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一章 牧歌(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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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各胡喘着气,摇摇头说:“我的儿子,这是我的职责。”

“还有我的小牛。”达哈里说。

拉各胡没有理睬他。他用手指梳理头发,鼓起双颊,双手放在身体两侧,然后一跃而出。片刻工夫他已经又回到水里了。水塘里不能进行那种花哨的潜水动作;拉各胡仅仅是放任自己沉下去。水面裂开,泛着涟漪。天空投射下来的光线渐渐黯淡下来。他们等待时,一阵凉风从北面的山上吹过来;在摇动的野草中水面波光粼粼。

拉克汗说:“他浮上来了。我看他找着什么东西了。”

他们从达哈里的哭声中知道拉各胡找着了什么。贝布蒂开始尖叫,然后是普拉塔布、普拉萨德和所有的女人,男人们则帮忙一起把小牛抬到岸上。它身体的一侧粘着绿色的稀泥;它细瘦的四肢包裹着藤蔓一样的野草,仍然新鲜、黏稠和青绿。拉各胡坐在岸上,从两腿之间注视着黑黝黝的水面。

拉克汗说:“现在让我下去找那孩子。”

“是啊,孩子他爸,“贝布蒂请求着,“让他去吧。”

拉各胡坐在原地没动,深深地吸着气,他的腰布紧贴在皮肤上。然后他又下水了,村民们再次安静下来。他们等待着,一会儿看看小牛,一会儿看看水塘。

拉克汗说:“一定出事了。”

一个女人说:“现在别说不吉利的话,拉克汗。拉各胡水性很好。”

“我知道,我知道,”拉克汗说,“但是他潜下去的时间太长了。”

之后他们又静默了。有人打了一个喷嚏。

他们转身,发现毕司沃斯先生站在暗处不远的地方,用一只大脚趾搔着另一只脚的脚踝。

拉克汗进了水塘。普拉塔布和普拉萨德冲上来猛推毕司沃斯先生。

“这个孩子!”达哈里哭喊着,“他害死了我的小牛,现在又要把他的亲生父亲置于死地。”

拉克汗把毫无知觉的拉各胡推上岸来。他们把他放到湿草上翻滚,然后从鼻孔和嘴里压出水来。但是已经太迟了。

“报丧,”贝布蒂不停地说,“我们必须要报丧。”于是死讯被激动的村民自发地传播到各个地方。最重要的报丧对象是贝布蒂在波各迪斯的姐姐塔拉。塔拉是个有名望的人。她命中注定没有子息,也命中注定要嫁给一个轻而易举就摆脱了田野劳作并且发财致富的人;他已经拥有一家酒屋和一家干货店,而且是特立尼达最早拥有汽车的几个人之一。

塔拉来了,并且立刻掌控了局面。她的胳膊上从手腕到肘部都戴满了她常常向贝布蒂推荐的银镯子:“它们没有那么漂亮,但是我这胳膊只要一挥就可以制服任何一个袭击者。”她还戴着耳环和鼻环,也就是“鼻子上的花朵”。她脖子上挂着足金的项圈,脚踝上缠着粗重的银脚链。不看那些珠宝的话,她还是一个精力充沛、颇有手腕的女人,并学会了她丈夫那一套颐指气使。她让贝布蒂在一边哀悼,自己安排其他一切事情。她带来了自己惯用的梵学家,时常大声呵斥他,她教导普拉塔布怎样在葬礼上言谈举止;她甚至还带来了一个摄影师。

她告诫普拉萨德、德黑蒂和毕司沃斯先生要不卑不亢、不要碍事,她命令德黑蒂照看毕司沃斯先生是否穿着得当。作为家中最小的孩子,毕司沃斯先生受到送葬者们的同情和礼待,虽然其中还掺杂着一丝惧怕。因为受到关注而窘迫不安的毕司沃斯先生在院子和屋里走来走去,觉得自己可以从空气中分辨出一种新的生肉的味道。他的嘴里也有一种奇怪的味道;他从来没有吃过肉,但是现在他觉得自己好像吃了生肉一样;恶心的酸水不停地从嗓子后面涌出来,使他不得不时时吐口水,直到塔拉说:“你怎么啦?怀孕了吗?”

