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斯呼吸一窒。

黑衣超人——或者说蹂躏超也听到了他对自己的形容，却又笑了起来。

布鲁斯终于发现他哪里不对劲了。

如果是真正的超人，自己的宇宙突逢灾难，即使他努力保持温暖的笑容，眉眼间也一定会萦绕着一丝痛苦和忧愁。

但是，蹂躏超笑起来的时候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灿烂得像个疯子。

“话可不能这么说，卡尔。”他是在对着领主超人说话，眼睛却一直肆无忌惮地盯着布鲁斯。

领主女侠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戾气，挺身挡在了布鲁斯面前。

“确切地说，我是‘差点’杀死了我的蝙蝠侠。”蹂躏超慢条斯理地咬文嚼字，嘴角依旧带笑，看上去神经得不成样子。

“——因为，最后杀死他的人可不是我，而是那道该死的光幕。”

“但是你想杀死他。”领主超人几乎青筋暴起，看着蹂躏超的眼神非常冰冷，似乎随时想烧掉他的脑前额叶。

“我都看见了，你当时熔断了他的一条手臂……”

“如果非要这么算的话。”蹂躏超依旧在笑，但是眼神却带着明显的恶意，“在那道光幕降临之前，你也想杀死妨碍了你的蝙蝠侠，不是吗？”

所以，他们两个谁有资格说谁呢？

话音刚落，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都是超人，戳自己的痛点倒是挺准的。

布鲁斯谨慎地看着两个超人互相捅刀，觉得救世小队还没集结就已经准备内战了，前途渺茫。

“所以，我们到底还走不走了？”

“走。”两道“超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领主超人嫌恶地瞪了那个疯子一眼，冷身质问：“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蹂躏超肆无忌惮地盯着布鲁斯，玩味一笑。

“我的目的？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领主超人沉默了。

其实，在今天之前——他的心态转变之前，他跟蹂躏超的关系还没这么剑拔弩张。

两人倒也称不上臭味相投，但在世界各地到处飞的时候总能撞到一块。

然后，他们往往都会一起沉默地做一件事——

寻找新出现的来自平行宇宙的蝙蝠侠。

领主超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也没兴趣问对方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的理智告诉自己，蝙蝠侠和超人都是极其危险的，他们极有可能会插手已经逐渐步入正轨的领主政权，给他带来麻烦。

但论起带来的麻烦，难道不是平行宇宙的超人更值得戒备吗？

那个时候还不肯正视自己内心的领主超人不愿意去想答案。

直到有一天，他和蹂躏超一起围观了一场温柔到让人想要流泪的告白。

“【布鲁斯】，冷静一点！”

这个新出现的三原色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属于他的蝙蝠侠。

“不，【克拉克】，你什么都不懂！”

当【蝙蝠侠】回过头的时候，领主超人瞳孔猛缩。

尽管他大半的脸都被遮住了，但是从细节可以看出来，他已经步入了人类一步步走向衰落乃至死亡的阶段。

这是一只老年蝙蝠侠。

他回过头，与【超人】面对面的时候，依旧年轻俊美如同刚出道时那样的超人，和两颊消瘦已经布满皱纹的老年蝙蝠侠，真的对比非常鲜明。

领主超人惊恐地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想象过他的灰蝙蝠老去的样子。

但是蝙蝠侠只是个人类，蝙蝠侠当然会老去。

也许，只有像现在这样对比鲜明的画面呈现在他面前，他才会去思考这件事。

老年蝙蝠侠咳嗽了两声，声音带着令人心颤的绝望。

“闪电侠死了……被那道蓝色的光幕杀死了……我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拯救我的孩子们了！”

【超人】脸色微变。

“拉奥啊！难道哈尔说的是真的？你真的曾经想过要剥夺巴里的神速力回到过去救下迪克他们？”[注2]

老年蝙蝠侠用一种心如死灰的眼神，凝望着被太阳和时光眷恋的氪星人。

“我的孩子们都死了。”他一字一顿，声音悲怆到近乎疯狂，“我请求……不，我哀求巴里帮助我，但他拒绝了。”

“迪克，芭布丝，杰森，提姆，斯黛，卡珊，还有……达米安，他们都回不来了。”

他一个个念出自己在那场屠杀中死去的家人的名字，已经麻木的心再一次感受到了绞痛。

他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却已经失去了浑身的力气。

就这样吧，有什么好说的呢？反正寄托了他的希望的闪电侠已经死了。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爱我的家人了。”

他闭了闭眼睛，等待着这个仿佛始终没变过的童子军斥责他感情用事，然后跟他这样疯狂到想对同伴下手的家伙决裂。

无所谓了，反正爱他的孩子们已经死了——就像早就死去的【阿福】那样。

他又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然而，【超人】安静了一会儿，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那只被黑色战术手套覆盖的，早已遍布皱纹且枯瘦不堪的手，却被两只完美如同上帝雕琢的手包裹在了里面。

他瑟缩了一下，但是【超人】的声音轻柔到不可思议，生怕惊扰了垂垂老矣的蝙蝠。

“我爱你。”

老年蝙蝠侠猝然抬头，瞪着他的眼睛，就好像怀疑近几年逐渐退居二线的正联主席久违地中了什么魔法。

“我说真的，【布鲁斯】，我爱你，从很早以前就是了。”

