的职责中最愉快的部分了。能够代表各位嘉宾向校长噬拿鬼阁下暨试探鬼培训学院致辞,这是我的荣幸。请各位斟满手中的杯。啊,我看到的是什么?我吸进鼻孔的美妙芳香是什么?这不是真的吧?校长先生,请允许我收回刚才说的一切有关这顿晚宴的埋汰话。我看出来了,我嗅出来了,即便在战时,学院地窖里还有几十瓶密封得很好的陈年老酒——“法利赛人”。好,好,很好。这就像古时之日一样。各位绅魔,请把酒放在鼻子下轻嗅,然后举杯向光。看!那道道炽红的闪光,在黑暗的酒心里翻腾、扭曲,似乎在彼此相残。它们的确在彼此相残。知道这酒是怎么调出来的吗?把不同类型的“法利赛人”割下来,丢在酒醡里踹了,一起发酵,就混合成如此醇厚微妙的滋味。这些类型,在地上最是水火不容。有的满嘴教规、圣物、玫瑰经;有的终年穿着褐色条纹长袍,拉长了脸,斤斤计较于不许喝酒、不许玩牌、不许看戏等传统禁忌。两种类型也有共同之处,一是“自义”(self-righteous),二是他们的真实景况都与“敌人”的“真正所是”或真正的诫命判若云泥。其他宗教的邪恶,在于其教义在每个信徒的信仰中是活的;而法利赛人的宗教呢,它的福音是诽谤,它的长篇祷告是诋毁。从前,在太阳照耀过的地方,他们竟怎样地互相仇恨啊!现在他们被永远糅在一起而又永远不能相和,于是就更是彼此仇恨了。他们的惊愕,他们的怨恨,以及从他们永远不知悔悟的怨隙所生出的溃烂——这一切经过混合,流入我们属灵的消化系统以后,就会像火一样发挥作用。但那将是黑暗之火。归根结底,我的朋友们,倘若哪一天大多数人所谓之“宗教”永远地从地上消失,那就是我们的大凶之日。眼下,它尚能为我们奉上真正鲜美的罪恶。娇艳的邪恶之花只能在那位圣者的近旁生长;在任何地方试探人,都不如在通向圣坛的台阶上来得更成功。

临头大祸阁下,众耻辱阁下,我的众荆棘、众阴影,众绅魔:让我们为噬拿鬼校长、为学院,干杯!

[1] 但丁《神曲·地狱篇》中的角色。

[2] 英国都铎王朝的第二位国王,他统治下的38年是英格兰发生重大变化的时期,最重要的是16世纪的宗教改革。

[3] 罗马皇帝克劳狄的妻子,以荒淫放荡著称。

[4] 意大利富传奇色彩的冒险家,追求女色的情圣。

[5] 厄喀德那和堤丰的后代,希腊神话中的地狱看门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