贝布蒂沐浴更衣。她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被整齐地分开,在头发分缝的地方填上红色的花染剂,然后铲掉花染剂,又填上木炭末。她将永远是个寡妇了。塔拉发出一声简短的号哭,在她的暗示下,其他妇女也开始哀号。贝布蒂湿湿的黑发上仍然残留着几滴花染剂,像血滴一样。

因为不许火葬,所以拉各胡要被土葬。他躺在卧室的棺材里面,穿戴着他最好的腰布、外套和头巾,脖子上缠着念珠,一直垂到外套上。棺材被金盏花点缀着,用来映衬他的头巾。大儿子普拉塔布完成仪式的最后部分——绕着棺材走。

“现在照相,”塔拉说,“快点。把他们都叫到一起。这是最后一次了。”

一直在芒果树下抽烟的摄影师走进小屋,说:“太暗了。”

男人们来了兴致,指手画脚地给出建议,而女人们还在那里号哭。

“把棺材挪到屋外。靠在芒果树上。”

“点一盏灯。”

“照照片不能太黑了。”

“你知道什么?你从来没有照过相。现在,我建议……”

摄影师是华人、黑人和欧洲人的混血儿,根本无法理解他们都说了些什么。最后他和几个男人把棺材抬到阳台,将它靠在墙上。

“小心!别让他滑出来。”

“天哪。所有的金盏花都掉出来了。”

“别管它们,”摄影师用英语说,“这样也是一个很好的小小点缀。地板上的花朵。”他在院子里立好三脚架——恰在茅草屋顶的粗糙的屋檐下面,然后钻进黑布里。

塔拉把贝布蒂从悲痛中唤起来,整理着她的头发和面纱,然后擦干她的眼泪。

“五个人一起,”摄影师对塔拉说,“很难安排他们的位置。照我看应该是一边站两个,另一边站三个。你确定你想要五个人一起吗?”

塔拉非常确定。

摄影师嘬嘬牙花子,但并不是冲着塔拉。“看着,看着,怎么没有人把那个棺材抵住不让它滑下来呢?”

塔拉让人弄好棺材。

摄影师说:“现在好啦。母亲和长子站在两边。母亲旁边站小儿子和女儿。长子旁边,次子。”

男人们给出更多的建议。

“让他们看着棺材。”

“看着母亲。”

“看着最小的儿子。”

摄影师最后解决了一切问题,他对塔拉说:“让他们都看着我。”

塔拉翻译了摄影师的话,然后,他钻到黑布下面,几乎立刻又钻出来了。“让母亲和长子把手放到棺材沿上好吗?”

大家照他的话办了之后,他又钻进黑布里。

“等等!”塔拉叫嚷着从屋子里跑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新做的金盏花花环。她把花环套到拉各胡的脖子上,然后用英语对摄影师说:“好了,现在你照吧。”

毕司沃斯先生从来没有得到这张照片,直到一九三七年他才第一次看见它,照片被装在一个相框里,悬挂在塔拉坐落在波各迪斯的新豪宅的起居室墙上,淹没在众多的其他葬礼照片、椭圆形的边缘模糊的亲友遗照,以及彩色的英国乡村图片中。照片已经褪成极淡的褐色,摄影师在上面盖的鲜艳依旧的向日葵形的印章和他用黑色软铅笔签的脏乎乎的张牙舞爪的签名磨损了照片的一角。毕司沃斯先生对他自己在里面如此瘦小而惊讶不已。脓疮和湿疹的疤痕在他骨节突出的膝盖上以及细瘦的胳膊和腿上历历可见。照片中的每个人都有着超乎寻常的瞪视着的大眼睛,看上去就像被描上了黑色眼眶。

塔拉说得很对,这张照片将是这个家庭在一起的最后见证。因为几天以后毕司沃斯先生和贝布蒂、普拉塔布、普拉萨德以及德黑蒂就离开了帕罗特瑞斯,一家子永远地分开了。

分离在举行葬礼的那个傍晚就开始了。

塔拉说:“贝布蒂,你必须让德黑蒂跟我走。”