“你是觉得我很可怜，所以才来骗我吗？”

他喃喃自语，胸膛剧烈起伏，似乎是被气的，又似乎已经有血和泪在干涸的眼眶处凝聚。

“不然，你为什么在我们都还年轻的时候不说，却在我已经老得不能看的时候说这种话呢？”

他再年轻二十岁——哪怕十岁，都不会对【超人】的告白感到如此的震惊、愤怒……和一点不愿承认的悲伤。

当他还是布鲁西宝贝，有着甜蜜到令人心折的面容和蛊惑人心的蓝眼睛，游走在上流社会的美人之中的时候，【超人】从未对他表露过那方面的意思。

无论是小记者，还是俊美的人间之神，都不曾像那些被他的容貌和地位蛊惑的男男女女那样，暗示过他——连一丁点那方面的暗示都没有。

可是现在……现在他都已经满头华发皱纹丛生了，一无所有了，变成真正的孤家寡人了，他却跑过来说“我爱你”？

“因为我是个胆小鬼，抱歉，【布鲁斯】……”【超人】只是用那样悲伤的眼睛看着他，但又不全是悲伤。

埋藏已久的爱与希望，正在他的脸上绽放。

“我害怕被你拒绝，被你疏远，也害怕你或者我先彼此一步离开……”于是害怕着，害怕着，所爱之人的一生就快过去了。

“但是至少你一定要相信——我爱你。”如果你需要，这份爱将一直在。

“你这个混蛋。”老年蝙蝠侠喃喃自语，脸上的每一条沟壑仿佛都在诉说着悲伤。

这个混蛋超人，在这种时候对他说“我爱你”，他还怎么继续自怨自艾呢？

过了好久，久到【超人】——以及围观的领主超人都以为他不会得到回答的时候，一句轻而颤抖的回复才终于随风而至。

“我爱你，【克拉克】。”和你一样，从很久之前就开始了。

年迈的蝙蝠与他看上去青春依旧的爱人紧紧相拥。

而在天空之上，白色的超人第一次主动降落在了黑衣超人的身边。

“真是一场感人肺腑的表白。”虽然嘴里说着这样的话，他的心中却泛起了阵阵毒液，恨不得将下面两个人全部丢出自己的世界，或者把那只年老的蝙蝠侠从那家伙身边夺走。

领主超人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用探究的目光看着蹂躏超。

“这是你在寻找的东西吗？”

其实很好猜，因为蹂躏超最关注的就是每一只来自平行宇宙的蝙蝠侠了。

而如果对方身边刚好还有超人，就会得到他的额外关注，甚至会像今天这样长久驻足。

所以他很喜欢窥探平行宇宙的超人和蝙蝠侠之间的感情发展吗？真是奇怪的癖好。

领主超人扯了扯嘴角，眼神非常乐。

“不。”这是蹂躏超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他脸上难得没有什么笑容，同样用冷漠的眼神注视着这对跨越光阴紧紧相拥的爱人。

“我要找的不是这个。”

他是很想听到某只蝙蝠用跟他的蹂躏蝙非常相似的音色，说出某一句特定的话。

但他想听到的不是这个——不是“我爱你”，也不是“我也爱你”。

至于他到底在等待着什么……

蹂躏超想了很久，眼前似乎又一次出现了那只属于他的折翼蝙蝠生前最后留下的画面。

“我真的，爱过你……”

那一声饱含痛苦的叹息仿佛还回荡在耳边，让他那颗已经被疯狂浸透的心，竟然再一次发热，发烫。

他回过头，不知道自己想寻找什么，想看到什么。

但无论他想的是什么，都不可能实现了。

因为，在他回眸的那一瞬间，蓝色的光幕从天而降——

蹂躏蝙最后留给他的只有一捧灰。

然后就是平行宇宙交叠，他来到了这里，盲目地为每一只蝙蝠而停留，等待着一句未知的话语。

不过就在那一刻，他忽然想明白了。

他在等着某个蝙蝠侠说出那句，“我真的爱过你”。

不是“我爱你”，因为“爱过”才是他的蝙蝠对他说过的话。

那是只有他的蝙蝠才会对他说的话，无论他找再多平行宇宙的蝙蝠侠都不行。

时间回到现在，蹂躏超站在领主超人和布鲁斯四人的面前。

自拦在他们面前以来，他第一次将目光从布鲁斯身上移开，神色变得无比平淡，没有之前的兴味，仿佛他已经失去了对布鲁斯的兴趣。

“我已经受够了这种没有意义的等待和寻找。我要找的东西是不可能从任何一只平行宇宙的蝙蝠侠身上找到的，所以我要找到那只属于我的蝙蝠——这个理由你们满意了吗？”

领主超人自从知道蹂躏超的所作所为之后，就对他充满了厌恶。

但是，在这一刻，他竟微妙地感觉到了一种令人恶心的共鸣。

一次次对平行宇宙的驻足，他在等待黑与红中能奇迹般地出现一抹灰影。

他等得足够久了，久到他已经意识到，即使将氪星人近乎无限的寿命都投入等待之中，他也绝不会等到灰蝙蝠再一次降落到他的身边。

如果他还想再见到那抹灰色的影子，就必须像布鲁斯说的那样，放弃保持现状的侥幸心理，主动出击。

哪怕付出一切，他也要去寻找让他的世界崩塌的原因，然后解决它！