贝布蒂早就等着塔拉提出这样的建议。过不了四五年德黑蒂就要到出嫁的年龄,因此最好还是把她送给塔拉。她将学会礼仪,变得有教养,因为有塔拉给她的嫁妆而很可能嫁一户好人家。

“如果你身边需要什么人的话,”塔拉说,“最好是你自己家里的亲戚。我一直都这么讲。我可不喜欢陌生人在我的厨房和卧室里探头探脑。”

贝布蒂也同意最好用自己家的亲戚当用人。普拉塔布和普拉萨德,甚至包括毕司沃斯先生,虽然没人问他们意见,也都点头称是,仿佛他们对于用人的问题已经深思熟虑过。

德黑蒂低头盯着地板,晃动着她长长的头发,嗫嚅着一些字眼,大概是说她年龄太小不能做出决定,但是她显然非常高兴。

“给她弄几身新衣服。”塔拉说,手指滑过德黑蒂为葬礼穿的乔其纱裙子和缎子衬裙。“给她一些首饰。”她用拇指和手指攥住德黑蒂的手腕,抬起她的脸庞,然后翻了翻她的耳垂,“耳环。很好,你替她穿了耳洞,贝布蒂。她不需要这些小棍了。”德黑蒂在她的耳洞中穿着从椰子树叶上弄来的细硬的小刺。塔拉开玩笑地揪揪德黑蒂的鼻子。“还有鼻环。你想要一朵鼻子上的花吗?”

德黑蒂羞涩地笑了,没有抬头。

“咳,”塔拉说,“现在的时尚随时都在变化。我只是一个守旧的人,如此而已。”她摸摸她的金鼻环。“守旧是要破费的。”

“她会让你满意的,”贝布蒂说,“拉各胡没有钱。但是他把他的孩子教养得很好。有教养,孝顺……”

“相当孝顺,”塔拉说,“现在不是哭哭啼啼的时候了,贝布蒂。拉各胡留给你多少钱?”

“什么都没留下。我不知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向我保密吗?村子里每个人都知道拉各胡有很多钱。我敢肯定他留给你的钱足够让你做点小买卖了。”

普拉塔布咂咂嘴。“他是个守财奴,那个人。他过去一直都把钱藏起来。”

塔拉说:“这就是你父亲给你们的教养和孝顺吗?”

他们翻找着。他们把拉各胡的箱子从床底下拉出来寻找有没有夹层;根据贝布蒂的建议,他们在木头的结节里寻找任何一个可能藏钱的地方。他们拨开熏得乌黑的茅草,用手摸索着椽子,他们拍打泥土地和竹子混泥砌成的墙壁,他们检查拉各胡的手杖,取下上面的金属环,那是拉各胡唯一的奢侈品;他们拆除了床并把竖在那里的圆木从地上拔起来。他们一无所获。

贝布蒂说:“我认为他真的没什么钱。”

“你是个傻瓜。”塔拉说,恼怒之余她吩咐贝布蒂收拾好德黑蒂的行装,带着德黑蒂走了。

因为家中不能生火做饭,他们在萨德胡家吃饭。食物没有放盐,而且毕司沃斯先生一旦开始咀嚼,就觉得自己在吃生肉,嘴里会再次涌满了恶心的酸水。他迅速跑到屋外,吐净嘴里的东西,漱了口,但是那味道始终去除不掉。他们回到屋子里,贝布蒂安顿毕司沃斯先生睡觉,当她把拉各胡的毯子扔给他的时候,他开始尖叫。毯子毛乎乎的,扎人皮肤;这似乎就是他一整天闻到的那种生肉的鲜腥味的来源。贝布蒂任他在那里尖叫,一直到他叫累了,在昏黄摇曳的油灯灯光里睡去,而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依然漆黑。她注视着灯芯烧得越来越短,直到她听见普拉塔布的鼾声——他像一个成年人那样打鼾——以及普拉萨德和毕司沃斯先生沉重的呼吸声。她自己只是断断续续地睡了一会儿。屋子里相当安静,而外面的噪音却响亮并且经久不息:蚊子、蝙蝠、青蛙、蟋蟀,还有林鸱。如果蟋蟀错失一声鸣叫从而破坏了整体的喧闹,她就会醒过来。

她在似睡非睡中被一种新的噪音吵醒。起初她不能肯定。但是声音非常近,而且它飘忽的顺序让她非常不安。那是她每天都听到的声音,但是现在,突兀地出现在夜里,她无法确认其来源。声音又传来了:砰砰声,停顿,长时间的敲打声,然后是较轻的砰砰声。周而复始。最后是新的声音,瓶子摔碎的声音,闷响,似乎瓶子里装满了东西。她意识到那声音来自她的花园。有人被拉各胡倒着埋在花圃里的瓶子绊倒了。

她叫醒普拉萨德和普拉塔布。

毕司沃斯先生在窃窃私语和屋子里摇晃不定的影子中醒来,随后又闭上眼睛,将危险排除在外;立刻,就像刚刚过去的白天一样,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像一出戏剧一样,模糊而遥远。

普拉塔布把手杖交给普拉萨德和贝布蒂。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小窗户,然后突然猛地用力推开它。

花园里亮着一盏防风油灯。一个人正用耙子在插满玻璃瓶的地里翻弄着。

“达哈里!”贝布蒂喊道。

达哈里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他继续耙地,刨动了地里的器具,撕扯开稳固着土地的根茎。

“达哈里!”

他开始唱一首婚礼上的歌。

“弯刀!”普拉塔布说,“把弯刀给我。”

“哦,天哪!不,不。”贝布蒂说。

“我要出去剥了他的皮。”普拉塔布说,他因为愤怒而提高了嗓门,“普拉萨德?妈妈?”

“关上窗户。”贝布蒂说。

歌声停止了,达哈里说:“是啊,关上窗户睡觉去吧。我在这里照看你们呢。”

贝布蒂使劲拉上小窗户,插上窗栓,然后把手放在窗栓上。

挖地声和瓶子碎裂的声音持续着。达哈里唱道:

<blockquote>

决不放弃你日常的工作

决不惧怕任何人,只要信仰上帝。

</blockquote>

“达哈里不是一个人来的,”贝布蒂说,“别去惹他。”然后,似乎不仅仅是蔑视达哈里的行为,而且是给他们所有人一种安全感,她补充说:“他只是想找你父亲的钱。让他翻吧。”

毕司沃斯先生和普拉萨德很快就重新进入梦乡。贝布蒂和普拉塔布没有合眼,一直等到他们听见达哈里的最后几句歌声,并且不再听到他用耙子挖地和瓶子破裂的声音为止。他们没有交谈。只有一次,贝布蒂说:“你父亲一直警告我,说村里的这些人不好。”

普拉塔布和普拉萨德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正像平常一样。他们谁也没有提及发生的事情,而贝布蒂坚持让他们像平常一样到水牛塘去工作。天色刚刚亮她就走到花园里。整个花圃被翻了个遍;露水沾满了翻出来的泥土,混合着被连根拔起的植物,植物已经打蔫,看起来触目惊心。蔬菜地没有翻过,但是番茄地已经被找过了,树桩被打烂了,南瓜也被弄得稀烂。

“噢,拉各胡的老婆!”一个男人从路上叫着,她看见达哈里跳过排水槽。

他漫不经心地从木槿花丛中摘了一片被露水打湿的叶子,在手掌中揉烂,然后放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向她走过来。

她的怒火腾地冒出来。“滚出去!马上滚!你还认为自己是个男人吗?你是一个无耻的流氓。卑鄙无耻,懦弱无能。”

他走过她身边,经过小屋,一直走到花园。他一边嚼着一边打量着被毁坏的一切。他穿着工作服,弯刀装在腰间黑色的皮制刀鞘里,一只手拿着珐琅饭盒,肩膀上挂着装水的葫芦。

“哦,拉各胡的老婆,看看他们都干了些什么?”

“我希望你找到让你高兴的东西了,达哈里。”

他耸耸肩膀,低头看着被破坏的花圃。“他们还是会继续寻找的,夫人。”

“每个人都知道你失去了小牛。但那是个意外。或者……”

“是啊,是啊。我的小牛。意外。”

“我会因此记住你的,达哈里。拉各胡的儿子也不会忘了你。”

“他是个好水手。”

“残忍的人!出去!”

“非常乐意。”他朝花圃吐出木槿花叶子。“我只是想告诉你,那些恶毒的人还会再来的。你干吗不帮帮他们,夫人?”

贝布蒂没有人可以求助。她不相信警察,拉各胡也没有朋友。更何况她不知道谁是和达哈里一伙的。

那天晚上他们归集了拉各胡所有的手杖和弯刀,然后等待着。毕司沃斯先生闭着眼睛倾听,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他很难做到时刻警惕。

他被屋里的私语和动静惊醒了。似乎远远地有人在哼唱一首舒缓而悲伤的婚礼之歌。贝布蒂和普拉萨德站着。普拉塔布拿着弯刀,在门和窗户之间狂怒地走来走去,他走得如此迅疾,以至于油灯的光焰随着他的走动摇摆不定,有一次竟噗的一声熄灭了。屋子陷入黑暗中。过了一会儿,火焰又燃起来,拯救了他们。

歌声越来越近,就在歌声几乎到屋前的时候,他们听见其中夹杂着窃窃私语和轻轻的笑声。

贝布蒂打开插销,把窗户推开一条小缝,看见花园里闪烁着灯笼的光。

“一共是三个人,”她悄声说,“拉克汗,达哈里,乌曼德赫。”

普拉塔布把贝布蒂推开,猛力推开窗户,高声喊道:“出来!出来!我要把你们全都杀了。”

“嘘!”贝布蒂说,把普拉塔布拉开,试图关上窗户。

“拉各胡的儿子。”一个男人在花园里说。

“别嘘我。”普拉塔布尖叫着,转身对着贝布蒂。他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声音哽咽着。“我要把他们都杀了。”

“闹腾的小家伙。”另一个男人说。

“我要回来把你们都杀了,”普拉塔布叫喊着,“我发誓。”

贝布蒂把他搂在怀里,像对小孩子一样安慰着他,然后她用同样温柔的、没有丝毫惊惶的声音说:“普拉萨德,关上窗户。然后睡觉去。”

“是啊,孩子。”他们听出来那是达哈里的声音,“上床睡觉。我们会每天晚上来这里照看你们。”

普拉萨德关上了窗户,却挡不住外面的吵闹:歌声,谈话声,不紧不慢的耙子和铁锹声。贝布蒂坐在那里盯着房门,在门旁边的地上,坐着普拉塔布,他身边放着一把弯刀,刀柄上刻着一双橡胶雨靴。他面无表情。他的眼泪已经干了,但是眼睛红红的,眼皮也肿着。

最后贝布蒂把房子和地都卖给了达哈里,她和毕司沃斯先生搬到波各迪斯去了。他们在那里靠着塔拉的施舍度日,不过没有和塔拉住在一起,只是和塔拉丈夫的一些同样靠施舍度日的亲戚一块儿住在远离大路的一条背街的小巷附近。普拉塔布和普拉萨德被送到菲利斯提的远亲那里,在甘蔗园的中心;他们已经掌握了甘蔗地里的工作,而且因为年龄太大已经不能学习其他技艺了。

于是毕司沃斯先生离开了这所他唯一有部分所有权的房子。在以后的三十五年里,他像一个流浪者一样,辗转在没有一处他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除了他在那个由图尔斯家族掌管一切的世界里面试图建造的他自己的家庭,他也没有家人。随着外祖父母去世,他的父亲去世,他的哥哥们远在菲利斯提的甘蔗地里,德黑蒂成为塔拉家的用人,他自己也很快长大成人,离开贝布蒂。那时候她已经生病,变得越来越没有用,越来越无法接近,他感到他的确是孤立无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